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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孤注一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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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樱记得,那一场雨下了很久。
当她心灰意冷,拖着脚步跌跌撞撞离开萧然院的时候,雨没有停;当她一个人走在城里,用秘密和财宝去求很多人帮她的时候,雨没有停;当她疲惫到几近脱力,浑身冰冷回到细雨别馆的时候,雨没有停……
馆中小厮收了伞,忙不迭抖了伞面上的湿漉,来告诉宗樱说,李致就在大门外的时候,屋内的静息香已经燃尽了。
她求遍所有能求的人,唯独没有去往凤仪楼找他,然而他耳目那般灵,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宗樱推说困倦,不曾见李致一面。
虽不曾见,却无法阻止李致拼尽心力来帮她。
窸窣的一阵动静,有人在四方墙根下穿行,犹听得声音利落,那之后,四面密防,连只飞鸟都再难进得细雨别馆中来。
凤仪楼的老仆带一句口信至:“主上请樱主安心。”
凤仪楼主人使的是自己的手腕,借调的是长安的兵力——李致是个爽气的男人,宗樱早该知晓。
春雨淅沥,一夜寒凉。
宗樱在灯下枯坐一宿,当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万籁俱静中,她却似乎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刀兵厮杀声。
天光泛白时,由远及近,别馆外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宗樱惊然立起,不顾身上衣单,踉跄着慌忙迎出门去,馆中婢女担心她着凉,匆匆拾起地上的外袍追出来,屋外风大,一次又一次地把袍子吹落,婢女就一次又一次地紧跟她的步子,耐心地再将袍子覆上她的肩头。
有无数人,在一夜中选择了自己要效忠的人,成也好,败也好,不过是一条微末性命罢了,为主而死,不可言悔。
马车疾驶至跟前,驾车的小凝一把拽住缰绳,脸上还沾着血污的她对宗樱释然一笑:“还好,幸不辱命。”
“谢……谢谢……”宗樱眼眶一热,哽咽难言。
“说这些做什么,”小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催促道,“人还伤着,快找个大夫来吧。”
宗樱感激地点头,又怕旁人不知轻重伤了车上的卫鸾,便急忙上前,要先去查看他的伤势,指尖刚触到车帘,小凝搭住她的手臂,紧盯住她的双眼轻声地说:“很快,碧夜就会带我离开四方城,他想过平常人的生活。碧夜……碧夜说,跟着城主久了,不想看到这一幕,所以他没有来。”
“我明白。”
“你会怪他吗?”
“不,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小凝颔首,一面为她撩开厚重的车帘,一面欣然说道:“听到你这样说真好,我也没有白为谁拼命了。”
一个盖着软毯的年轻人侧着身子蜷在车内,似乎正睡着,他年轻而单薄,多年过去,他的眉目悄然发生了变化,清秀的小少年长成了文弱清朗的年轻人,不改的,是眼角眉梢的温柔沉静。
一想到眼前车里的这个人就是卫鸾,宗樱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整个人单薄、消瘦,如同一片伶仃的冬叶,黑长的发凌乱散着,能看到的半边脸颊上带着两道鲜红的血口……
宗樱跪在他身边,将他的发抚好,又轻着动作,把软毯往他的脖颈下掖了掖,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虚弱的人不知何时已翻过身来,他笑容苍白,唯有一双墨色的瞳子带着光彩,他认真打量着她的脸,眼中光芒愈盛:“樱、樱十七……你可是樱十七?”
宗樱垂泪点头。
他没有力气坐起来,却还是十分欣喜地,慢慢紧握住了她的手:“太好了,我终于……能见到你了。”
宗樱看着他遍是斑驳血迹的袖口,勉强挤出笑来:“阿鸾,来,你受伤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他被抬下马车,神识渐渐模糊,很快就再昏睡了过去。
大夫过来,给重伤的人换去一身血衣,包扎了伤口,留下药方嘱托静养后下了山。
宗樱凝望着卫鸾沉睡的脸,将一块玉玦重新佩戴到他的颈间。
卫鸾动了动,慢慢醒了。
他眨着眼,用了好一会儿的工夫理清思绪,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他细细端详着宗樱,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樱师妹,这些年,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宗樱笑笑,一双微凉的手回握住他,轻语道:“没有,我过得很好。”
“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过得不快乐。”
宗樱愣怔,不知该怎样答他。
卫鸾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像小时候经常安慰她不要生气的那样:“没关系,我们又在一起了,我答应过会让你每天都笑,我会做到的。”
他抑不住咳嗽,捂住嘴咳了两声。
宗樱端了温水来,扶他起来喝。
卫鸾无意中摸到了颈间悬挂的玉玦,他将玉玦紧握在掌心里,闭着眼睛,幽声说道:“你一定找了很多人来救我,那么多人,没有一个相似的,拼命厮杀的狠劲倒是一样的,都只是为了把一个我带到你面前来……你知道吗?来救我的人里,有个青衫子的男人,是他把我背出牢笼的,他给我的感觉好熟悉啊,而且他的身上竟有寒兰的香气,就像关师兄一样……樱师妹,你离开了这么多年,有找到过他吗?”
宗樱迟疑了一瞬,继而摇头:“没有。”
“那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
“该见到的时候自然就见到了。”
卫鸾睁眼看她,容色苍白地笑了笑:“总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如以前执着了。”
宗樱神色显得冷漠,她低下头道:“大概,那只是可笑的执念吧。”
卫鸾好久没作声。
后来,宗樱去放水杯的时候,卫鸾欲言又止。
他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告诉她说:“师父死了。”
……
师父死了。
宗樱的心跳短暂地停了一下,尔后,就再也惊不起半点波澜。
如神一样的师父死去了,然而他引起为傲的大弟子,却终究还是没能回到他身边继承他的衣钵。
宗樱想,这是宿命中早就注定好了的惩罚吧?分开以后,永无再聚的一天。
卫鸾问她:“如果关师兄知道师父不在了,他是不是会回一趟孤心山?”
宗樱冷声地哼道:“孤心山?他还会记得孤心山在哪里吗?”
“就算不记得了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带他回去啊。”
宗樱沉默无话。
卫鸾说:“师父没有一天不挂念着你和他,如今我已经找到你了,却仍然没有关师兄的任何音讯,他若知道师父……他会不会跟我们回去孤心山……”
这像是自问自话,又像是在问她。
……不知道。
孤心山还在,师徒四人早别离,物是人已非。
关山会如何选,将来何去何从,宗樱是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