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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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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末。
烈日用灼热温度烘烤湿润土壤，贪婪地将所有水分都吸进自己肚子里，于是空气变得愈发燥热，让刚刚离开空调房的人唉声叹气，直呼不想出门。我看看跟我一同挤在大广间里的付丧神们轻咳一声，希望他们或多或少能注意注意自己的仪态。然而并没有人理我。
看来得使出杀手锏才行。我叹气，将手中书本扣在桌面上，清清嗓子大喊：“关于接下来的内番安排——”
“是不是应该换个人去种田了，姬君。”没等我说完，鹤丸就打断我的话音，“又是近侍又要种田又得出阵，晚上还得哄你睡觉……我都没时间去捣鼓点小惊喜送你了。”
推开蹭到自己肩膀上的那颗沉重的白色脑袋，我移开视线转向坐在茶桌前笑眯眯喝茶的几位老人家，也有点心虚。
但这不是没办法吗，谁让鹤丸老是不老实。
“姬君还想着姬光一文字的事吗？”没有眼色的狐之助叼着块油豆腐坐到我面前，它腮帮子鼓鼓的，嘴巴不停咀嚼着，话音却仍是清晰无比，“要我说您不如放弃吧，千代金丸能来本丸就已经够神奇的了。”
“我心疼那些被刀匠消耗掉的资源。”面无表情地从狐之助屁股底下抽出书本丢到鹤丸怀里，我起身走到聚在一起喝茶吃点心的几位千年老刀旁边，有些犯愁，“老让明石和髭切带队远征也不是个事啊……您几位真的不打算再活动活动筋骨出门远征吗？”
“哈哈哈，姬君如果一定要这么安排，那我也是没意见的。”三日月宗近捧着茶杯回头冲我笑笑，“小狐丸呢？”
狐之助跳到被点到名的小狐丸肩膀上摇摇尾巴，小狐丸享用油豆腐的筷子顿了下，夹起一块递到它嘴边，“如果是命令的话……”
这不情不愿的语气，真的很好懂呢。
我了然地点点头，“莺丸也不想出门吗？”
“大包平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吧。”莺丸抿口茶，“姬君不如问问他。”
“明白了，您几位安心在本丸歇着吧。”视线扫过其他付丧神，大家或是躺成大字享受空调吹出来的风，或是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品鉴烛台切和歌仙捣鼓出来的新作冰激凌，或是趴在桌上小憩。我不得不歇了把人赶出去工作的心，走回鹤丸身边坐下。
像是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鹤丸枕着我大腿，说话的语调懒洋洋的：“夏季的最后一天不如休息一下。今年运动量太大，我都有点不习惯。”
“你这是在暗暗吐槽我前几年太懒吗，鹤。”垂眸盯着鹤丸的脸看了会儿，我掐住他腮帮子往两边扯，听到他求饶才松手，“为了以后能随时跑到海边玩而努力一把，我觉得很好理解。”
“那倒也是。今天早上骨喰跟我说粟田口要去海边打水仗。”他抓住我的手捏了会儿，又和我十指相扣，拽着我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
我没搭理鹤丸的小动作，空着的手再度拿起刚才没看完的书。鹤丸看到我的动作也没再继续出声说什么。他侧过身，脸冲着空调风吹来的方向，闭上眼假寐。
这似乎是个信号。当我打开书本时，本来还有些喧嚣的大广间逐渐安静下来。我不由抬眼朝刚刚还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哪种冰激凌最好吃的日向、物吉、南泉、和泉守、堀川、清光、安定几个人看去，却发现他们竟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莺丸和三日月放下茶杯朝我笑笑，带着睡眼朦胧的不动行光率先离开。小狐丸收起已经被狐狸和老虎们舔干净的碟子，和端着一叠空碗的烛台切、歌仙也离开了大广间。狐之助跃过老虎们跳到我身旁眼巴巴望着我，在我无奈地放下书后弯了眼睛窝在我手边，让我抚摸它背上毛发。
今天是夏季的最后一天啊。
凉风拂过书页，卷着墨香擦过我脸颊。我垂眸看着呼吸节奏明显变化了的鹤丸忍不住勾起嘴角，垂首在他耳垂上轻吻。
时间悄然流逝。我起先还在看书，最后竟也在不知不觉间被瞌睡虫上身，不断努力掀起沉重的眼皮，随后又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下，陷入梦乡。
当我睁开眼，已然黄昏。
“醒了？”
“……嗯。”
不知什么时候睡醒的鹤丸将我搂在怀里，让我能靠着他酣睡。我迷迷糊糊地应着他的话，实际什么都没听清，大脑还是混沌一片。沉落的夕阳散发的光线不再刺目，转而将天际染上橘调。
我望着庭院中同样附上慵懒橙色的水池发呆。鹤丸似乎意识到我没在听他说话，单臂环到我腰间，下巴搁在我头顶，用力压了我一下。
好重。
下意识想揪住他脸颊的手被鹤丸握住，我眨眨眼，侧头看向他，头顶的重量随之消失。鹤丸松开我的手，头埋在我脖颈间，说话声音闷闷的：“好无聊啊。”
“不是说有我在的时候就不无聊吗？”
“原话的重点明明是‘你不在的日子’吧。”鹤丸反驳，“但不重要——现在虽然很好，可没什么有趣的事也是真的。”
那倒也没错。我点点头附和他：“所以我亲爱的鹤先生有什么惊喜送给我吗？”
“嗯……那的确——”
“姬君！”打断鹤丸说话的是沾了满脸沙土冲过来的萤丸。我茫然地和他对视，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替他擦干净脸，“今天在海边有什么发现吗？”
乱藤四郎突然从萤丸身后冒出头，“药研说今天晚上会有花火看！”
“花火？”
“我刚准备和你说这个，就被抢先了啊。”鹤丸颇为可惜，“难得有个不错的惊喜呢。”
跟在乱藤四郎身后走过来的药研一手拎着自己的白大褂。我看见上面脏兮兮的泥土痕迹就明白了，不由笑起来。药研叹口气，“好歹是赶上了。大将要给我报销啊。”
“是是是。今年大家都换上轻装看花火吧。”我拍拍腰间的那只手，起身替乱拢住有点炸开的长发，随手挽了个不需要皮筋固定的发型。乱立马从口袋里摸出镜子，看着我的眼神闪闪发亮。
远征的队伍恰好回来。我远远望见明石伸了个懒腰，将伴手礼递给一旁松口气的爱染。主动请求跟随髭切出去远征的膝丸脸上写满疲惫，他身后的石切丸拍着他肩膀似乎正在安慰他。左右手都挂了一堆东西的大包平好像还在状况外，小乌丸和莺丸两人站在他身旁，看起来又在夸赞他靠谱能干。
还有一队呢？我四处张望，却没发现千代金丸的身影。
鹤丸一手揽住我肩膀，一手推着我回房间。我疑惑地眨眨眼，他开口解释：“他们今天回来得早，已经在做花火大会的准备了。”
“那我也去帮忙……？”
“姬君回去换浴衣就行。”萤丸从身后摸出一个尚未拆封的礼盒，看到挤成蝴蝶结的丝带被压皱，露出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其他的都由我们来做。”
“大家好不容易才统一意见的！”乱补充道，“光是送什么颜色的就吵了好久哦……”
我呆愣地接过礼盒，完全没想到自己在夏末居然还会收到一份昂贵的礼物。
“不过也正因为讨论了很久，最后的成果大将肯定猜不到。”药研将外套递给抱着竹筐路过大广间的山姥切国广，转身离开，“我们继续做准备去。”
“姬君晚上见——”萤丸和乱小跑跟上药研。站在大广间外的国广冲我颔首，和不仅同样抱了个竹筐还在身后背着竹筐的长义一同离去。
“走吧。”鹤丸催促。
我没法，只好跟他一起回到房间。
拆开礼盒的那瞬间，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柔滑的布料上绘着各式各样的画。有些画被人用丝线绣了上去，有些却能明显看出来笔触痕迹。我哭笑不得地指着浴衣上最为明显的一只正在喷火的鸟问鹤丸：“这是你画的？”
“是啊。”鹤丸自豪地点头，“很惊喜吧。”
“的确很惊喜——所以姬鹤一文字不肯来是因为同类相斥？”看见鹤丸摸摸鼻子移开视线，我不可避免地笑出声，“好啦好啦不打趣你了。不来就不来吧，反正没来本丸的刀还有不少。”
“今天就不说这个了吧。”鹤丸的表情更加心虚。我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提他浪费多少资源了。他干脆把我推到镜子前催促我换上浴衣看看，然后离开房间。
等我说自己已经换好衣服的时候，鹤丸拉开障子门，站在门口远远打量我。难得感知到打量的目光，我颇为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子，有点担心自己看上去怪怪的。鹤丸却反而像是松了口似的，走到我身后按住我肩膀让我不要动。
我目光落在镜子上。
替我挽起头发的鹤丸动作娴熟，我只觉得脑后蓦地沉重起来。当他说自己弄好时侧过头一看，居然多了只挂满纸鹤流苏的发簪。鹤丸和我神色惊讶的我对视一眼，就撇过头，没吱声。
“很漂亮。”我由衷夸赞，“是你做的吗？”
“嗯。”倒是难得一回见他害羞，“总该送你点什么……”
木屐也是鹤丸替我准备的。
不过他并没让我穿着木屐走到汇合地点，而是背对我蹲下身。我先愣了一下，随后抿着嘴角将手搭在他背上。
我其实没怎么被人背起来过——印象里，这似乎是鹤丸第一次背我。
“上次你穿木屐走路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习惯。”鹤丸的声音传入耳畔，“怕你晕船，所以花火准备了两轮。先在楼阁上看，然后坐船看。”
“……好。”我低声应了句，把脸贴在他颈后。
搭在肩头的手不知何时主动改为环住鹤丸脖颈，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白檀香味。
鹤丸很少用香料，但我却十分喜欢在房间里点上支白檀香薰。每每看见那白色烟雾腾升而起，我都会阵阵恍惚，仿佛不经意间落进了不曾踏足的仙境。起先鹤丸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发觉白檀香能帮我入睡，就也由着自己的衣服沾染那股淡淡香气。
他好像一直在迁就我。
从最开始……就在迁就我。
“鹤。”我轻声唤他，“后悔吗？”
鹤丸拖长音调，“又要问这个？”
“只是有点后悔……当时我太极端了。”
“不后悔。”他没多说什么，重复着同一句话，“我不后悔。”
其实我也知道他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的我太过执着地展开黑色的蛛网，将他一层一层包裹，牢牢困住，恐怕现在的我们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起码不会如此信任彼此。
猜忌怀疑起于爱，源于爱，最后终于爱。我和鹤丸之间的感情早已不同于他人。最先被爱囚禁的是我、最先从名为“爱意”牢笼中脱困的也是我。
鹤丸当然也找不回最初洒脱的自己——毕竟是我亲手替他锁上项圈，又折断了他向往自由的羽翼。强求的、扭曲的、病态的爱每日每夜浇在他身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成了难以舍弃的习惯。
翱翔于天际的鹤落入俗世，被复杂的感情线团捆住，就和地上的人有了交集。我从他身上学会了洒脱，学到了随性，学懂了人生中离不开的“喜”。
尽管他从我身上得到的都不是正面的情感，可……
“真要说起来，我反而得感谢姬君啊。”鹤丸突然说。
“是说修行的事？”
“不全部是。”鹤丸把我放下，脱掉木屐后牵住我的手，领着我朝视角开阔的阁楼走，“我说过吧？‘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无聊到和死了也没差别’——但姬君是不会离开的，不是吗？”
“……嗯，离不开的。”我停下脚步，望着夜空下河中缓缓而去的船舫眼神微闪，“鹤——”
“看。”
发出咻咻声冲向云端的花火在夜空中绽放。那朵朵“花瓣”刚刚落入河中，紧接着又有新的花火在星光下绽放。我望着被做成狐之助模样的花火有些愣神，蓦地笑到眼角泛出泪花。
鹤丸耸耸肩，“很漂亮吧——不过狐之助这个嘛……我也被吓了一跳。”
“药研太厉害了。”我吸吸鼻子，缓缓坐下来，抬头观赏大家精心准备的花火大会。
一束又一束光芒穿过云层炸裂开来。我偏头靠住鹤丸肩膀，只觉得心中那圈圈波澜都随着消散的花火逐渐平缓。
终究过去了——无论黑暗的时日，亦或挣扎的渴求，又或是不断爆发质疑争吵。扰乱我心绪的那些情感就在此刻同升空的花火一起消散而去，化为记忆中的老旧片段。
我闭上眼，复又睁开，主动牵住鹤丸的手，轻声说：“我想和大家一起看。”
“好。”鹤丸回握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突然大喊一声，“厄运退散——”
“诶？”
“希望所有的坏运气都被花火驱逐。”他转过头，笑着问我，“被吓到了？”
鼓着嘴锤了下鹤丸，换来的却是一声得意的笑。我甩开他，率先朝楼下比较喧闹的地方走了过去。追上来的鹤丸毫无歉意地说着道歉的话语，又感慨地告诉我今晚没有其他惊喜，只有好好欣赏花火而已。
已经跑到船舫边等待上船的鲶尾挥着手大声喊我，他身旁的骨喰紧紧抱住一只老虎的头，好像在阻止对方跳进河里玩水。我穿上木屐，在其他人的包围下一起朝船舫走过去。
“开心吗，姬君。”鹤丸问。
我目光略过正闹腾着的大家，十分确定地回他：“开心！”
又是一年夏末，却是截然不同的夏末。
这个夏天，我很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