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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风波渐息,韩美云和曹志友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学校,没人敢问,老师也不提。谢然利用退出学生会的机会,从老师那里挖出来了些消息,韩美云大概是还能高考的,拿过荣誉的功臣嘛,又是职工子女,学校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后或者去其他学校旁听,或者去补习班,学校还保留着她的学籍,高考是不耽误的,但曹志友就不那么走运了,谁让他没背景呢。
曹志友性格有些别扭,又是典型的好学生,若非篮球打的不错,未必能交得下这几个朋友,但王桃花却很看重他,用她的话说,曹志友对她有救命之恩,高一那年,他们一起去谢然家爬山,王桃花脱缰的野马似的差点掉下悬崖,关键时刻是曹志友死死拉住了她,等着其他人过来一起给拉上来,这才没出事,所以别人尚可,王桃花却不能坐视不理。
费了一些周折,谢然从别的学校的同学那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带他们去曹志友家的人,本来约好了周末放假一起过去,可王桃花卡壳了,她小叔家的新房装修好了,但是离学校远,全家搬过去后就没人照顾王桃花了,如果王桃花是像她姐姐妹妹那样让人放心也就算了,可每个月老贾至少要给她家打个告状电话,所以桃花妈妈这个周末就搬了过来,一来照顾她高考,二来就是监督,省的她再天高皇帝远的到处闯祸。
曹志友家可比王桃花家远多了,不山不水的平原农村,想致富只能等着拆迁,没有大棚没有特产,曹志友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妹妹,全家的收入除了那几亩口粮田,主要靠他父亲在外边做小工赚钱,全家省吃俭用的攒钱,最大的指望就是孩子有出息,可现在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做出了这样的事,家中情况可想而知。
看到这群同学,曹志友当时就红了眼,本来就沉重的见面更显得悲伤了。金磊的性格还活泼些,可他没想到曹志友家是这个样子,院墙还是土坯的,他一直以为郊区的农村都跟王桃花家差不多,最次也跟谢然家似的,依山傍水还能开个农家院之类的,所以从进村的那条泥土路开始,金磊的舌头就已经被震惊的打结了。
曹志友的父亲不在,她母亲也去给邻村的喜事帮忙了,只剩下一个七十多的耳聋眼花的奶奶不知所云,赵雪莹用背包里的零食把曹志友认生的妹妹哄住了,一群人到屋子里坐,已经泛黑的墙上贴着满满一墙的奖状尤为显眼。
已经是午饭时间了,曹志友家只有些剩饭,坐了一上午车,全都饿了,到底是谢然懂事,大家凑了些钱,去镇上买了足分量的菜和肉,她和赵雪莹撸了袖子做饭,尉清他们就陪着曹志友说话。
气氛稍微好一些,尉清才敢问,曹志友说学校给他的是开除的处分,铁定是参加不了高考了,虽然会考都过了,但是没有高中毕业证,他现在的学历是初中,又不满十八岁,只能出去打工。金磊不明白,说他学习那么好,上次月考还进了前五十,学校怎么会就这样断送他的前程,谢然暗淡的告诉他,大概是韩美云家里的关系,若非顾忌到自家女儿的颜面,怕是会惊动警察的。说到这个话题,就不能不说韩美云了,看得出,曹志友非常担心韩美云,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从家门荣耀沦落的家门之耻,而且当年韩美云主动追求他是有目共睹的,可现在曹志友只希望韩美云能没事,还说自己对不起韩美云,连个男人都算不上,金磊安慰他,说这是你情我愿的事,让他不要想太多,谢然又把打听到的韩美云的情况跟他说了,知道她已经出院没事了,曹志友稍微安心,但还是不放心的恳求他们能找个机会去看看她,还说韩美云其实挺怕孤独的,一直都想跟大家打成一片,就是总怕说错话有些自卑。尉清在口头上答应了,心里却知道不容易,且不说他们跟韩美云的关系并不是特别深厚,单是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被送到哪里这一点,就让他们有心无力。
快吃饭的时候,尉清用手机给王桃花打了个电话,半个多小时后,王桃花打了回来,她正经事办不来,搞笑的功夫却是一流,气氛好了很多,一群不成熟的孩子给曹志友想着不成熟的出路,就算不靠谱,当成玩笑让他放松些心情也是好的。
房西园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如果知道王桃花今天来不了,他也不会来。其实他跟曹志友没什么交情,当时谢然问他来不来的时候,他想到的是曹志友在自己被林倩堵在小胡同的时候帮过自己,所以才答应过来,结果早上在车站没看到王桃花,房西园想反悔也没来不及了。
或者说,如果没有王桃花,自己未必能跟这几个人成为朋友。
瞄到柜子底下那一摞摞绑着绳子的课本,房西园觉得曹志友其实是很想上学的,吃饭的时候,谢然随口提到了当兵这个出路,曹志友说如今当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他家这个情况,当兵也不如打工能帮衬家里,房西园心思一动,就告诉他在部队也是可以考大学的,而且都是军校,出来就是军官,以后的出路也很有保障,只要征兵的时候稍微活动一下,以他的条件还是很有希望的,曹志友听到能考军校,眼睛就亮了很多,他说他即使参加高考,也是准备报考不收学费的警校军校的,看他有了些斗志,尉清他们就继续鼓励他,说到时候他们应该都上大学了,暑假怎么也能收笔红包,能帮多少帮多少,绝不让他掉队……后来他们聊的热血沸腾,气氛特别煽情,房西园差点就把自己父亲是军人的事给抖出来了,幸好突然来了盆冷水:王桃花在电话里说,当兵的都是流氓。
曹志友家没有电话,只有他父亲有个手机,房西园走时悄悄把自己的手机塞到了被子底下,说不能高考毁了前程时他没多伤感,说当兵是个希望时他也没多激动,可曹志友情深意重的说起韩美云的样子,让房西园莫名的感动。
晚上还要上自习,虽然不舍得,可曹志友还是估摸着时间劝他们赶紧走,一路给送到车站依依不舍的道别,再见面,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又何人了。尉清他们摸不准时间,直到天色擦边黑他们还没下高速,这才开始着急,可高速路出口附近出了车祸,纹丝不动堵的像个停车场,没多久又开始沙沙下起了小雪,想不迟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几个人一合计,就让尉清给张茂成打了电话请假,张老师起初还气急败坏,问出了实话后反倒不生气了,除了嘱咐他们路上小心,还叮嘱他们到了学校之后别声张这件事。几个人到学校时,半节课已经过去了,张老师把尉清叫走问了个仔细,听说了曹志友的情况也很唏嘘,然后回到班上跟弟子们扯皮,禁止了一个礼拜的篮球禁令松动了,张老师说每周二下午最后一节课让他们自由活动,想学习的就在教室,想运动的去操场,唯一要求就是不许惹事,因为那节本来是自习课,他也是顶着压力才给他们争取来的放风时间。
其实张老师是很护犊子的,跟学生打扑克被校长抓个现行的班主任,自然也深受学生爱戴,只要不挑战他那脆弱的奖金红线,张老师还是很和气的。
没能去成的王桃花是决计安省不了的,一直兴奋难掩的说小话,尉清不理他就问房西园,房西园不说话她就远远的跟金磊传纸条……第二节自习是化学老师看着,最后实在懒得点名批评她了,让她拿着练习册趴在讲台上写作业,最后一节是英语自习,老师干脆没让她回去,靠着墙边带着大家念了一遍课文,然后让她在黑板上听写单词,十个有八个都没写出来,老师罚她在黑板上抄写单词十遍……
没了语文课代表,班长尉清先兼任,就像王桃花的英语一样,尉清最弱的一科就是语文,作文课上被语文老师调侃了两句,尉清难得的红了脸。虽然不止一次下定决心不让语文再托后腿,可这“之乎者也”像是故意跟他过不去,迄今为止,语文成绩还从未达到过三位数,五十分钟写作文,有一半时间他都是在算字数……凑啊凑,掉了一大把头发凑够字数,写出的东西却是可以被老师拿去当成挑病句的例文。
尉清的周记本误发到自己桌上,房西园只是随手翻了两眼,这一看不要紧,笑的他脸抽筋……尉清被他笑的有点儿恼,说如果不是语文成绩拖后腿,一准拉得他分数嗖嗖的,房西园惊了一下,却是一点都不服气的,王桃花无心插柳的点了泡:原来你俩在较劲啊。
本来关系挺不赖的兄弟俩,被王桃花这开玩笑的一句话给点燃了,虽然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可俩人球场上争,学习上暗暗较劲,心里都是憋了一口气的。仨人挨着窗户坐,底下是暖气上边的窗户却漏风,房西园不适应这种干冷,手背很快就出了冻疮,可戴着霹雳手套也要学习——谁是老大咱这次月考见分晓。
又一次晚上发奋,一抬头就过了十二点,房西园突然想到,自己长这么大好像还从没这样用功过,这十多年的学习似乎都挺轻松的,没有那么强的好胜心,家里也不拿第一名来要求自己,而尉清这种让自己耿耿于怀的对手,更是从未有过,若非心里的这口气异常强烈,房西园还不知道自己的自尊也会这样高不可攀,可到底想证明些什么呢?比尉清成绩好的不是没有,他也不是非得争第一的人,那俩人这场战局是怎么就开始了呢?怎么就有了这种强烈的竞争意识了呢?
没容房西园想明白,最后一次月考就开始了,而且戏剧性的是,按名次排座,尉清、房西园、王桃花他们三个人居然是并排坐,还都是最后一桌……刻意安排都不会这么巧。
第一科是数学,房西园做完卷子时,还剩下十多分钟,扭头看了看两位战友,尉清拧着眉头在写大题,王桃花枕着胳膊不知道睡了多久了,房西园踹了她一脚,王桃花吓了个激灵抓起笔就摆出了个刻苦摸样,可卷子上的口水还是新鲜出炉的呢……两道大题那面卷子一个字都没有。
张老师听到动静溜达了过来,揪着王桃花的耳朵就给拽了起来,王桃花疼也不敢喊,呲牙咧嘴的小声求饶,张老师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两下王桃花的脑门,给她换了一张卷子……王桃花嘀咕说不会,被张老师用家访威胁才老老实实写了一道题,张老师在旁边看着,似乎还算满意,拿了她写好的卷子刚走开,交卷的铃声就响了。
房西园后来才知道,王桃花是代表学校参加过数学建模比赛的,高中程度的数学题早就不在话下了,只要她不写出“3×7=28”这样的式子,高考数学满分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她敢数学交白卷,所以张老师也从不操心她的数理化。
可当时房西园并不知晓,他只看到王桃花的作文卷子写的跟医生开的药方似的,英语的机读卡她能涂出个死亡的心电图来,考化学还问他硫酸的分子式是2还是3……房西园是如此自信满满,高中毕业就跟她说再见。
头一天的考试结束,三人在回家的路上交流心得,房西园说这次考试题目都很简单,可尉清却说很难,然后说了一道数学题,房西园跟他争执了半天,第二天到学校问了其他同学才知道,是自己审错题了,一字之差,整道题就大错特错了……所以房西园不敢再马虎,剩下的考试一字字的读题目,谨慎的以至物理都没答完。
考试结束,房西园不得不承认,这次的考试题目偏难,就像是头一次月考为了给他们一个上了高三的警示,这次是让他们完全绷紧了弦。
元旦假回来,这次月考的效果也凸显了成效,自习课上那叫一个安静,就连金磊那样的也闹不起来了,没人跟他玩,枕着课本呼呼睡觉。王桃花也睡觉,天天在家里被母亲监督写作业,不到十二点不让睡,早上骑车都是梦游来的。
至于月考的成绩,房西园胜之不武,若非语文高了尉清十四分,他的总分就要比尉清少五分……王桃花拿着自己得了63分的英语卷子安慰尉清,结果让尉清公报私仇罚到操场去跑圈。
这些都是暗涌,谢然考了三百八十分才是巨浪。
其实谢然的成绩一直都是中等,不过是以她学生会的资历能获得保送的机会,但是今年保送突然变了政策,谢然这三年的付出都打了水漂了,这次考出了这样的成绩,再坚强的姑娘也哭了两天,前阵子知道自己保送希望渺茫时,谢然就低落过一阵子,就是王桃花和金磊陪她天天压操场的时候,现在王桃花更是没事就跑到九班插科打诨,变着法的开解谢然,可谢然的心思重,不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就连教室都很少出来了。
平息一个波浪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浪打浪,安慰一个人的最佳方式就是自己也带着伤,从这个角度来说,王桃花这个朋友是真够仗义的。
最后一节晚自习,张老师一身烟酒味的进来了,教室里几个重点部位一逡巡,立刻发现了问题。
“王桃花,谁让坐里边的?”
其实王桃花跟房西园换位置已经有些日子了,只不过是上张老师的课时就换回去,大概是一直没出漏子,今天就把这茬儿给忘了,何况私自换座也不是什么大事,金磊就被默许的换到第一排靠窗了。
王桃花嬉皮笑脸的站起来,说:“我怕冷,房西园又老出去,我就换里边来了。”
“谁让你换的?”张老师撑着讲台习惯性的翻白眼,“当我不知道吧,不就是想睡觉吗?这些日子没管你又给我原形毕露了,讲台这里你是常客,在底下你就是钻桌子底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自作聪明,哼,给我换回去!”
“老师,您就让我坐这儿吧,挨着暖气……”王桃花谄媚的笑。
“不行,给我换!”张老师这是较上劲了“就你知道冷是吧?人房西园手都冻坏了,不比你怕冷”
“可他是男的。”
“男的就不是人了?”
教室里哄堂大笑,尤其是金磊,拍桌子起哄。
“老师,老师,”王桃花笑的眼睛都眯上了,“我上次考试考得不是还凑合么,呵呵,您就让我坐这儿吧,我保证,期末考试肯定给您考好了!”
“哦,照你这么说,你是给我学习呢?我欠你的啊还求着你给我学习?哼,就你还有脸跟我说考试?我问你,你作文写什么了?‘应试教育的卫道士’?你还希特勒呢你!”
教室里哄笑不止,王桃花也跟着乐,张老师拍了两下板擦,这才稍微安静下来。
“我告你王桃花,你还别美,魏老师那是给你面子,就你那卷面画的跟狗啃的似的,拿到高考,直接就零分了!你自己还觉得不错呢吧?你美什么呀?有本事你考一年级第一,你爱怎么着怎么着爱坐哪坐哪,我一句话都不说!”
“桃花!上!”金磊蹿出小半个身子,最不怕的就是火上加油。
王桃花居然也真的打蛇顺杆爬:“倒数的算不算?”
“算!你要是扛得住你爸的鞋底子你就考一试试!”
王桃花脸红了,张老师这是在掀她底牌啊,高一那年张老师去家访,桃花被爸爸用鞋子抽了一顿,张老师还被误伤了……
“老师,我觉得您——前一百行不行?”王桃花讨价还价,“我真的就这样了,进步不了了,反正这分数我自己挺知足的,就算考不上大学,我们家还有二十亩地呢——”
张老师被气都大喘气了,指着王桃花的手指哆嗦了半天,才挥手让他们安静:“你要是想回家种地,还费什么劲上高中啊?趁早现在就回去,省的你们家雇小工了。”
“您以为我不想啊?”王桃花突然就激动了,跟遇到了知己似的,“我觉得高考就是家长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强迫我们走上的一条流水线,没人问过我们到底愿不愿意参与这个独木桥的竞争,也没人过关心我们过的是不是真的快乐,分数就是高低好坏的唯一标杆,即便没有高考,你们也总是有办法弄出来各种各样的比较非得把我们分成三六九等!把我们自己的人生纳入你们的人生规划里,而且成了力挽狂澜举足轻重的那一部分,我觉得很悲哀,这根本就是侵犯人权!”
王桃花少有这么激愤的时候,而且她平日里总是没什么正经,不少人都还把她当成孩子宽容,乍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三五秒的寂静后,就炸了窝一样沸腾了。
不知张老师是被气晕了还是酒醒了,咬牙切齿的看着王桃花笑,半天没说话——可这沸腾的动静却把值班的校长吸引过来了。
刚出了高中生怀孕的丑闻,现在班主任居然一身酒味来上课,就是全都能考上北大也不行!校长大人脸色阴沉的可怕,一眼就看到了后边站着的王桃花。
王桃花的反应慢了一拍,就连房西园拉她坐下都没反应,主要是校长不常见,王桃花还以为进来的是个同学家长呢,别说,模样看着还挺眼熟,到底是谁家老子呢?
“干什么呢?怎么回事?”校长背着手问。
“我们班出了个韩寒第二,抨击高考呢。”张老师阴阳怪气的说。
“哦,他他他——”王桃花指着校长左看右看,好像就她认出了校长似的。
几声没忍住的喷笑,就连张老师都憋红了脸,校长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王桃花,你出来。”
大难临头犹不自知,王桃花习以为常的出去了,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走,差点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