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生志》薏洋参

1、第一回

　　“陛下，太后给外边儿递信了。”
　　半卧在榻上的郑梧生闻言睁开了眼，一双锐利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楞楞地盯着面前新换的茶水，那是今年新采的雨后绿锦，香味顺着热气腾腾地扑入鼻中，郑梧生想:便是在宫中，这样好的绿锦也是极少见的，只是此情此景，糟蹋了这上好的茶叶罢了。
　　片刻后，他方才接过高云呈上的信函，懒洋洋地扫过。
　　“王好骑射，他下月春猎，兄亲率兵突袭，必能成事。”
　　寥寥片语，配上那血红的凤印，倒尤为刺眼。郑梧生几乎是痴痴笑了出来，咕哝道:“母后，你当真是了解我。”又将信重新封好递给高云。
　　“母后久居深宫，心中定是挂念着国舅，这信，可要稳妥送至国舅手上。”
　　“是，陛下，奴才退下了。”
　　“等等”，郑梧生半眯的眼睛闪过一抹阴鸷的锋芒，“把长书给朕找来。”
　　三月春猎，烟雨霏霏，成片的桃花被马蹄惊醒，簌簌地抖下一地花枝，复又被后来的人踏碎。
　　嗖——一声利箭破空，那藏在灌木中的梅花鹿便应声倒下，年轻的帝王端然跨坐在骏马之上，拉弓的手还未收势，丰神俊朗，羞煞烟花。郑梧生显然心情不错，便也乐得听几句众人的奉承，抬头看了眼天色，便下令返回猎宫。宗亲们面面相觑，眼见迎了一个开门红，这陛下怎么就收手回宫了呢？
　　哪知将近行宫，众人便听见后方马蹄纷乱，喊声震天。
　　“陛下不好了！国舅带着兵马冲上来了！”
　　随行众人大惊失色，一边大喊着护驾一边急忙往猎宫撤去。
　　却见郑梧生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望着被惊走的雁群，终是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郑梧生调转码头，在大臣的惊呼中策马王敌军方向而去。
　　“国舅，朕自问对你，对母后，对姜家已仁至义尽，姜家屡次在朕眼皮底下犯的勾当，朕不是不知道，只是看在母后的面上再三容忍，可现在，朕怕是再容不得你，容不得姜家了。”
　　姜厉嗤笑一声，拔剑指向郑梧生。
　　“承蒙陛下恩泽，郑梧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国舅，这江山，终究是姓郑的，别人若想分走半壁，也怕是没这个能耐。”郑梧生面上一片平静，却听他身后猎宫中传出滔天的怒吼，泱泱禁军便鱼贯而出。
　　姜厉一愣，显然被激怒了，“郑梧生，区区禁军，休得阻我！杀！”
　　两军交织，喊声震天，兵戈相撞，便是血溅三尺。姜厉显然杀红了眼，没割下一颗人头，便能听见他猖狂如阎罗的大笑。但他显然太低估了郑梧生，在又割下一颗禁军头颅之后，他却远远看见后方绣着国号的大旗。
　　“将军，他们，他们冲上来了！”
　　姜厉惊恐地望向郑梧生方向，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计划会泄露，郑梧生会做了准备，只依稀见到郑梧生冷然的表情，便被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羽射中了眉心。姜厉轰然倒地，那双眼到死都惊恐而不甘地睁着。
　　叛军很快就被冲得溃散，沈长书疾步赶来，抱拳跪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郑梧生摇摇头，疲惫地说:“长书，我们回去。”转身对禁军统领，说出的话却让人彻骨一寒:“传朕旨意，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长宁宫一片死寂，往日穿梭不绝的侍从一个也不见踪迹，郑梧生沉闷的脚步声似乎一步一步，都惊动着这个萧然的宫殿。
　　脚步声停住了，“儿臣给母后问安了。”说完郑梧生缓缓给太后行了个礼，面上无甚显色，眼睛却瞪得血红。
　　“我本以为，虎毒不食子，哪知这人心，终究是比猛兽更险恶的东西。”
　　太后一言不发，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
　　“一切皆是母后所为，又何必落泪？”
　　见太后还是不答，郑梧生闭了闭眼，终是忍不住恨恨倒:“朕，感念母后生养之恩，又念母后近来身体抱恙，那郊外行宫乃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去处，儿臣即刻命人前去打扫一二，以迎母后凤驾。”
　　“从今以后，不至黄泉，你我母子不必相见。”
　　说完也不管身后渐大的泣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宁宫。
　　御书房内，郑梧生靠在沈长书腰侧闭目养神，一坐一立，倒是这宫中难见的静好画面。沈长书见他眉头深皱，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陛下可是放心不下太后？”
　　郑梧生深吸一口气，半响才回到:“是朕冲动了。”
　　“此番太后勾结国舅意欲谋逆，陛下清剿乱贼不愧天地。”
　　“太后毕竟是朕的生母，母可弃儿，儿，却不可不孝，朕，难正天下悠悠之口，只怕也会给袁、涔二国一个挑衅我大俞的由头，不至黄泉不相见，呵，朕君子一言，怕是再难回头了。”
　　沈长书沉吟片刻，道:“陛下，此事并非不可转圜，那郊外行宫地处由、汉两河之间，陛下可开渠引水至行宫前，既成黄泉，便可母子相见。”
　　郑梧生闻言眼神一亮，惊喜地看着沈长书。
　　“长书，你可真是朕的好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