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成欢》毕果

1、第一章

　　七月，烈日炎炎，正是酷热的日子，然而在皇陵这地界，参天的古柏隔离天日，皇陵里不见一丝燥热，透着丝丝凉意。
　　这样的日子大约是最适合歇晌的，张静娴睡得感觉软绵绵的，有些不愿起来，但又耐不住兰芝在耳边催促：“娘娘，该起了。”
　　其实静娴是有些佩服兰芝的，每天的叫醒服务比闹钟还准时，就没出过一次差错。
　　用过半碗燕窝粥，人还是有些没精神，便沿着游廊走上几圈。兰芝扶着，兰芳打扇，后面另跟着几个宫女并太监，静娴觉着封建社会还是挺好的，尤其是自己属于压迫他人的阶级而不是被压迫的。
　　廊下院子里有两口鱼缸，养着几尾锦鲤，这两天，静娴总是要去看一看的。望着鱼缸里肥美的锦鲤，张静娴决定，改变这嘴里淡出鸟来的生活不可！
　　“本宫记得前几日王太嫔送来的一方绣帕甚是精美，左右无事便请她过来与本宫说说话吧。”
　　闻言兰芝与兰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喜意，打从当初进宫到如今到了皇陵，自家娘娘就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万事万物皆不理会，前些日子更是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更是常常独坐思索，像她们这些打小服侍在身边的人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虽然王太嫔这样突兀地入了娘娘的眼，但身边伺候的人只有高兴的。
　　张静娴的想法却很单一：如何过上有肉吃的生活！
　　穿越之初，张静娴是无比喜爱这样的生活的，原身的身份高贵，基本上就是皇陵这一亩三分地的大boss，只一点，日日吃素！虽说这些素食也做得精致可口，但越吃越发觉得想吃肉！
　　要说原身出生左相张家，是张宰相的嫡孙女，十五岁入宫封贵妃，按说这当是荣华富贵的一生，但谁让张静娴的目的是给已身受重伤的皇帝冲喜。
　　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虽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但心态早已宛若暮年。
　　入宫半月，皇帝驾崩，这些无儿无女的妃子们，通通挪到皇陵。
　　门帘轻动，就听见兰芳来回话：“娘娘，王太嫔到了。”
　　“请到花厅罢。”
　　要说这王太嫔原名婉儿，也算是个传奇人物，说是淮南郡守的义女，可谁都知道，不过是借个姓，顺带挂层遮羞布罢了。
　　王婉儿自幼被卖，虽然长得不算绝色，却被鸨母当做瘦马精心培养，养出来一身袅娜婉转的风流。
　　再到大行皇帝下江南时一眼瞧中，改头换面地带回来，其间故事，怕不仅是幸运那么简单了。
　　此时的王太嫔正规规矩矩地坐在花厅下首的椅子上，见静娴来了，连忙起身行礼，行止间干净利落，丝毫不见初入宫时的婉约劲儿。
　　静娴也不说话，只慢慢品着茶。
　　王太嫔却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渐渐地坐立不安起来，脸上也满是犹疑不定。
　　忽地，跪倒在地。
　　“娘娘，嫔妾……”却是怎么也说不清话来。
　　“瞧着，有话就说，做什么这般模样呢？”静娴笑着，放下茶盏，却并不叫起。
　　“嫔妾，嫔妾怀有身孕！”
　　说完，竟似耗尽全身的力气般，整个人匍匐在地。
　　“既是这样，你的身子才是头等大事，何必跪在地上？”
　　兰芝极有眼色地扶起了王太嫔。
　　待其坐定，静娴说道：“兰芝，去给王太嫔请个平安脉吧。”
　　王太嫔略抬了头，旋即伸出了手腕，仿佛那一瞬间的迟疑从不存在。
　　像是张静娴这样的世家贵女，身边的丫鬟自是各有所长，兰芝便是尤擅医术。
　　“回娘娘，约摸是有三月余了。”
　　兰芝的一句话，打破了刚才冷凝的气氛。
　　听到此话，静娴露出了笑意：“王太嫔与本宫甚是投机，不若就搬到本宫这儿来住，也陪本宫说说话。”
　　“嫔妾谢过娘娘恩典！”王太嫔喜不自胜，又是作势要跪。
　　“免礼罢，见你如此高兴，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过来吧。”
　　要说王太嫔怀有先皇遗腹子，本就是最大的王牌。但她并不是没有自己的考量。
　　当初王太嫔受宠时被底下人的奉承吹轻了脑袋，扎了人眼，受宠时日尚短又没建立起半分根基，先皇却突兀地死了。
　　且不说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能否顺利生下来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抚养他长大再奉养自己了。
　　况且，来到这皇陵后，份例供奉一日差过一日，再拖下去只怕就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皇陵的某个角落了，这一切，未必没有当初那些人作怪，还不如趁早给自己谋划个将来！
　　按祖训，无儿无女的妃嫔都是要到皇陵守陵了却残生的。但一般新皇初立，为安抚朝臣以示恩泽，会接回几位太妃回宫奉养。
　　当然，这些接回去的部分，自是不会包含王太嫔这样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
　　所以王太嫔才会过得越发艰难，不得不给自己寻条出路。
　　这些太妃们够的上资格回去的，不过有三，住在静心斋的谢太妃，住在知秋院的赵太妃，和住在宁心院的张太妃也就是静娴。
　　论出身，谢太妃出生广陵谢家，乃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便是做皇后也是够格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先皇在时仅封了妃，连个封号也没有，在后宫多年也是深居简出，一副不问世事的作态。
　　再说赵太妃，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身份上是够了，但王太嫔上位就是夺了她的宠。投诚于赵太妃，那王太嫔腹中的龙胎就不是保命符，而是催命毒了。
　　张静娴进宫时日尚短，虽不清楚秉性，但总好过前面两个：一个有仇，一个有秘密。
　　在这皇宫里，仇怨，都是要你死我活的；秘密，更是可能血流成河！
　　为求稳妥，王太嫔也只能选择张静娴了。
　　王太嫔靠上张太妃住进宁心院！
　　这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般传得飞快，好似一颗石子落进了皇陵这片死水，荡起了层层涟漪，荡进每个人心里。
　　早无出头之日的宫女太监们只恨自己眼瞎，没早点来烧王太嫔这个冷灶。大部分日子越来越差的先帝妃嫔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还有不甘心的更加急切地寻找出路，耗尽了最后一点积蓄……
　　赵太妃听闻，狠摔了手中的茶盏，怒骂：“贱人！”
　　身旁的宫女们都跪倒在地，低头不敢言语。
　　只玉蛹说道：“笨手笨脚地连杯茶也倒不好，烫到了娘娘，还不收拾了滚出去！”
　　其余宫女如蒙大赦，连忙收拾了退下，只留玉蛹与苗丝。
　　玉蛹倒也镇定，轻柔地为赵太嫔揉捏着腿，劝说道：“先前也未曾与张太妃结怨，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地送个人情与那贱人，只待查清楚其中缘由，再收拾罢了，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还是你知我心，只我多看她一秒也不耐，”赵太嫔扶起了玉蛹，说道：“你去与吴顺子说，我要她死！那张静娴，明知我的想法却敢伸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能让她好过！”
　　“一切按娘娘的吩咐便是。”玉蛹听了吩咐，便就退下。
　　看着玉蛹离去的身影，苗丝莫名想起一个多月前的一幕，心中浮起了一缕阴霾。
　　吴顺子是这皇陵的总管，先皇妃嫔们刚入这皇陵没几天便使人传话过来，说是要投诚，只一点，看上了玉蛹，想要结为对食。
　　玉蛹与苗丝虽说都是赵家家生子，但苗丝爹娘早死，哥哥不成器，嫂子又刻薄贪财，苗丝便早表了忠心，要自梳伺候小姐一辈子。
　　玉蛹是不一样的，玉蛹的娘是赵太妃的奶娘，而且玉蛹自小有个定了娃娃亲的表哥。
　　玉蛹当初进宫只是因为赵太妃离不得她，只待玉蛹年龄大了便会放出去成亲。
　　只不料先帝突然驾崩，赵太妃受困皇陵，玉蛹又被吴顺子看上。
　　为此玉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赵太妃只是一脸无奈地说：“走到眼下这步，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我们困在这皇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回宫也不知是哪天，即使回去了也不过是孤老一生的命。只吴顺子是这皇陵总管，你跟了他也总比与我未来孤苦无依强些。”
　　“小姐……”
　　“我也不愿强迫你，今夜叫苗丝替你值夜，你且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来回我。”
　　第二天早上，只见玉蛹跪在赵太妃面前，口称愿替娘娘分忧。
　　只是那敷了粉也掩盖不住的眼底青黑和颤抖的声音，显示出了她此刻的不平静。
　　赵太妃好似什么也没看到，一脸笑意地将玉蛹扶起：“你能想开，便是最好。”
　　说着又将一只白玉镯套在玉蛹手上，这是当初赵太妃受先帝盛宠时得的赏赐，玉蛹自是不敢接。
　　赵太妃宽慰到：“这是你应得的，你放心，以后你爹娘兄弟我都会传话回去好好安置，必不负你此番忠心！”
　　“小姐……”
　　玉蝉一脸感动，眼泪又要盈眶而下。
　　当夜，玉蛹便在一个小太监的引路下离开。
　　那晚，还是苗丝值夜，赵太妃睡得很沉，连翻身也无。
　　苗丝躺在榻上却没有半点睡意。
　　这两日发生的事，不断在眼前回放，小姐口中的恩赏又好似要挟的话语不断在耳边回响。
　　忽地，苗丝想起了从前。
　　小姐初来月信，腹痛难忍，夫人只得悄悄请了擅长千金科的婆子来看病。
　　那婆子走时看到了玉蛹，又将玉蛹拉到身边仔细摸了摸瞧了瞧。
　　对送她出来的嬷嬷说：“这丫头倒是极易生养。”
　　后来，听说夫人厚赏了那个婆子。
　　再后来，小姐将要进宫前，对几个丫鬟不偏不倚的小姐突然就闹着说离不开玉蛹。
　　苗丝心中一悸，睁着眼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