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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青龙 03 ...

  •   是夜,金明池长明的灯色映出四面景致模糊的轮廓,似下笔力度轻重不一,晕出远近深浅渐层的形态。

      池西的无垠花园中,一只白鸟展翅而出,低飞掠过如镜的湖面,消失在了池北的宾馆。

      “扑棱棱——”

      小白鸟落在顾轻寒窗外,嘴巴啄着窗台发出响声,想要引起主人的注意。

      顾轻寒换掉了白日里的常服,一身黑衣,显然准备出门,听到响声开了窗,小白鸟跳上他掌心,啄了两下他的手心。

      这还是毕方被楚凭澜拐走后第一次飞回来。

      鸟背上的夜露和花粉昭示着刚才鸟儿所在的地方,让顾轻寒微微蹙起了眉。

      楚凭澜进组之后没有缠着他一块住,恐怕连楚凭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房间离顾轻寒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这还尚且可以用那次失败的谈判解释,但更奇怪的是,连着好几夜顾轻寒夜探回来,楚凭澜要么也是刚回来,要么就是压根不在。

      而他夜探时压根没发现楚凭澜的气息。楚凭澜绝没有隐匿自己行踪不让十二卫发现的修为,那么就是楚凭澜并不是跟着他出去的。

      顾轻寒跟着小白鸟出门,来到楚凭澜房前,他可以断定里面没人,但小白鸟却啄着锁孔,像是坚持要他开门。

      铜雀十六子锁顾轻寒都轻易开了,宾馆的锁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甫一开门,顾轻寒眉头便深深蹙起,普通人可能会觉得这房间整洁清新,但落在凶神大人鼻端却是臭不可闻。

      凶魂的味道。

      估摸着还是刚来过不久,顾轻寒打开小冰箱,里头整整齐齐地垒着一罐罐楚家特制的抑制药剂,只有右下角缺了个口,估计楚凭澜刚喝过。

      刚才他还奇怪这次的任务怎么会牵扯上凶魂,原来是楚家内部的肮脏勾当。

      顾轻寒直起身子,捏捏手里的毕方,让它带路。

      小白鸟从顾轻寒掌中跳到窗台,展开白羽飞去,料峭的夜半春风从洞开的窗外吹来,窗帘被吹起,再落下时,窗边已经没有了那道笔挺的黑色身影。

      …

      金明池西面正是园林主屋和花园,从前的“女”主人便住在里头,如今“女”主人长逝,只有人定期照看无人居住,尽管花繁叶茂,却更显荒凉。

      深春之际,园里的花木开花散粉,遥遥相隔的灯光笼罩之下,一丛一丛的花木像是一团一团不同颜色气味的迷雾。

      顾轻寒循着楚凭澜的气息一路走过去,发现这家伙就是在瞎走,一点都不像在查案,更像是郁郁寡欢一心求死的酒鬼。

      虽然没找到人,顾轻寒却已经能想象他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西苑是个三进院,夹带着一群一群的副建筑跟个迷宫似的,还有随处可见的花团锦簇,占地面积又极广,若是平常人头一回来,带着地图也会迷路。

      进了第一道门,顾轻寒似有所觉般侧目,果然看到了立在花间的楚凭澜。

      换作平时,顾轻寒还没进门楚凭澜肯定就听见他的动静了,可惜今天偏偏是他身心皆低潮的日子,顾轻寒不疾不徐地走向他,他却还只是木然地站着。

      楚凭澜看着他从门边走来,意识上知道了顾轻寒来了,可是身体却疲惫得无法反应,血液里反常的痛刺激着他,让他木着脸开腔,“我不是因为你来的,只是喜欢和楚家对着干。”

      他回应顾轻寒傍晚的话,但连他自己都知道不是真的,他说的原因并非不存在,但不至于努力淡出的他忽然插进来一脚。

      顾轻寒没说话,长眸看着楚凭澜。他想起楚凭澜的年纪,二十三岁,正是弱冠年华,尤其这家伙这样的条件,更应是万众瞩目,光华四射的年纪,但眼前的人却,却……

      楚凭澜说不出话了,那目光就像是清冷的月光,把黑暗中的他照得无所遁形,又似和风缓缓,拂落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一身尘埃。

      好像,就是没法对这人口是心非。

      “走吧。”顾轻寒像是没听到他刚才怔忪的话语,伸手像是摸毕方一样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极轻极快的动作,在楚凭澜反应过来前已经收了手。

      楚凭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才跟着顾轻寒在迷宫般的西苑绕,身体机能渐渐上线,下一刻便打了个喷嚏。

      “啊嚏——嗝——”楚凭澜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打得发出了小猪打响鼻的声音,最后嫌弃地捏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刚才肯定被什么东西上身了”“这肯定不是本少爷”的样子。

      顾轻寒抬眸四顾,没发现什么异样,拿出随身的手帕递给楚凭澜,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花粉过敏。”楚凭澜声音带着鼻音,鼻尖红通通的,擦着鼻子,今晚头一回地痴汉,扬了扬手里的手帕,“有你的味道诶。”

      “……”那还往西苑里钻。

      顾轻寒不需想也知道楚凭澜来这里干嘛,于是拎着楚凭澜衣领,一个纵身带着他上了房顶。

      “啊!”楚凭澜仿佛解放了一般把帕子从鼻端拿走,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恢复了习惯性的笑颜,“我早就想闻闻上头的空气了。”

      顾轻寒想怼他那倒是自己练去,话未出口,想到楚凭澜的体质,没怼。

      楚凭澜看在眼里,坦然,“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顾轻寒没说话,看着他那笑,又想到他最近异样的举止,分不清他用意。

      楚凭澜笑得更灿烂,“那就赏你做我的专属坐骑好啦。”

      “就你,骑我?”顾轻寒眉毛一扬,怼回去,没把他扔出去,反而拎着他跳到下一个屋顶,“回去再练个五百年吧。”

      “顾公子这是等我五百年的意思吗,好感动,”楚凭澜打蛇随棍上,结果被拎到更高的屋顶,脱口而出,“啊,换位置前说一声啊,我恐高。”

      顾轻寒松了手,把他放在靠里的位置,免得他脚软掉下去,目光才落向花园。

      “看出些什么来了?”楚凭澜抬头问他,不去看脚下离地的花园。

      “金明池大多都经过后期改造,唯有西苑,和两百年前的画作中分毫不差。”顾轻寒若有所思地审视花园的全景,又道,“且湘夫人留在这守门的女官也曾漏了口风,夜里巡院锁门时,常常会看到有青衣男子在修剪花木。”

      楚凭澜哼了一声,“不止,这里的花还会变种呢。”

      顾轻寒侧目看他。

      楚凭澜托着腮仔细看,然后指着右侧一团白云似的花簇,“那是月槿,去年游园会推出的新品种。”

      “湘夫人拍下的?”顾轻寒问,余光不易察觉地留心着楚凭澜的情绪。

      楚凭澜嗤笑,“她才不会去那种纨绔办的展会。”

      “而且,我可以感觉到,她很讨厌这个地方。”楚凭澜摸着下巴,“虽然没查出来为什么,但是她那么讨厌还要买下来,肯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就和你任务有关系。”

      顾轻寒听着那句“她很讨厌这个地方”目光一转,长眸看着楚凭澜,薄唇微抿,没进一步说明,只道,“可能吧。”

      “我问过园丁这是怎么回事,”楚凭澜侧过脸,一笑,“你猜怎么着?”

      “怎么?”

      “他们最长只能在园中半年,两周才能来一回,现任也不知道前任什么时候种的。”楚凭澜在屋脊他觉得安全的地方坐下,目光看着月下泛着淡淡白色荧光的月槿,“要是心里没鬼怎么可能换人。”

      顾轻寒最后才来查探此处,就是对这处处透着诡异的西苑存疑,这下几乎能肯定了至于楚凭澜为什么会闲逛到这鬼地方逮到两周来一回的园丁,他也没点破。

      “什么时候开始的?”顾轻寒坐到他身旁。

      楚凭澜看着他,眨了眨眼,才说,“六年前。”

      这时间点一出,基本能确定这一切异样和长生殿失窃有关了。

      顾轻寒长指微动,想要伸手像刚才一样摸他脑袋,最后还是控制住了,嗓音低淡又肯定,“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急着甩锅给他的楚凭澜看多了,急着撇清的还是第一个。

      楚凭澜问,“那你知道谁干的?”

      “你不也知道。”顾轻寒自然地回答他,像是陈述一件极平凡的小事。

      楚凭澜桃花眼带了笑,他还真知道。

      那年他十七,沈叶琛十二岁。珍鸾会在听雨楼汴州本部举行,湘夫人破天荒地带他去了。

      等他在长生殿目睹沈叶琛放出四凶四灵,殿主的鬼卫迅速地围剿而来,把他当成窃贼抓获,他才明白湘夫人哪来的这份“好心”。

      可惜沈叶琛那会还太小,放出来了却没能力守住,这回进组,估计也是为了来一一收回吧。

      湘夫人估计怎么样想不到本来选好的合作对象最后背叛了她单飞,只是想要替他找个污名的儿子却差点因为那回死去。

      也是那一次之后,湘夫人才找到了度,怎么过分都不会伤楚凭澜性命。她要他还有用处。

      楚凭澜想着想着,百无聊赖地去掀手下的瓦片,刚掀起一块,却愣在当场。

      “怎么了?”顾轻寒察觉他的异样,视线从花园收回。

      “……喏。”楚凭澜伸手一指,顾轻寒顺着他手指从瓦片空出的那一小块空间看进去——

      四下寂静,只有不知隐匿在何处的夜桀偶尔怪叫。

      缺口之下,屋内摇曳的烛火盈亮了房间,一个青衣男人正抬头看着他们。

      楚凭澜一个激灵,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初初遇到沈叶琛的时候。

      “你认识他?”顾轻寒不动声色地把瓦片盖回去。

      “不认识,”楚凭澜诚实地回答,又补了一刀,“他肯定不是活人。”

      顾轻寒嘉奖般淡笑,“他当然不是活人。”

      那是他的任务目标。

      不知想到什么,楚凭澜桃花眼专注地看着顾轻寒,认真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接这一趟,但是你想要的话,我会帮你的。”

      “你要帮我?”顾轻寒长眸也看着他,“呆在这成不,别跟过来。”

      说着,他起身出剑,想来准备去追刚才那“人”。

      楚凭澜抬眼,看着顾轻寒明显不带他去的姿态,月色如霜洒在顾轻寒挺直的背影,隔开了在阴影中的自己,眼睫慢慢垂了下去。

      “我早就在局中了,去不去又有什么区别?你能不能不要,不要……丢下我。”

      木然的声音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似是无形的手,攥得人心闷疼。既是指顾轻寒这个局,又是指楚凭澜生而逃不脱的局。

      顾轻寒背影一僵,收了剑,回身蹲下来,看着坐在原地一脸颓唐的家伙,像是拿他没办法,忽然松了身形,说了一句楚凭澜毕生难忘的话,“我会让你离开它的,只要你乖乖的。”

      楚凭澜抬眸,映着月光的桃花眼特别像陷阱里的小动物,可是大家都道他是洪水猛兽。

      看着顾轻寒深邃的凤眸,他忽然笑了,“我听话,有什么奖励?”

      像是在自杀即将溺亡的一刻,突然不想错过这一点可能;像是长期处于浓浓黑暗中,突然看到一点火光,即便自私,即便挣扎,也忍不住去争取。

      顾轻寒五感灵敏,注意到空气异样的血腥味,把楚凭澜一直背着的手拽过来,蹙眉,好一会,才蓦地放松,深深地抬眸看他,“这样还想要奖励?”

      楚凭澜的手很漂亮,顾轻寒很早就知道了,那双手不像他们这些常年握剑持枪的人粗糙,它修长秀美,是该养尊处优的手。

      但现在却紧紧握着一个弯月形的白玉环佩,那是云先生的法器,用在楚凭澜手里白白成了折叠刀,刀口锋利,深深吃进楚凭澜手心的皮肉。

      “这不是我干的,”楚凭澜任着顾轻寒拽过他滴血的手,手心却还是握着拳,像是根本不知道疼,无辜道,“我药吃多了,控制不了力道,不能因为这个把奖励收回去。”

      像是生怕顾轻寒食言。

      顾轻寒漆黑的眸端详着他,想起金明池传说里兄妹一个得到血统一个承受厄运的事,才低下头强行捏开他握拳的手,给他包扎,“先看看你表现吧。”

      才多久。不过短短一段时间,这家伙就成了这样了?受什么刺激了?之前也没到这种程度的。

      看那玉中的血渍、伤口的陈痂和新痕交错,就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而且看着伤口,估摸着这样的举动这几天就没停止过。

      “你不去追了?”

      “再吵就连看你表现都免了。”

      “嗯。”

      “里面还有玉碴子,你怎么不说。”

      “你让我别吵啊。”

      “……”

      …

      毕方啾啾地在旁边蹦跶,奇怪两个主人怎么把青龙放走,不知第几次偷偷企图啄顾轻寒屁屁被打后,终于展翅飞走,眼不见为净。

  • 作者有话要说:  ovo感谢桃夭的地雷x1,东零西落的地雷x1~啵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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