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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唯一的徇台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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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臻业劝解后,泰麒的心情好了许多。
因为在蓬莱的时光过长,泰麒自始至终都有着敏感的自卑。他担心着太多的事,却因为害怕别人担心而只字不提,不敢说也不愿说。
曾经景台甫是他唯一愿意倾诉的对象,然而他长大了,不能再像孩子一般对长者提出无理的要求。
戴国,也不需要一个茫然的台甫——归国后,泰麒对自己说。
也因此,泰麒努力装作镇定自信,丝毫不敢将胆怯和茫然泄露。即便泰王正位,他也没有向主上吐露分毫,此刻却自然而然地告诉了臻业。
臻业自幼长于宫廷,又时常游历在外,她的话很有说服力。
更重要的是,泰麒信任她。
她是在蓬莱,唯一一个给了他全心认同、信任、真诚和爱的人。
不是泰麒,不是神隐者,只是他。
每当想起这点,泰麒的心情便不可抑制地温暖和愉悦起来。
两人闲聊着回到仁重殿,女官们见臻业和泰麒一起回来,脸色有些不好,但碍于泰麒在,只得在屈膝行礼后退下。
泰麒拉着臻业的手,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你以后,真的会变回小孩子吗?”
臻业辩解道:“我入仙籍的时候都十三岁了,多少也是少女好吗?”
泰麒掩唇笑了笑。
臻业回握着泰麒的手:“要君知道我的身份,不吃惊吗?”
泰麒温和地说:“当然吃惊,可是那有什么关系,你还是你。”一如我在你心里一直都只是我。
臻业的笑容既甜蜜又灿烂,让泰麒满心都是温柔。
“你不回去舜国,真的没关系吗?”泰麒有些忧心地问。戴国近期还有些不稳当,若是臻业能先回舜国,他也能放心些。
臻业道:“我若是回长夏宫,父王虽然高兴,也会很为难的。”
“为什么?主上明明说徇王陛下很宠爱你。”
“我和台甫八字不合,若是留在长夏宫,父王会被我们吵到脑仁发疼的。”
“不至于吧?”泰麒听到这些夸张的形容,觉得有些奇怪,“你能和徇台甫吵什么?”
“朝政。”臻业解释道,“我去蓬莱之前官至太傅。”
“太傅,不是直属于台甫管辖么?”
臻业轻笑:“要君也是台甫,大臣都很听话吗?”
泰麒有些沮丧地摇头,虽然他此次的功劳很大,但也并非人人买账。
“所以我因为政见不合而和台甫在朝堂上争论,也是十分正常的事,至少我从未考虑过谋逆。”
泰麒闻言,轻笑道:“同氏不可为王。”
臻业一笑,不置可否。
“那个,可以说说徇台甫吗?我有些好奇。”虽然知道臻业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泰麒还是很想知道,他想要成为的那种麒麟平时是怎样的。
臻业点头:“台甫啊,我对他的整体评价是变态的骨灰级完美主义黑化麒麟。”
一长串极其现代的形容词让泰麒很不适应。
臻业见泰麒发愣,道:“首先,他对所有的事要求苛刻,不存在得过且过的情况。”
泰麒点头,很快又问道:“但是,在朝堂上,总会需要一些妥协和平衡,尤其是王朝初期,真的能做到那样吗?”
臻业道:“一般是这样,所以我才说他不正常。要君应该知道,有些王因为脾气关系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吧?”
泰麒点头。
“但是,你听过麒麟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吗?”
泰麒:……
臻业继续道:“台甫就是这样。我说过父王是很平和宽容的老好人,所以台甫在朝堂上特别凶,在舜国朝堂没有无能力的官员……大概,没有人能在仁兽的指责下安之若素。”她顿了顿,不太乐意地补充,“算是多亏了台甫在王朝开始时的作为,父王的过渡时期过得极其顺利。”
“其次,台甫说话非常犀利、一针见血。”
“犀利?”泰麒有些不理解。
臻业道:“如果是要君,说话会非常注意别人的感受,而且几乎不会骂人。但换做台甫,他不仅会骂人,而且通常是慢条斯理、义正言辞、凛然庄重,以达到让对方无颜以对的效果,然后他就赢了。”
泰麒目瞪口呆:“这真是……”
臻业莞尔:“所以我说他不正常,至少作为麒麟是不正常的。”
泰麒苦笑着低头:“我想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徇台甫这样的。”
臻业却凑上去,出其不意地搂住他的脖子,而他耳边轻语道:“如果你做到了,我会很为难的啊……”
泰麒闻言,也靠着她的脑袋轻笑一声。
耳鬓厮磨,一室暖意。
泰麒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他看着臂弯里熟睡的臻业,眸光里终于出现了笑意。
翌日
仁重殿的女官前来服侍泰麒起床时,泰麒已经披着寝衣在案前看书了,臻业亦然。
“台甫,请洗漱。”女官忽视泰麒身边的臻业,上前跪在泰麒面前道。
泰麒有些不悦,然而他历来的好脾气不允许他发怒:“好的,主上已经起身了吗?”
女官抬起头,瞥了臻业一眼:“夕花已经去服侍主上起身了。”
泰麒点头,站起身任由女官为他穿好朝服,吩咐道:“我去前朝了,你们照顾好——留姬。”想了想,泰麒还是没有说出臻业的名字。
女官眼神闪烁地看了臻业一眼,后者似笑非笑。
泰麒正要去侧殿用早餐,又担心地看了臻业一眼,只见臻业含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示意,思及臻业自幼长于宫廷,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先行离开去侧殿。
留下的女官们见泰麒离开,便不再维持半分和宛,满脸都是对臻业的不屑。
臻业却只是疏冷地弯唇,清越而优雅的语调道:“宫廷礼仪见礼篇第二章第四节第一条是什么?”
女官脸上稍有些得意地回道:“面见上位官员贵人,行伏礼,未经允许——”说到这里,女官脸色一白,惊惶地抬起头,见臻业美丽的黑眸中蕴着莫测的笑意,不由浑身一颤,再度伏下去。
臻业轻缓地一笑:“明白就好,为我更衣吧。官员妻子的衣服,品阶,比照台甫就好。”
女官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
臻业轻笑一声:“我知道没有,比照州侯罢。”泰麒身为台甫的同时,也兼任着戴国首州——瑞州州侯的位置。
“是。”
女官取出一套华贵的长袍,谨慎地为臻业换上。
直到臻业同样前去侧殿,女官和下面的侍女们才稍稍松口气。
——这个海客的气势,竟然不输给主上!
泰麒见到臻业一身华服,眉目含笑,微笑着示意他左手边的位置。
王宫中位次以右为尊,戴国之中,泰麒之右,唯有泰王可居。
臻业从容地落座,举止礼仪挑不出一丝差错。
“都下去。”泰麒道,他并不喜欢他人插足他与臻业的世界。
女官们退下后,泰麒和臻业才开始用餐。
戴国百废待兴,即便是泰麒的用度,也并不是正常台甫的标准。
“要君真是好台甫啊。”
泰麒对臻业的感慨并不很在意,毕竟他早已经习惯臻业能随时随地发现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优点。
让泰麒更为在意的是:“刚才,女官们——”
“或许想要为难我,但并未成功。”臻业道。
泰麒的眸光有些闪躲,这是他的自私。
他早就知道面对全然不同的世界和规则是多么残酷的事,却自私地诱惑她经历这般残酷。
若非臻业实则是常世之人,更是舜国公主,她要如何面对这样的世界?
不必说政斗,她身为自己妻子的尴尬身份,周围人的排挤和敌意,她该有多难过。
所以,知道臻业身份的时候,泰麒虽然惊讶,却没有丝毫不悦。他甚至松了一口气,他在庆幸,庆幸自己虽然又卑鄙了一次,事情却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臻业的身份和她所受到的教育,能让她在这样尴尬的身份中活得游刃有余一些。
更何况,留公主臻业,比他以为得更加优秀。
见泰麒逃避的神情,臻业不以为意:“如果泰麒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
“我——”泰麒在常世并未遇到过这种事,身为象征祥瑞的黑麒麟,大家从来都对他很优待。
“虽然我并不赞成,但如果你想成为怀臻那样的麒麟,就要像我刚才那么做,不是反击,也不是不作为,而是尽可能不给别人一丝一毫攻击自己的机会。”
“不给别人一丝一毫攻击自己的机会?”
“每个世界都有其规则,你要做的不是屈从于规则,而是让规则为你所用,永远站在道理和正义的制高点,利用规则去禁锢别人,从而达到你要的效果。”臻业并不认为单纯的泰麒能听懂这些,又道,“白圭宫的女官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她们只是碍于你的面子,不当着你的面对我发难而已。可是,她们为什么对我产生这样的情绪呢?”
“都是因为”泰麒想要自我剖析的话并没有成功说出来,臻业便用伸出食指打断了他。
“因为优越感。”
“优越感?”
“在她们眼里,我大概是个粗鄙没教养却运气好到没边的海客。而她们,不是高级官员家属,就是经过了痒学、少学、大学,层层选拔才进入国府,她们的优越感让她们无法对我尊敬。”臻业说完,微笑道,“所以教你第一招,若要让对方臣服,必要摧毁对方的得意之处。”
“那你刚才?”
“王宫女官隶属于天官府,得意之处不外乎礼仪典制。刚才,那位女官未经你允许便抬了头,这是违背礼法的,几乎可以算作御前失仪,当然,若是你不计较,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所以你指责了她?”泰麒问道,但并未生气。
“不,我只是问她是否记得宫廷礼仪见礼篇第二章第四节第一条是什么。”臻业笑道。
泰麒微微睁大眼:“是什么?”
“面见上位官员贵人,行伏礼,未经允许,不得抬头直视。”臻业信手拈来,见泰麒有些震惊的样子,道,“就是这样,在对方最得意最自傲地方给予致命一击,对方将再也没有办法在你面前昂起头。”
“可是,你怎么会把王宫《礼典》背得这么熟?”就算臻业在长夏宫长大,以她的身份,也不需要将礼法一字不漏地背下,往日不出大错即可。
臻业颇为得意地笑:“父王未登基前时任天官长太宰,我两岁的时候就会把《礼典》倒背如流了,而且我做太傅之前也曾轮值过天官。”
“你应该是被天官服侍的吧?”
臻业一笑:“当时我已经轮值过春官和秋官,台甫有意让我去夏官府或者禁军历练,然而父王并不同意,直接让我任职天官。可想而知,那段时间我常常被台甫刁难,礼法不熟悉都不行。”
“这种情况,徇王陛下不管吗?”
臻业摇头:“‘唯才是用’是父王的初敕,就算我是王的女儿,也不可违背。换句话说,如果我的能力不够,同样会被台甫毫不留情地针对。”
泰麒十分震惊:“徇台甫真的会这么……”
她想了想,似乎徇麒对她还是比对其他人要稍稍客气一些,中肯地猜测,“当然如果对象是我的话,手段大概会稍微温和一点吧。虽说台甫冷心冷肺又毫不恋主,但也不会在公开场合让父王太过为难的。”
听到这里,泰麒感慨道:“如今,我已确定徇台甫的典范不可复制。”
臻业轻笑一声:“本来就不用,这合该是王的手段。”
“可是你也会啊。”
“谁叫我是王的女儿,连这种程度的手段都不会,简直不配做父王的女儿。不要怀疑,这就是台甫的原话。”说到这里,臻业轻笑起来,舒展的眉眼看得泰麒也轻展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