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U》淡若_晨风

4、三

　　给阿台寻亲的事情办了足有一个星期，一无所获。中间也有两个电话打上门询问的，可一看痣或者胎记，都对不上。
　　一九二二年的上海滩，每天都会出现无数孤儿。凭着那么模糊的信息找人，宛如在大海中捞针。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久，姐弟两个虽然还在坚持在各个渠道登寻人启事，但是心里也都明白，能找到阿台家人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姐弟两个没有办法，商量了一下，觉得恩人舍命救了自己，而如今这个孩子与家人失散、久寻不得，不如就由明家收养他，让他入了明家家谱，做明家名正言顺的少爷，供他吃穿读书、让他成才，这也算是对恩人有个交待。
　　明镜和明楼把明堂请来商量这事，明堂本来是不同意的。可明镜性子执拗，认准了的事情向来是非要做不可，明楼小小年纪，也是个张口就能说得头头是道的人。明堂一个人敌不过两张嘴，只好勉强答应回去劝说父母、让他们帮忙和其他亲戚周旋。

　　当初明锐东去世，明镜性子要强，不甘心明家从此落败，所以未听从父亲的话，出面执掌了明家家业。然而，她也知道自己从未有过经商资历，把明家家产都握在自己手里，只怕明家从此会在上海一败涂地。明镜当机立断，把明家产业中的明家香等等都划给明堂一家打理。明锐东生前就与明堂一家交情最好，不说明堂一家一直支持明镜继承明锐东的家业，他们本身也是经商多年，且明堂父亲更是明锐东在上海的左膀右臂。在明镜看来，这样的安排最好不过。她同明堂一家讲得明白，产业分了一些给他们，可遇到事情肯定还要互帮互助，不能砸了明氏的招牌、让外人取笑；其次，她请明堂一家用三年的时间教导自己经商，三年之后，等明镜年满二十岁，就正式接手明家余下的产业。自此，上海滩少了一位在闺中饮茶的名媛，多了一个商场上杀伐决断的明董事长。
　　明镜虽不如明楼那般天赋过人，却也是聪颖灵慧的。她弃了学业，专心从商，果真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成了商场上无往不利的老手。如今的明家虽然比起明锐东的时候没落了许多，但在明镜的经营下，居然也未如很多人预料的一般倒闭、亏空，反倒是年盈利从跌到谷底变得逐渐有所上升。商场都笑，虎父无犬女，明镜怕是要成上海滩未来的女企业家了。

　　汪家对明家的态度倒是一直维持着亲和的面具。当初明锐东逝世，汪芙蕖还带了丧礼前来凭吊，被明镜以突遭变故、自己身体有恙不能招待伯父婉拒。汪芙蕖本来也没真打算来给明锐东夫妇上香，只是来做做样子、生怕以后会惹来一个“势利小人”的名声而已，这被明镜一拒绝，也没多想，假意在门口哭了两声就留下了纸礼和一些纸钱纸活走了。明镜看他留的那些东西，冷笑一声，暗暗吩咐家里佣人，把纸礼钱都拿去捐了孤儿院，纸钱纸活都等晚上拿到汪家附近烧了，正所谓“物尽其用”。
　　汪家有了日本人的提携，在上海滩的经济地位迅速提升，虽仍不可和之前的明家同日而语，但也终于是再难逢敌手。可近三年来，明镜的表现让汪芙蕖倍感焦虑。而明镜身后，更有个曾做过自己学生、智慧超群的明楼。汪芙蕖思来想去，觉得这姐弟两个不可留，才又派了野猫妖杀手解决他们两个。只是他轻视了二人，既未设定一个死局，更未想到会被人横插一手，如此一来，打草惊蛇，汪芙蕖是不敢再轻易动手了，只能静候时机。
　　而明镜自打那时看出二人并非单纯图财，又看到他们露出妖的真身，立刻就想到了这应该是汪芙蕖的手笔。她有心隐瞒明楼，却不想明楼还是发觉出了不对。

　　在明家族亲之间吵吵闹闹一通之后，阿台总算顺利入了家谱。本来亲戚中还有几个反对的，可是明镜、明堂两家手里捏着明氏近乎八成的产业，而他们还要指望着从他们手里分几分利。在腰包面前，他们终于也闭上了嘴。明镜和明楼带他回了趟苏州老家，祭了祖，正式改名叫明台。
　　从此之后，上海的商圈总有一些流言蜚语，什么明台是明镜在外偷情生的，什么明锐东夫妇就是因为知道女儿行为不检被气死的……结论各个匪夷所思，情节却又合情合理，一听就知道是有人精心编造出来散播的。明镜不理他们，只是把盛传谣言的几家铺子要么收购、要么逼垮。大半年的时间，原本传出谣言的几家店不是归了明氏旗下，就是债台高筑、被迫关门，自此，没人再敢讲明镜半句。

　　转眼就到了一九二三年的春节。
　　老百姓平时日子过得苦，但年还是要好好过。
　　明家今年多了个小的，更是热闹。虽然因着明台母亲过世还未过一年，过年也不能使劲儿铺办，可是小孩子一笑起来，家里其他人也就跟着高兴了。
　　过年这几天，明镜给几个家在外地的佣人都放了假，除了之前已经请假回苏州探亲的桂姨，其他几个都领了年末的赏回去了。到了初三，明镜算着桂姨也该从苏州回来了，想着她往日对姐弟两个都不错，家里还有个儿子要养，不如他们姐弟俩带些礼物去送上门，也显得更有诚意。明楼点头同意，一想到记忆中桂姨家那个乖巧聪颖、做过自己一天学生的阿诚，又暗暗觉得有些高兴。姐弟两个于是一同上街去买些礼品点心。
　　等姐弟俩进了桂姨住的弄堂，才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街坊邻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还对着某一家指指点点。明楼和明镜都觉得奇怪，但也不好过问，只是因为半年前的事情而格外警惕了起来。
　　姐弟俩从未来过桂姨的家，一时间找不到位置，明楼只好向邻居们打听：“请问，王桂芬住在哪儿？”
　　邻居听他这一问，互相看了看，神色都有些怪异：“你们是什么人？”
　　明镜笑笑：“我们是她的东家。过年了，来看看她，送些年货。”
　　“这……桂芬回了苏州，还没回来呢。”
　　明楼一愣：“姐，看来我们来早了。”
　　“不妨事，我们就在她家门口等就好。”
　　邻居的脸色更是尴尬，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指了指：“那……弄堂里倒数第二家就是。”
　　明楼看他欲言又止，笑着道了谢，顺口又问道：“您可是有话想对我们讲？”
　　邻居面露难色，忽然叹口气：“唉，造孽哟。求求你们，救救他家那孩子吧。”
　　这话明家姐弟可就都听不懂了：“孩子？哪个孩子？”
　　“王桂芬家的那个阿诚啊。”
　　“阿诚？他不该和他姆妈一起回苏州了吗？”
　　“哪儿啊！”邻居舔舔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反正……反正你们自己去看吧！”
　　姐弟俩听得一头雾水，只好顺着刚才邻居指的方向走过去。

　　弄堂里的倒数第二家，果然还是大门紧锁着。
　　姐弟俩看不到院内，在门外干着急，明镜问明楼：“刚才那人说的，什么意思啊？”
　　明楼思索片刻：“我再去问问别人吧。”说着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跑去隔壁家敲门。
　　过不一会儿，明楼急匆匆地拿了个斧头出来，把明镜吓了一跳：“明楼，你这是做什么？”
　　明楼满脸着急，也顾不上解释：“等进去姐姐就知道了。你闪远点儿，我把锁劈开。”
　　明镜哪能让他这么不由分说地去砸别人家的门，忙伸手拦下他：“什么要紧的事，你非要现在就把门砸开不可啊？”
　　明楼有些急了：“姐！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快让让！”
　　明镜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若不是真的大事，他绝不会如此冲动，当下也不再问，退开两步。
　　明楼拿着斧头，一下子就把院门上的锁劈开了。进了院子，明楼又劈开了屋子的锁。
　　明楼打开大门，看到里面倒着个孩子，赶紧把斧头往门边一扔，两步就冲上去抱起他：“阿诚！阿诚你醒醒！”
　　明镜却已经完全呆住。桂姨走了已经有四天，这屋里怎么还锁了个人？还是个孩子？
　　明楼摸着小孩子衣服单薄，根本不是这个季节应该穿的，赶紧脱下自己的大衣包住他，又试着去拍他的脸，一声声地叫：“阿诚，阿诚！”只是那小孩子还是没有半分回应，这下急得明楼声音都有些变了。
　　明镜回过神来，赶紧上去看小孩子的状况。
　　小孩子脸颊深陷，嘴唇干裂，显然长期吃不饱饭，也严重缺水；手脚上还都有冻疮，本该是白白嫩嫩的地方，到处都是暗紫红色的伤；而比这些更触目惊心的，是袖口裤脚处露出来的伤痕，明镜把他的袖子轻轻挽上去，只见那细弱的胳膊上新伤旧伤交错，青紫一片，腿上也是如此。
　　明镜不是没见到过这么多的伤，可却是头一次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身上看到，她几乎一下子就心疼得流了泪。而且，更让她难过的是，这孩子真的是阿诚，那个桂姨家的阿诚。她和明楼与阿诚已经四年没见，虽然现在的阿诚面黄肌瘦的，可那个浓眉大眼的样子，明镜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印象中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子，如今躺在地上，浑身伤痕，昏迷不醒。
　　明镜定了定心神，抱起阿诚，让明楼赶紧去找邻居要些温水和干净的棉签，最好再求邻居要点儿糖，放到温水里。明楼正愁叫不醒阿诚，眼看姐姐有主意，赶紧照办。

　　明镜把阿诚放到屋内的床上，下面铺上棉被，又给他盖上了明楼的大衣。
　　她迅速扫视了一下，看到桂姨这里棉衣、棉被放得整整齐齐，心里的疼一下子化成了怨：这家里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怎么把孩子弄成这样！
　　“来了来了！姐，糖也拿来了，我已经倒进温水里去了。”
　　方才明楼去讨要温水和糖，邻居也露了难色。温水好办，棉签也凑合，实在不行扯点儿干净的棉花絮子缠个小木棒。可是这糖……这年头，谁家有些糖都不舍得吃，怎么能轻易就给了人。明楼看着着急，一摸兜，把刚才买东西剩的钱赶紧掏出来几个票子递过去。穷人家哪里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一迭声地应了，赶紧用个小勺舀了几勺糖，倒到温水里。
　　而邻居兴奋地接过那些钱的时候，明楼看得分明，那人低着头，脸上忽然长出了一些灰色的毛，耳朵变得又圆又大，嘴上也多了许多长长的胡须，然而只是一瞬，那人又变回了普通人的模样——这不是人，而是鼠妖。
　　明楼不由得微微一怔，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妖不经意的时候看到他们的真身。
　　自从他听明镜讲了有关妖的那些事，他便天天拿着那些书翻看，因此也是了解了不少。他几乎每天都在想自己到底会不会、或者什么时候会看到这些东西，想不到……却是现在。
　　不知道姐姐知道了，是高兴还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