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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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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几日游手好闲,饮溪坐在海棠树下乘凉,美人榻搬出了屋,旁边桌上摆了各式甜果子与小食。她嘴中贪心的含着两块窝丝糖,手上还捏了半个吃剩的豌豆黄,点翠与另一个丫鬟一左一右候着,持团扇为她送清凉,小福公公举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芭蕉叶,遮着头顶艳阳。
放冰的缸子就摆在不远处,硬是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辟出一块凉快地儿。
这般腐败,这般懒怠,这般放纵无度!
流萤仙子鞭策她们好好修炼,莫做那咸鱼。虽则不知晓何为咸鱼,但是正因为她们潜寒宫中一众小姐妹素来以流萤仙子的话马首是瞻,故而一向唾弃那咸鱼。
如今方才知晓,做咸鱼只是一时爽,一直却咸鱼却会一直爽啊!
饮溪如今只有一个念头:舒坦,真是舒坦。
可是事实证明,太过舒服的环境会令仙堕落,她觉得自己真真是被这栖鸾宫的宫人们给养坏了,前几日惊为天人的马吊,如今也有些腻味。
从那日通宵后赢了第一次开始,饮溪仿佛就此打通了打马吊的任督二脉,凡出手,在牌桌上那是无往不利,再也没有输过一次。没办法,毕竟仙人有别,谁叫她是仙呢,还是个顶顶聪明的仙。
此后再看这些凡人,就有了些许说不得的,长辈看晚辈的慈祥。
封戎还是会在每日下朝后来栖鸾宫看看,每次都不会空手而来。自然了,一盒点心是必备的,此外还有些她从没见过也没听过的小玩意儿,有时是从外头搜罗来的话本子,若他今日恰好不忙,还会带她出去御花园转转。
花吗,天上地下都是一个样,饮溪在百花仙子那里什么样的花儿没见过?这么些日子过去,栖鸾宫的每一块地砖她都走遍了,连宫里头东北角处有个狗洞都知道,可惜她在那狗洞处守了三日,一根狗毛都没见到。
饮溪还没见过凡间的狗,天上倒是有,最出名的便是二郎真君那只鼎鼎大名的哮天犬。她幼时见了长毛的东西都爱摸,因此不仅被玄鸟追着啄,还被哮天犬追着咬过……
嫦娥仙子有玉兔,九天玄女娘娘有玄鸟,二郎真君有哮天犬,饮溪垂涎许久,也想养一个,于是跟彼时一样年幼的灵鹫仙子一合计,半夜就去麒麟子的山头偷幼兽。
小麒麟没偷着,倒是不慎触动了护山法阵,霎时间惊动了整个山门的大小神仙,众仙手持宝器气势汹汹顺着灵气波动冲到后山,与脑袋卡在栅栏里的饮溪大眼对小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后来,她被帝君提着后颈带回太清境,帝君捏着眉心,很有些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再再后来此事传到玄女娘娘处,玄女娘娘啼笑皆非,便允她掌鹿。
话又说回来,饮溪被狗伤了心,她决心不做一个守洞待狗的仙,打算去这座宫墙外找一找。
只是她毕竟是个体面的仙,外出也要找个体面的理由。因此用过早膳后,饮溪便躺在梧桐树下的美人榻上,思考一个体面的理由。
近几日封戎来的较晚,下朝后先去议政厅,快晌午时才来,与她一道用午膳。饮溪食素,桌上没出现过荤腥。
……
萧嬷嬷不语,暗暗觑着榻上的美人。
半月前徐公公亲自调人来栖鸾宫伺候,她在宫里二十余年,伺候过三个妃子,最后去了太后宫里。二十年来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原该是到了养老的年纪,可以出宫了,谁知突然被派来伺候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
初时,萧嬷嬷没什么想法;后来,萧嬷嬷觉得这来路不明的傻姑娘大有后福;这几日,萧嬷嬷已消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念头,她已然是瞧清了,行差踏错,一个不慎便是性命攸关的事。
再看眼前的美人时,心思就不免复杂了起来。
美,是真美。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有见过这般美的女子,好像真是天女下凡,一切凡俗词语根本不够形容,只盼能拿天下至臻至宝之物齐聚于此,才能与她相衬。
自然,有这样想法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
不小心看见皇帝眼中掩在宁静后的炽烈狂热,萧嬷嬷的心便再也不能平静了。
她倒无甚忧愁,对于皇帝的心意丝毫不察觉,整日里吃喝玩乐毫无负担。而她也对皇帝依赖,皇帝来时,她的眼睛会变亮,叽叽喳喳像只鸟儿,娇憨可爱。明珠遇到了护着她不染尘土之人,又美了几分,盛光大亮,美的叫人不敢直视。
每回皇帝来,萧嬷嬷都心惊胆战,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伺候,生怕皇帝一时不忍做出什么事来。
想起家中孙女,看似也是这般年岁,萧嬷嬷忍不住想劝告一句:天下何来白来的好?如今珠翠满身,如今宠爱在侧,那人精心养着她,总有一日,她要靠自己悉数还回来。
萧嬷嬷默默叹一口气,端了一碗糖水,正要她喝,就见方才还懒洋洋躺在榻上的美人忽然来了精神,骤然坐起,双眼直直凝着前方,眼里也带了笑意,站起来,前几步走的不稳当,蹦蹦跳跳上前。
顺着视线看过去,是皇帝到了。
饮溪身后,满院宫人恭敬下跪。
封戎挑眉,抬手便抚了抚她的发,一缕发丝被温柔藏在耳后。
这动作上手娴熟,她也分毫不避,一切自然的仿佛正该如此。
一个身形高大挺拔,一个娇俏玲珑,颇为养眼般配。
她往他身后望了望,似有些扭捏,双手背在身后,说了些什么。
皇帝应她,黑眸中只映出她一人的身影,说不出的柔和。
饮溪盼啊盼,终于将今日份的封戎盼来了。昨日封戎带来的糕点中有一份芝麻南糖很得她心意,白日里吃完,夜间又想吃,早上便让小福公公去传话,希望今天封戎来时还能带一份芝麻南糖。
封戎当真是个顶顶好的人,有时饮溪甚至觉得,与她相比,封戎更像神仙,有求必应,且从不逼着她背经书做功课。
封戎自是带了芝麻南糖来,没有叫她失望,如今凡是有关她和栖鸾宫的事,徐公公处理起来比当朝重臣的事都当紧。
她抱着食盒欢天喜地进了大殿,裙角欢快扬起。
膳间,饮溪终于想起今日最重要的事来,遂忍痛先放下筷子,一副谦谦做派,打着拐绕着弯开口:“近日承蒙照顾,本仙在你宫里白吃白喝这么久,心里终是过意不去。”
封戎嗯一声,作势要听她继续说下去,抬手执起筷子,夹了一块果卷放进她碗里。
原本还打算装模作样矜持一番,可是东西都到碗里了,饮溪也口水直流。她素来是个看脸的神仙,在天上时和灵鹫仙子蹲在后院偷偷看帝君,下了凡便看眼前的人间帝王。好看的人连布菜都赏心悦目,那只手手指颀长,骨节形状分明的恰到好处,指盖圆润,指根笔直……饮溪看的目不转睛,最后视线定在自己碗中,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三清尊神莫怪,凡间吃食而已,小仙一心向道,欲念繁杂皆外物,莫怪莫怪。
她终是没忍住,夹起那只果卷塞入口中,吃的两颊鼓鼓囊囊,咀嚼困难。封戎不急着动筷,就这么噙笑看她,见她吃的急,又亲自舀了一碗汤,哄道:“慢些吃,若是喜欢,下午也叫人送来。”
饮溪咚咚点头,吃完一整个,才想起方才没说完的事:“……本仙心中有愧,整日在这里吃喝也不是长久之计。”
话里说着有愧,此话听着却是没有半分愧疚的。
封戎不置可否,反抛了个问题与她:“不知仙子平日在天宫中做什么?”
饮溪一愣,继而掰着指头数:“晨起做早课,晌午要看经书,晚间打坐修炼。”偶尔可以串个门子。
“那仙子可有什么一技之长?”他换了个问法。
一技之长?她倒是一头青丝特别长。
饮溪心中讪讪,半晌蹦出一个词:“倒茶?”
犹豫片刻,看到封戎的表情,又心虚补上一句:“还会研墨!”
其实倒茶研墨都不会,只是偶然做过一两次,这种琐事自有仙法代劳,何况帝君不喜人在身前伺候,她与帝君相处的时间,多半是在被箍着背书。
封戎对上她的双眼,只是笑,也不辨她话中真假:“宫中旁的职务不多,宫女一职……朕认为仙子足以胜任。”
饮溪本还在绞尽脑汁想,一时听他这么说,竟有些没来由的感动。封戎这凡人她瞧着颇为顺眼,做事贴心便罢,连言谈都如此贴心,饮溪生平最爱听人对她夸赞,一听‘足以胜任’四字,也不管宫女这职务究竟适合不适合了,一双淋过水的眸子巴巴望着他问:“宫女能出去吗?”
他说:“自然。”
饮溪仙手一挥:“那便这么定了。”
既然这么定了,那这一顿用的是无比舒心,饮溪不知饥饱,但是也有几分作为女子的矜持,在男子面前不好太过暴露本性,因而只是将桌面上十八道素菜一道汤六道点心吃光而已,并没有多要,自觉很是矜持,尽管吃的意犹未尽。
新帝勤政,且没有挥金如土的习性。
封氏皇室的惯例,每日午膳是有一百零八道膳食的,封戎继位后不再沿用,他不爱美人不爱挥霍,整日里在议政殿处理朝政,对于御膳的要求只是可填饥便可,因此每日午膳最多用一炷香的时间。
自从午膳改到栖鸾宫陪饮溪一起用,午膳时间便无限延长,皇帝似乎乐见其成,并无丝毫不耐。
仙子是个话多的,不爱清静,这与封戎的习性全然不同,可是皇帝喜欢,仙子开口讲故事的时候,是一天当中,皇帝情绪最稳定的时候。
法术法术,妖也会使法术,徐公公原先对饮溪的来历十分怀疑,不懂皇帝用意,如今确是明白了,是妖是仙又如何?皇帝喜欢,就算她是个为祸苍生的魔,也无妨。
……
今日的汤是甜汤,饮溪尝了一口爱不释手,封戎纵着她,席间与她添了数次,饮溪捞着碗里的小桂圆,一口一个吃的十分尽兴。
席面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她盛出最后一碗汤,温温热热抱在手里,小口小口不舍的喝着,喝完了砸吧砸吧嘴,吐出一个圆润湿亮的桂圆核。
点翠与她说饭后会泛乏,往日里还劝她散散步去午睡。饮溪是仙,没有凡人的习性,初时还奇怪,今日竟然有些乏倦了。
封戎没有急着走,坐在一旁,宫人上了漱口的茶。饮溪趴在桌上侧着脸看,看到的也是他的侧脸,他微微垂眸,长睫如羽扇,鼻梁挺括,唇形虽薄,却分外好看。
这人,连漱口的样子都格外雅致。
饮溪总是想起帝君,不过帝君可不会对着她笑。
这么看着,倒又多了几分困意。她只有在灵力耗尽的时候才会有力竭之意,这三百年来,掰着指头数,统共没有五次。她想许是食人间五谷杂粮,便会有凡人的习性吧,不好说。
饮溪有意给封戎讲讲天上的事,她自认是个体贴的仙,譬如她这个仙对凡人很是好奇,那么自然凡人也会好奇仙。
前几日讲了嫦娥仙子的事,昨日讲了百花仙子,今日她决定讲讲一千年前的仙魔大战。可是方开了个头,就止不住的打哈欠。
饮溪还是个有尊严的仙,自认不能被凡人习性所控制,因此拍了拍脸蛋,严肃的蹙起眉,努力坐直身子。
她说:“封戎。”
皇帝与她有一尺距离,此刻静静望着她,不说话。
饮溪一时想不起自己打的话稿,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不清不楚。
罢了,睡便睡吧。
这是她沉睡过去的前一刻,脑海里最后的想法。
封戎不动声色看着,眼看着她闭上眼,伸手,饮溪继而软趴趴的落在他怀里。头枕在他的肩上,肩膀靠着他的胸膛,长发淡扫他脸颊,而他一手环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垂眸看着怀中人,一手细细拨开碎发,看了半晌,亲昵在她额间落上一吻。
万分爱怜,尽述其间。
殿内静了,宫人们早已撤下桌上残羹冷炙。
徐公公余光瞥着,打了个冷颤。
余光中封戎打横抱起她,一步一步稳稳往内殿中走去,男人的身影遮住了女子全部身形,一双玲珑小巧的云丝孔雀履从裙摆下露了出来,鞋尖上两颗东珠打着颤。
殿内珠帘一掀,翠珠碰撞,清脆的一串响动过后,掩住了全部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