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梦》万俟泓

5、带兵伏击

　　冬日里的五更天，天还未全亮，生冷生冷的。齐远洛一行人已经出发一个时辰了，吴猛的率领的部队也差不多在同时刻出发了。两人率领的部队出了幽州城，便往不同的方向行进，吴猛的部队走大路绕到敌后，齐远洛的部队则多为翻越山岭。
　　说起吴猛，齐远洛对他有说不出的不踏实感。吴猛其人，不仅无谋，也无勇，是一个脑满肠肥的色心大汉，其无论从体型、能力上都不是一名大将该有的样子，然而这样的人却在齐仲谦骁勇善战的齐家军中忝居将军之职，与战功卓越的齐远洛同等军衔。他这样的存在在治军严明的齐家军中显然是不合理的，然而他的奇特身份，给了这种不合理一个极为合理的解释。因为，他是当今皇上宗启宣特派到齐家军的，名为辅助齐仲谦，实乃监督。
　　因着自己特殊的身份，吴猛在军中蛮横霸道，还常常与齐仲谦唱反调，而这次，他居然那么爽快地答应了带兵袭击敌后，就连齐远洛找他商讨会合时间时，吴猛也是好声好气的，要知道吴猛平时可不把他这个平遥王世子放在眼里。为此齐远洛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隐约觉得不对劲。
　　“这不会有什么阴谋吧？”齐远洛心生狐疑，不过让他更觉奇怪的是，一向比他还要谨慎，甚至说是以至多疑地步的父王居然不觉此事有何不妥。不可能啊！不可能他都想到的，父王会没想到。
　　齐远洛想着，不觉摸到了系在腰间的锦囊，这个锦囊是出发前齐仲谦暗中交给他的，他忽得眼前一亮，难道说，父王也心生怀疑，只是没说。不过，没多久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父王既然也怀疑，为何不与他明说？为何这个锦囊要等到三天后才能打开？
　　为何要三天后了？齐远洛疑惑，可齐仲谦没说原因，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平安归来！”
　　“将军，怎么了？”韩修注意到齐远洛的片刻的失神，策马至旁，问道。
　　“哦，刚在思考伏击沙桓大军的法子。”齐远洛掩饰道，虽然他心里对吴猛没底，可是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把这种不安定因素传递给他的将士，身为军人，他知道军心稳定的至关重要。
　　“将军的法子定能出奇制胜！”韩修说着，咧嘴嘿嘿地笑了，倒是笑得齐远洛一阵纳闷。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能再次与世子并肩作战，兴奋。”韩修说着，脸上的肌肉，因激动而颤动着，黝黑的眸子闪着亮光。韩修的相貌咋一看是平平无奇，可仔细一看，便会发觉其实韩修长得也不错，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轮廓分明，虽谈不上俊美，但也算端正。也正如韩修其人，朴素无华，若非知道他在短短三年时间从小小百夫长晋升成为骑兵营的副将，还真不知道他带兵打仗的不俗能力。
　　“韩大哥，这场战很凶险的，我自己都没完全把握能取胜。”齐远洛与韩修私下关系不错，战场之外，韩修称呼齐远洛为世子，齐远洛则称韩修为韩大哥。
　　“能取胜的，我信你！”韩修握着拳头说道。
　　“韩大哥，你哪来的坚信啊？”
　　“你给的。”韩修说着，眸子里闪动的是对齐远洛毫无保留的信任。
　　三年前，当韩修第一次见到齐远洛时，韩修还只是个百夫长，那天夜里他当值巡视校场，巡视中他看到了一个正在跑步的少年，也正是在那里他重拾了年轻人的热血激情。
　　那少年在跑步，跑得挺快的，心生好奇的韩修在校场驻足了，因为他想知道，那少年能跑多少圈。这是校场不算大，可一圈也得有两里。
　　三圈了，他在跑，很快，但韩修不以为然，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一开始跑势头很猛，但没几圈便萎了下去，心想这少年应该也是如此。
　　不过，随即，他便发觉眼前的少年与他以往所见之人有所不同，因为这人已经跑了快十圈了，依旧很快。
　　十圈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吧，韩修想道，平时他们训练最多也是跑十圈，那已经有很多人难以坚持了，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少年竟然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紧接着，让韩修震惊的是，少年竟一口气跑到了十五圈，而且还在跑，不过这时他的步伐已经变慢了。
　　他竟然还在跑，韩修震惊得目瞪口呆，这已经是少年的第十八圈了，他已经快跑不动了，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的，可他依旧倔强地继续往前跑。
　　韩修的心也随着少年踉跄的脚步提到了嗓子眼，终于，他见得少年脚下一软，重重地扑倒在地。
　　“你没事吧？”韩修急忙跑了过去，扶起挣扎着起身的少年。
　　“没事。”少年虚弱地说道，他嘴唇干裂无血色、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少年的眼神异常的坚韧。“多谢！”少年向韩修微微点头致谢，便继续往前走，可久跑后的体力不支，加上摔伤后的疼痛感，让他每一步都迈得很艰难。他一手捂着肚子，埋着头，挪着。
　　韩修注意到，少年摔了一跤，他膝盖处的裤子都擦破了，估计也蹭破皮了，再看少年现在这跑步的模样，也怪可怜的，于是，上前劝道：“别跑了。”
　　“不，我还没跑完。”少年说道，尽管说话时已是气力不足，但他内心里仍有股强劲的气力，支撑着他跑下去，他继续说道，“二十圈，我说了我会跑完这二十圈的。”
　　“你都这样了，你还跑，你还想不想上战场了。”
　　韩修本是想劝少年停下来，可没想到反是坚定了少年继续跑下去的信念，少年一听此言，眼神倏地明亮，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变挪为跑。
　　“你怎么还跑？”韩修不解，拉住少年，他注意到少年此刻穿的是和军中士兵一样的灰色布衣，料想也是个小兵，便喝道，“我以百夫长的身份命令你，停下来。”这是韩修自当上百夫长以来第一次如此霸气地发命令。
　　少年听得韩修此言，愣了一下，“他是百夫长？”他停下来，看了一眼韩修，随即也被韩修眼中的紧张触动到了，他疑惑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小百夫长，为何要对他如此关切。可他还是嚅动干裂的嘴唇说道：“对不起，你的命令对我没用，我一定要跑完这二十圈。”
　　“你都成这样了，你用什么坚持？”
　　“信念！”少年只是如此简单地回答，他推开了韩修，继续艰难地跑了起来，咬紧牙关，默默忍受每一步，脚底、膝盖传来的刺痛。
　　韩修闻言，当下愣在原地，目送着少年艰难前行的瘦小身影，他顿觉羞愧难当，虽然
　　他不懂少年执着跑完二十圈的用意，可少年眼底的坚韧、咬紧牙关时的倔强，深深触动了他。顿时，他觉得自己不该再如此浑浑噩噩地当区区一个百夫长了。想定，他跑了上去，追上少年，在他旁边慢跑了起来，“两个人一起跑，或许会容易点。”韩修说道。
　　少年朝他感激一笑。
　　终于二十圈跑完了，少年疲软地跪了下来，躺在校场上，胸膛起伏，太阳穴处如鼓捶动，他如释重负地喘着粗气。
　　“如何？”威严冰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正在看着少年的韩修惊惧地转过身，“是元帅！”不知何时他竟出现在身后，韩修惊醒，急忙躬身立在一旁。
　　而此时躺在地上的少年，挣扎地跪了起来，哑着嗓子说道：“父王，我跑完二十圈了，我可以上战场了。”
　　齐仲谦闻言，威严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让齐远洛上战场，而后便离开了。
　　韩修闻言则惊得瞪大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自以为是小兵的少年，竟是元帅的儿子，平遥王世子齐远洛。
　　身为世子，难道不是待在豪华的府邸里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么？他怎么会这么想要上战场？韩修看着一旁尽管已疲软无力却兴奋不已的齐远洛，心中的惊诧久久未能平静。

　　思绪回到现实，看着身旁已非昔日稚嫩的齐远洛，看着他坚毅的眉眼，韩修知道齐远洛心中的那股韧性没变，他相信齐远洛一定能带领他们取胜的，不管形势有多艰难严峻。

　　前线战争一触即发，不过如今的康宁城依旧一片热闹祥和。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身着湛蓝色锦衣的男子，穿过人群，急匆匆走进大道旁一家茶楼。这是一家极为普通却与众不同的茶楼，外形看来与其他茶楼并无不同，只是这茶楼的名字，赋予了这种茶楼不同寻常的意义，也给了这间茶楼火爆于其他茶楼的生意。
　　“凯旋包子！”男子抬头看了一眼茶楼外的牌匾，以免在这一众的茶楼中找错了，“是这家没错了。”男子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是公子钦点的碰面的地方。
　　男子怀揣着刚得来的消息，颇为神秘地迈了进去，心想以公子的身份，他定是会选二楼的雅间，于是男子二话不说便朝楼梯跑去，果然刚迈上楼梯，便听得二楼一雅间里传来的公子的怒喝声。
　　“出去，本公子说了，不用。”
　　“喂，我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不知好歹呢？”小二也是气呼呼的声音。
　　男子闻言，心惊，生怕闹出什么状况，三步并作两步走，跑了过去，“公子。”男子朝座上之人抱拳说道，又赶忙转向小儿，“没事没事了，你下去吧。”
　　“不吃就不吃嘛？又没让你们一定要吃，至于那么凶吗？”小儿嘀咕着，愤愤地瞪里面的男子一眼，离开了。
　　“不知何事惹公子发怒？”湛蓝锦衣的男子小心谨慎地问道。
　　被唤着公子的，是一个锦衣华服，气质高贵却极为傲慢的年轻人，他便是宗启宣，当今圣上，而湛蓝锦衣的男子则是宗启宣的亲信，九门提督沈晋丘。
　　沈晋丘微倾着身子，等待着宗启宣的答复，只见宗启宣剑眉高挑，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而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愤愤地说道：“没事了。”随即又说道，“坐吧，事情办得怎样？”
　　宗启宣说话语气依是愤愤，沈晋丘知他心中有气，只是不知是因何事而起气。他小心地在宗启宣对面坐下，借着替宗启宣将酌酒，低声说道：“回公子，已命八百里加急传送了，估计明日便能送到吴将军手上。”
　　“好。”宗启宣阴沉着脸说道，“齐仲谦对平州不管不顾，可朕不能坐视不理。”
　　“是。”沈晋丘低头应道，心里却暗叹宗启宣竟能将自己的私心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哼，齐仲谦一定不会想到，朕竟然会出现在康宁城。”宗启宣冷哼着说道，对自己此举颇为得意。事实上，若非齐仲谦带兵出征去了，宗启宣是无论如何没这勇气出现在康宁城的，其实别说平遥王府直辖的康宁城，就是平遥王府边远的辖地，他也不敢踏入。
　　沈晋丘对此心知肚明，然而他只是心照不宣地应了声“是”，他不会傻到去揭穿皇上的胆小怯懦，可他也断不会溜须拍马。他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一脸胜券在握的宗启宣，小声询问道：“公子，下月十三便是大小姐十年修行圆满回家之日，您是否也该回去了？”
　　“哦，这么快十年了，你不说，朕倒忘了。行吧，回去吧。”
　　“是。”沈晋丘应了声跟着宗启宣走出了雅间，借着付钱的机会，沈晋丘将刚才与宗启宣争吵的小二，拉到一旁，待宗启宣付完钱下楼时，宗启宣已在楼下候了一会了。
　　沈晋丘走近他，只见他盯着络绎不绝的来客，脸色一片阴沉，剑眉扭成了疙瘩。
　　“公子。”沈晋丘小声唤道。
　　“怎么这么久？”宗启宣不满地问道。
　　沈晋丘歉意地低着头，没有回答，他已知晓宗启宣恼怒的原因了。
　　“走吧。”宗启宣说道，甩袖离开。
　　沈晋丘跟随着走了出去，回头一望牌匾上的“凯旋包子”四字，想着宗启宣兴匆匆而来，却气咻咻而去，忽觉非常地讽刺。
　　宗启宣之所以选定非要在这家店见面，并不是因这家店生意火爆，而是他私心以为这“凯旋”二字是在歌颂他大恒朝所向披靡，战必胜攻必克的军力，歌颂他宗启宣开疆拓土的雄韬伟略，却不想，这“凯旋”二字原为歌颂平遥王世子齐远洛，与他并无半点关系。更让他气愤的是，他身为一国之君，在康宁城的威望名气，竟比不上平遥王府的世子，更别说平遥王齐仲谦了。
　　阳光下金黄色的“凯旋包子”四字闪着耀眼的光芒，那么的刺眼，沈晋丘不禁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