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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年前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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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是被刺眼的阳光给照醒的,在车里面就这样睡着使得浑身不适,他伸了个懒腰,却差点打到车顶。
他迷迷瞪瞪地揉眼,看了看似乎已经开始忙碌的人潮和车流,翻了翻手腕。
——差五分钟上午八时整。
他起身下车,呼吸着车外相对而言清新了不少的空气,满足地眯起了眼。就像一只餍足的壮年雄猫那样,冰蓝的眸子里点点光芒跃动,它嗅到了吃食的香味。
温暖的西式平民餐饮店里,炸鸡的香味浓郁的要人命。
黑手党先生几乎是和其他上班族没什么两样地端了热气腾腾的套餐,外加他很是喜欢的黄油棒。只不过行色匆匆的职场人员都是打包着边走边吃或者形式性地坐下来狼吞虎咽。中原中也却有种悠闲的仪式感。
摘掉黑色的手套,他捏起热气腾腾的鸡块,隔着油纸,烫手的温度和浓郁的肉香都让他兴奋不已。这种简单而廉价的早餐,在十几年前,曾是他一直没有机会享用的。
二十多岁的他,仍和所有的少年一样,对于肉类食物毫无抵抗力。
他张开了嘴。
“先生……”
一个人打断了他。怯懦的声音让他很快意识到这个人似乎有些为难的处境。
一张传单被递了过来。
中原中也垂目一看,大约是保险宣传单的样子,他没有伸手去接。
“放着吧。”他说。
那个似乎是在兼职的小童鞠了一躬跑远。中原中也则是继续专注于手上的炸鸡,一边吃着,一边随意扫着上面的信息。
鸡皮和瘦肉之间被油炸以后馥郁的油脂随着表皮被咬开而迸溅出来,差点儿就流到了他的下巴上。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认真。他看着仍然在忙碌地发传单的小童有些感叹。
毕竟当时的他找发传单的工作混饭吃的时候,也从没有正经地干过。他总是把所有的传单往隐匿的垃圾桶里一丢了事,然后晃荡半天再去拿工钱。
中原中也紧接着咽下一口紧实的肉,右手拿起一根面包沾了些蒜味黄油。
——至少他不是这么认真的人。虽然这世界上总是有那么认真的人存在。
比如秋元真琴。
男人咀嚼着嘴里的东西,油腻腻的手指在餐巾纸上捻了捻,这才拿起传单仔细地看了看,权当消遣时间,以度过早高峰堵成肠梗阻的车道。
——最高赔付金1500万元。
——受益人年龄无限制。
很多的信息都被花哨的字体集中在薄薄的纸页上。他只是一眼瞄到了最大字号的两行花体。
“受益人……吗。”
『谢谢你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拥抱了我。』
就是昨天他看完的那封信里,那行手写的钢笔字忽而出现在空无一物的脑海里。
像是在黑夜里,被看不见的人从身后敲了一记闷棍。
中原中也的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没有亲人的秋元真琴,填的保险受益者,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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瞟了一眼堵得一望无际的道路,他干脆就这样跑起来。
横滨最高的建筑物就在可以看见的远处,他和无数的人擦肩而过地奔跑。
他的手上攥紧了又被翻出来的信件。
在邮政局门口所体会到的失落和悲伤,正一点一滴地变成焦急和后悔。
心脏的声音在耳边闷响,行人迈步、车轮飞转的声音好像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剩下那份似乎和书信紧密相联的声音。
“中原先生敬启。
先生,请你理解。请您理解我是多么多么感激你能够看到这封信。所以,请你原谅我开头不报上姓名的无礼。但即便如此,如果你愿意原谅一个时隔七年还未变质的幼稚与怯懦,就请你读完这封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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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年16岁,但是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23岁了,你也到了可以叫“先生”的年纪。七年以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呢?是不是比原先又好了许多?我就知道,您一定可以过得更好。而我,只是因为大概觉得不会再与先生相见,而选择把这封信留在横滨。
我要去北海道了,先生。如果没有职位调动,大概是不会再回横滨。而特警在人事流动上又是极为困难的,这您知道。
是的,您记起我了吗?中也君,我是秋元真琴。”
男人就连部下们的问好也没来得及回应。匆匆忙忙地跑进大厅,奔上楼梯,推门进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橙色的发丝有些湿润地搭在额前,他猛地拉开抽屉拿出那份他曾自己夹好的文件的时候,指尖都有些颤抖。
翻到那份资料的最后一页。复印的保险单赫然呈现在眼前。
中原中也的心跳得飞快,他修长的手伸进贴身的衬衣,食指和中指从里头夹出他这几天一直带着的银行卡。
那是她宣告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递过来的最后一样物品。
那是他很多次想要丢弃但最后又留在身边的东西。
他缓了缓急促的呼吸,翻过卡号的那一面,放在了保险单填写的银行卡号那一栏上比对。
他还记得,她几乎瘦的只剩下白骨的手按着一张卡往前推了寸许,说道:“但是虽然想要下定决心,却还是挂念着我亏欠了你太多。”
——开什么玩笑。
下唇传来被咬紧的痛感。
——至少对自己温柔一点啊。
腥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散开来,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开口下令的时候暴躁的声音把快要泄露的难过给层层包裹起来。
他清楚地凭着记忆报出秋元真琴仅有的那辆车的牌号。
“给我查,就算黑了街道探头也无所谓。这辆车有什么动静都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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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情报员们在偌大的工作室内对着屏幕各自做事。
中原中也装过身对着窗外,疲劳的双眼有些泛酸。
展合数次的信纸已经脆弱地起了毛边,安静地在他的衣袋里躺着,他的右手,就在衣袋里,一刻也不曾和它分离。
“……虽然我听说特警职校的生活很苦,却不需要学费,还可以拿到津贴。所以我想大概我也只能去那里了。一想到像我这样的人,只要留在这里,就一刻不停地挤占属于中也君的资源,这让我于心不安。所以,再怎么非人的辛苦,我也一定可以忍受下来。
当然,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找中也君诉苦。只是因为我不辞而别,所以想至少留下这个信息,让您知道我依然很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依然在努力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一想到中也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我就觉得维护一个社会的安定似乎也没那么冠冕堂皇。那些老是打着生意人主意的黑手党们,也当然是清剿掉的好。
——啊,纸张好像不够写了呢。我没有钱买纸了,可以劳烦你翻背面吗?
谢谢你。中也君。
谢谢你套在我的手上的,那个我心仪已久的手套。
啊对了,还有那件呢料柔软的大衣。
谢谢你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拥抱了我。
谢谢你握紧我的手,让我看到了可以高耸入天的海面。
——谢谢,你让我体会到的,一份所有女生都希望感受到一次的,爱慕的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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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风,掀起了病床内雪白的窗帘。
坂口安吾摔倒在地的前一瞬间,才露出惊愕的神情。
肢体砸在地面的闷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很快被冲散在温柔的风声中。监控心跳的荧光屏在一下一下安稳地闪着节律。
女子顶着一头枯黄的假发,垂眸看了眼在地上昏睡过去的长官,稍微有一些歉疚的情绪。
纤细的手关上机器的电源,而后顺势拔掉插在左手臂上细长的针管,她赤着脚踩到了光洁的瓷砖上。
虽然坂口安吾看起来瘦削不堪,但是被药晕过去以后搬动起来意外地很重。不知道是他其实真的比较重的原因,还是因为近期她的体力下降了的缘故,她光是把他抬上一般的卧椅,就已经精疲力竭、气喘不断。
豆大的汗珠一点一点浸湿自己的衣衫,还有一些顺着发丝淌下来。她只感觉四肢无力的症状比她刚入院更加严重了。
秋元真琴低声地笑起来,像是没能得到吃食的幼狼喉间的呜咽。
她一边笑的浑身颤抖,一边起身到壁柜里面拿出日常的装束。
松软的棉麻病服悄然滑落在脚边。轻薄而又繁复的硬纱代替了那件病号服,贴合在了女子的肌肤上。
踩上装饰细碎的高跟,她握紧了手中冰冷的车钥匙。
“抱歉,坂口先生。”秋元真琴握上门把,最后回头凝视了一圈病房,轻声开口,“以及……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