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梦》万俟泓

87、获得线索

　　随着石墙轰然倒地，一条黑暗幽长的小道豁然出现在眼前，解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佛堂里果然有密道。
　　解昭警惕地往里扔了一块被砸落的木架子探探路，确认没有机关暗器后，才命人点了火把入内搜寻。
　　循着幽长的小道走到了尽头，出现了个三叉路口，迎面是一堵墙，左右两边各是密道，“大人，这墙上有字。”解昭闻言凑前一看，借着火把的光，他清晰地瞧见墙上的字，霎时脸色铁青，急忙抢过一旁士兵的火把，将墙上刻字糊黑得无法分辨，他厉声道，“看过的，都给我忘了，谁要是敢泄露出去，小心项上人头。”
　　“是！”众人不管看没看到的，都齐声应道，但不免内心嘀咕，到底这墙上到底写的啥，能让一直冷静的解统领如此紧张。
　　解昭命人兵分两路搜寻究竟，最终发现一条密道通往城中一所废弃的院子，另一条则通往城外破庙，虽仍未得长公主的踪迹，但可肯定长公主必是通过佛堂中的密道逃出长公主府。解昭当即入宫禀报，顺带捎上他抄写的墙上的刻字，宗启宣看罢自是大怒。

　　“朕的好皇妹啊，考虑还真是周到啊，早早就留有后手，还杀人诛心呢！”宗启宣在太后宫里屏退了众人后大发雷霆。
　　自从齐远洛私自出京，宗启宣便埋怨上了太后，今天在得知齐远洛起兵还在华馨的帮助下悄悄将齐思瑶的尸体带出宫后，他已在太后的寝宫里发了一顿火了，还把皇后大骂了一顿，指责皇后治理无方，连宫中嫔妃薨在宫里，被人偷运出宫她都不知道。皇后闻言毫不畏惧只是解释，因熙妃身体抱恙，她免了她的每日请安，因此与熙妃并无往来，也确实不知。宗启宣有气，但拿皇后没办法，因为他清楚，皇后对他无爱，也不稀罕后位，更无子女母族的牵挂，她无欲无求，也从不害怕再失去什么，自然无所畏惧。宗启宣对皇后撒气就像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他自己心里闷得慌，便转而把气都像太后撒去。太后因此前对华馨多有偏袒，又极力促成华馨与齐远洛成婚，而今发生这样的事，她自知难辞其咎，因此面对宗启宣的怒火，她也只好忍气吞声。只是这会，宗启宣又来发火，她便有些不满了。
　　“皇儿，纵然你心里有气，你至于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到这来拿哀家撒气吗？哀家是你的母后”太后不满质问道。
　　“好，母后！那我的好母后，您知道您的好女儿，朕的好皇妹都背地里做了什么吗？”
　　“怎么了，华馨找到了？”
　　“母后您自己看吧。”宗启宣愤愤将解昭抄写的纸丢到太后跟前，“您的好女儿，说是建佛堂礼佛，实际暗自修了密道，这字便是她刻在密道墙上的。如此大逆不道，母后您说她这是自保吗？还是别有居心？”
　　宗启宣愤怒之至，太后既心惊又好奇地拿起纸条看了起来，“吾之代父修行，皇兄乃得皇位，今朝返回，恐难见容于皇兄，特修此密道，以求自保。”太后看罢，脸色铁青，这寥寥数语直戳忌讳，杀人诛心，可比暗修密道更为大逆不道，“馨儿她，怎么可以这么想？”太后着急地说道，极力在脑中搜索着替华馨辩解的话语，却发现徒劳，她突然觉得这个女儿很陌生，虽然这两年来，她时常陪在自己身旁，可对她的一切一无所知。
　　“母后，馨儿她确实这么想了，说不定她早就想着和齐远洛联手呢！”
　　“不会的，馨儿是长公主，她断不会跟叛贼同流合污。”
　　“那万一她也想犯上作乱呢？”
　　“不会的，这一定有什么误会，馨儿她不是这样的人。馨儿呢，馨儿在哪？母后要当面问问她。”
　　“还没找到，朕已经让解昭全力去找了，朕也让解昭把这些刻字毁掉了，把今天跟进去的人秘密处决了，也把长公主府包围了起来。母后最好祈祷这件事不要流传出去，不然等找到华馨，那就……”宗启宣露出一个凶狠的眼神后甩袖离去，惊得太后一身寒颤，连忙扑上去拽着宗启宣的袖子哀求道，“皇儿，皇儿，你冷静点，她是你妹妹啊，是你骨肉至亲啊！”
　　“母后，她做这种事的时候，她考虑过朕是她的骨肉至亲么？”
　　“皇儿，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不见得你皇妹真的做了什么事。”
　　“母后，您到这时候还在为她辩解，那您就等着吧，等朕亲自将她押到您面前，您再自个问问清楚。”宗启宣说罢，愤然离去。华馨堂而皇之地把他的忌讳刻在墙上，这昭然若揭的叛逆，让他心里认定华馨早已与齐远洛联手造反，可恨他竟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而他的母后还在处处维护华馨。

　　康宁城，齐远洛已带着齐家军大部队出兵了，留齐仲谦及剩余士兵守着后方。
　　齐远洛出兵第二天平遥王府便来了个熟客。
　　“宁悠姑娘。”
　　李攸宁听得齐仲谦这么称呼自己，知其已从齐远洛处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李攸宁本也无意再瞒着齐仲谦，坦然地应了声，并颔首说道：“老王爷，您还是叫我攸宁吧，先前是我欺骗了你们，是我的错，但今日我前来是有些重要的话要说，您有万般怒火暂请搁一搁，”李攸宁坚定说道，她既敢前来，便已做好了承受怒火甚至遭遇不测的准备。
　　“罢了。”齐仲谦坦然应道，虽已知李攸宁的身份，但他对李攸宁并无恶意，此番他看着李攸宁前来倒是极为震惊，“攸宁，洛儿既已让你离开，你当明白她的意思，为何还要回来？”
　　李攸宁闻言一愣，齐仲谦并没有归罪她的意思，随即说道，“老王爷，远洛信我，不愿连累我，我明白，但我得回来，我不想看她陷入别人的圈套，我要帮她。”
　　“你以为她不知道自己身陷圈套，是别人的棋子吗？”齐仲谦反问道，黑衣人的襄助、恰到好处的各地匪乱同起，这背后若无人主使，谁信？齐仲谦继续说道，“只是不管是否棋子，洛儿她都必须走这一步，至于结局她也早已料想到了。”
　　“老王爷，既然您也知道，难道您就这么由着她飞蛾扑火吗？”
　　“当然不能！”齐仲谦有些激动，“这次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洛儿安然。”
　　“老王爷，莫非你已有良计？”
　　“还没。”齐仲谦丧了气，虽明知有幕后黑手，甚至已大致能猜到是翼王或定远侯的故人，只是敌在暗，他不知该如何防范，这无力感让他很是揪心。当年他虽放了翼王一条生路，可他到底也害了翼王的家人，他无法保证翼王的人能放过齐远洛，尤其是涉及权力地位之争，因此他得为齐远洛想万全之策，就算豁出平遥王府，也要保住齐远洛。
　　李攸宁知道了齐仲谦的决心，有了些许的底气，“老王爷，攸宁也知道当年翼王的一些事情，若你还信得过攸宁的话，不妨将当年之事告知，我们共商计策。”
　　齐仲谦看着李攸宁，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她的真挚诚恳，想到李攸宁一个外人抛弃大好前程，甚至冒杀身之祸为齐远洛操心奔走，他齐仲谦由衷地感激。其实不管是否知晓李攸宁的真实身份，他都未曾怀疑过李攸宁对齐远洛的真情，他甚至相信即便李攸宁最后与平遥王府对立，李攸宁也会保全齐远洛。
　　两人一瞬间的对视，建立起了坚固的同盟，齐仲谦应了声“好”，随即将当年他如何助翼王逃生、齐长恨从被掳到后来起兵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攸宁。李攸宁认真听罢，也把她父亲多年来一直秘密替人医治到最后被灭口，以及父亲遗书中所讲的一切告知齐仲谦。
　　他们也不知是否有用，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都要争取，然而经过两人的梳理，也仅是知道，翼王用二十年的时间谋划了一个大局，在民间布置了遍布整个大恒的势力网，至于朝中有哪些是翼王的人，或者说齐远洛需要提防哪些人，则未可知。
　　“我想去建泰城查一查，我一家之前十几年来未曾离开建泰城，我父亲十几年来又一直在秘密替人医治，我怀疑他医治的人是翼王，如此一来，翼王一派必定在建泰城有据点，我想去看看，兴许能查出些什么。”
　　“也许吧，碰碰运气。”齐仲谦无力地说道，一瞬间觉得疲累至极。
　　“老王爷您没事吧，我给您看看。”李攸宁看出了齐仲谦身体的异样。
　　“无妨，不过是忧思所致，老毛病了”齐仲谦顿了顿，有些自嘲地说道，“以前为对付宗景昂、宗启宣潜伏在王府的眼线，我对周围的人一直都怀有戒心，哪怕是最熟悉的面孔，我也在想他们会不会突然从背后捅我一刀，一直以来我时刻戒备着、忧虑着，也心狠手辣地处置了不少人。现在，宗景昂、宗启宣的眼线不足为惧了，我最担心的是翼王的人，翼王的人若是冲着我来，我也不畏惧，只怕他们伤害了洛儿。洛儿那孩子为人坦荡待人真诚，她对人不轻易设防，我特别担心，特别是她起兵后，我特担心她的身边潜伏着的翼王的人，在她没有了利用价值后，将她杀害以夺得她的权力地位……其实洛儿她对权力地位并不在乎，可是别人不懂也不相信，因此，她在那位置上，手握重兵，不知道已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无论何时都是首当其冲，我这当父亲的担心啊！”齐仲谦说着，自嘲的语气也慢慢变成了担忧，说道最后，他竟捶着胸掩面落泪了。
　　“老王爷……”李攸宁在一旁，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攸宁，拜托你了。”齐仲谦抓着李攸宁的手臂，像抓着救命稻草。
　　“老王爷，您放心，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了。”李攸宁说道，反手握住了齐仲谦的双腕，然而这一触让她有些震惊，她暗暗调成切脉的手势，方知齐仲谦的身体原已很虚弱了，他体内似有积累已久的毒素，想到齐仲谦说的时刻戒备身边人捅刀，李攸宁不由得大惊失色。
　　齐仲谦看出了李攸宁的神色，他若无其事地拿下李攸宁搭在他腕上的手，说道：“洛儿的事要紧。”
　　李攸宁明白按齐仲谦现在的身体状况，体内的毒怕是有两三年了，并非她一时半会可以清除的，而齐远洛的事却是片刻耽误不得，于是李攸宁应了声“是”，就要起身准备出发，这时忽有清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若去建泰城，便先去泰安寺看看吧。”
　　齐仲谦李攸宁听得声音均是一愣，抬头见是姜氏，更为吃惊，“夫人你怎么来了？”齐仲谦诧异地迎上去，他观姜氏待他神情冷冷，是她失忆时的模样，可听她话语，却又觉得不寻常。
　　姜氏没理会齐仲谦的诧异与热忱，拿起手中物什丢予齐仲谦，齐仲谦接过，见那是一块布，布上画有一对男女，男子带着面具，女子蒙着面纱，瞧着画作像在诉说男女彼此相爱却受阻无缘在一起的苦楚与思慕。“有什么问题么，这画很正……”齐仲谦刚想说画很正常，可话还没说完，他便觉察出不正常，且不说着画中男女未以真面目示人的异常，便是这布，“这布不是画布，亦不是寻常的丝绢，这布比较厚，好像还有一股……”
　　“是香火味。”李攸宁接过画布闻了闻说道。
　　“这是做重大法事用来抄经的布，这种材质的布，只有皇家寺庙泰安寺才有。”姜氏解释道，说罢便转身离开，没有过多解释。
　　“太妃怎么会有这画？”李攸宁悄声问齐仲谦。
　　“想必是长恨的遗物。”
　　泰安寺便在建泰城，事情好像有些许眉目，齐仲谦与李攸宁紧锁的眉头得以些许舒展。
　　有了这个线索，李攸宁没有在王府过多停留，与齐仲谦聊完后，她便收拾行李出发，齐仲谦派了二十府兵随行保护她，一行人作行商打扮。
　　齐仲谦送李攸宁至门口叮嘱她保重，末了又忍不住感慨道：“攸宁，你对洛儿如此的好，若非从沈晋丘处知晓你是宗启宣的红颜知己，无论如何不会怀疑到你。”
　　“沈晋丘？”李攸宁惊诧，她追问道，“九门提督沈晋丘？”
　　“正是，有问题么？”齐仲谦问道，便将沈晋丘问画中人之事告知。
　　“宗启宣外放时，沈晋丘便已在他府邸了，我与沈晋丘也算颇为熟悉，我给宗启宣送信，便是经由他送达的，他当知道我正以某个身份潜伏在平遥王府里。”
　　“如此，他怎么还？这不泄露你的身份，陷你于危境？”
　　李攸宁一阵思索，突然一惊，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从容道：“老王爷，或许有一个人我们可以先提防着。”
　　齐仲谦闻言，很快便明白过来，便道：“我这就让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洛儿，让他务必小心沈晋丘。”
　　李攸宁向齐仲谦拱手作别，齐仲谦目送李攸宁离开，之后便往东阁走出。

　　东阁主卧里，太妃姜氏一身劲装端坐着，她的身旁的桌子上还搁着包袱和剑，她在等齐仲谦的到来。
　　齐仲谦一进门见得此景，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仿佛重见那个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的女将，仿佛回到那段称兄道弟沙场拼搏的时光，“羽柔……”在此情景下，齐仲谦脱口而出姜氏的闺名，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么称呼她了，“你这是？”齐仲谦不解地问道，难道她的记忆回到了更早的时候。
　　姜氏看着齐仲谦，无奈一笑，缓缓拿起她那边尘封已久的宝剑端详着，自叹道：“年轻时，我曾让人给我算过命，那术士说我‘当做沙场女将军，不为深闺怨妇人’，我觉得他说得很对，只可惜我做没多少年女将军，竟是当成了怨妇蹉跎了半生。仲谦，当初我要是没有嫁给你，你说我们彼此的人生会不会更好？”
　　“羽柔……”齐仲谦大惊，“你都想起来了？”
　　“嗯，想起来了，那晚她回去之后，我便都想起来了。”姜氏说道，她口中的她，正是齐远洛。
　　“那你这是？”
　　“仲谦，你我这二十几年夫妻，更多是逢场作戏互相亏欠，你负过我，也补偿了我，我曾爱过你，也恨着你，可否今日你我两清，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姜氏说着，拿出包袱下压着的纸，“这是和离书，我已经签好了，如今我只想孑然一身走，王府的一切我都不要。”
　　齐仲谦颤抖着手接过，他没料到姜氏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收下了和离书，算是答应了，“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姜氏说道。
　　“保重。”
　　“你也是。”顿了顿，姜氏说道，“你身上中有慢性毒药，没有解药，好在毒性并不强，但还是赶紧找个大夫清除为好。”
　　“我知道，无碍。”齐仲谦回道，两人对视，彼此心知肚明，姜氏默许了他儿子的下毒，齐仲谦不慎中招。
　　“告辞了，后会无期。”姜氏淡淡地说道，随即拿起桌上的包袱、剑往外走。
　　齐仲谦垂头由着她离开，想到一事，突然大喊，“羽柔，”姜氏闻言，缓缓转过头，但听得齐仲谦紧张地说道，“她是无辜的。”
　　“我知道。”姜氏答道，云淡风轻，“她的命、她的荣誉也是属于王府的，我不会拿的，放心吧。”
　　姜氏的言外之意，她不会去杀齐远洛为长恨报仇，她也不会泄露齐远洛是女子的身家秘密，齐仲谦闻言松了口气，但他想反驳说，“洛儿的命不属于王府，属于他自己。”不过他没有说，而是轻轻说了声，“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他们这一场政治婚姻，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二十几年夫妻，二十几年的算计，而今归于一张轻飘飘的和离书，一切戛然而止，齐仲谦感到一阵恍惚，他拿着和离书颓然坐在椅上，觉得似乎是解脱了、轻松了，却似乎开心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