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不醉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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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众们住在西院。我，李龙，和其他几个堂众搭了张小桌，边吃饭边聊天。吃罢午饭，已是未时。
白管家过来吩咐我：“青山兄，你这些天先负责洗碗，然后喂喂猫。那橘猫在东院，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李龙。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白简之给我安排的这些工作果真很轻松，不知他现在干什么，自早上一别，一整天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厨房也在西院。大厨躺在竹编椅上闭目养神，二厨在给他轻轻地扇着扇子，好像怕吵醒他一样，不敢大动作。已是金秋九月，苏城还是有点闷热。
挂在窗外的笼子有一只鹦鹉，毛色黄青相间，嘴巴尖尖的，一脸刻薄相。白管家昨儿跟我说这是一只老不正经的鹦鹉。它逢着个人就说：“欢喜，欢喜……”，不知是谁教它的。白管家尝试教它说其他话，无果，所以它只会这一句。
我悄悄走进去洗碗，那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没有注意到我。只有鹦鹉，一蹦一跳地从笼子那头转移到靠近我的一端继续叫着“欢喜，欢喜……”。
一堆各式各样的碗碟摆在我面前，有的是洁白的玉瓷碗，有的碗碟上画了几株桂花，有的画着梅花，这些看起来都很名贵，这些是我今早吃饭时配着银勺用的。其余的则是几块陶碗，灰扑扑的。还有一块碗缘破了小口，一看就是我给其他堂众兄弟们讲话本子时，太激动，手一抖不小心摔的。
突然，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手瞬间直达大脑。这李龙烧的水可能才刚煮沸，烫的紧。我刚没有感觉温度，直接就倒了下去。
用凉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依然红肿着。窗外的鹦鹉“欢喜”得更大声了，像是在嘲笑我。
我突然也觉得自己很可笑。这才几天，我便累了。在家时，我爹不让我荒废度日，整日逼着我读书。那时候，我觉得我想干什么便一定能干成什么。我所有的不如意都是读劳什子四书五经占用了我太多时间造成的，什么科举啊，升官啊，要毁掉我的一生。到头来，江湖倒没亲自轰轰烈烈地经历过，却发现这世间原来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不是像话本子里随随便便就能捡到本武林秘籍。我想着潇洒江湖，可是我总不能不食人间烟火饿死罢。连碗都洗不好，欺辱我的小二也不敢怼。豪情壮志不过空梦一场。
眼眶有点红，不知所措，茫茫然。我爹，我姐，没一个觉得我过这样的人生好。在其他人眼里呢，我不过一个沉迷江湖的痴儿，茶余饭后的料。
从后厨的窗儿望去，红砖灰瓦的缝隙间透过橙红的光，从近到远地晕染翻涌着的云。不知谁家笛声悠扬，我摸着红肿的手竟然产生一丝惬意。我脑子里想的竟然是，我没白来，这就是畅游江湖的快意，不能契而舍之。
不过，一只橘猫为什么正在咬着我的鞋子？？？？
二厨的声音响起来：“这只猫是堂主的爱宠，金贵得很。可能是玩累了，饿了。”
我看看厨房四周，大厨、二厨和几个丫鬟们在准备晚宴。我只好拿着一条鱼干给橘猫，它方才停止了叫声。它看了看鱼干再看看我，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像在说“就这么少？”。
我瞪了他一眼，心中默念“大爷今天心情不好，你今天中饭和晚饭和在一起凑合吃，不想吃甭吃了”。那橘猫也瞪了我一眼，应该是听懂了。它叼着小鱼干悠悠地走出厨房，跳上房顶，留给我一个寂寞的背影。
“青山。”
“留下来吃个晚饭罢。”
一天的工作结束，我拿了随身的包袱，刚想走回客栈。心想里这次一定要黄三好看。有人又叫住我。
我都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这个人拽着我拐进了东院。
从那日白管家带我去的亭子右侧拐进去，是一片幽深清雅的光景。屋檐上有一块“墨白居”的牌匾。
“这是你的书房？”想不到这邪教堂主过的日子还挺风雅。
“莫说那么多，你的手是怎么弄的，我带你去找药。”
他让我坐在红木椅上，从书桌上的一个小木檀盒里拿出一个黄色的玩意。
“你别过来！！！！”我从椅子上跳起来，连连后退，差点踩到刚进门的橘猫尾巴。
“你别怕，涂上去不会很痛。一会儿就好了。”
“十个中有九个都是这么哄骗我的，我不信…”
“……你真的不涂了？你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你要是伤口恶化了，明天别疼的起不来床。看来我明儿还要另找人来做事了。”他挑挑眉，似乎很无奈。
欲拒还迎？好罢好罢，我就吃这一套。
我抱着橘猫，橘猫看着我，他给我上药。不知道是什么药膏，一开始冰冰凉凉的，随后便火辣辣地侵蚀我的手。果然是骗我的，罢了，我敢怒而不敢言，谁让他是堂主呢。
“青山啊，看你的手肿得，像不像今晚我吩咐厨房特地做的红烧猪蹄？”
“呵呵呵…”
“简之兄，想不到你平时教内公务繁忙，况还要管理镖局的表面工作，还有读书的闲趣哩。”
“谬赞了。近来我拜读《庄子》甚是欢喜，刚想推荐给青山弟。”他一脸笑意收了回去，正襟危坐。
“小人粗鄙，怕是读不懂的。可惜枉费你的一番好意了。”
“没事，不懂我教你。”
“其实，我怕说出来你嫌弃我…实不相瞒…我…我连写字都不会。”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以后每天下午你都过来这里，我教你写字好了。”
……
这个堂主怎么这么闲，怎么比我的私塾先生还要烦人。有些事啊，你以为它已经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中了，一不小心它又出现了，比如《庄子》。
“堂主，时候不早了，我刚才已经吩咐厨房把饭菜摆在亭子里。”
雅亭内，清风徐来，佳肴满桌，又添几壶玉浆，两人一猫。
还有，红烧猪蹄。我一看到这道菜就反胃。偏生这白简之给我夹了一块，还泛着油光。
“可是这菜不合胃口，怎么不动筷子？”这声音实在太无辜了。
“哪敢，只是身体不适，这道红烧猪蹄实着太油腻。”
“哦，倒是可惜了这大厨最拿手的红烧猪蹄。既然你不喜欢，待会叫白予带下去。”
白予把红烧猪蹄带下去后，果然舒心多了。
“青山，今天一天过得怎么样？”
“挺开心，认识了李龙还有其他一些堂众。我本是京城人，还给他们讲了些京城流行的话本子。”一是遇到楼鸡，二来是被开水烫到，惊心动魄。
“没什么大问题就好。既然是在饭桌上，不必如此拘谨。难得良宵，你我二人不如不醉不归。”
“好，够爽快。我两不醉不归。干杯！”
这不就是我要的肆意江湖吗，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这挂花酒竟有些烈，不消一会，我飘飘然状，好像身在梦中。
“白兄，你爹可常管着你？”
“这倒没有，除了基本的规矩，其他的从小便是随着我的性子去。”
“我可真羡慕你。我从小被我爹管得紧，他不仅没收了我的话本子，还苛扣我的月钱。有时候我真想滴血认亲哩。”
“你怎么知道你爹对你不好呢？其实…我爹前不久过世。小时候，我总觉得他不管我，是因为不喜欢我，可是后来我才晓得……”
“你去过京城吗？那里的冬天很冷。冬天的时候我爹老爱让我站在院子里背《论语》，每次背不出来，他都会拿着细细的藤条打我的手。”
“我约莫十三岁光景时和我爹去过一次京城。那里的冬天确实很冷。还遇到了一个小调皮鬼，他穿着白衣，像是刚从家里跑出来，走两步就要抹一下眼泪。那时京城正值冬至，大雪纷飞，四周的屋顶都堆满了雪，他好像要那冰天雪地融在一起，好看极了。那时我爹只让我穿黑衣…啊…我讲太久了吗？你怎么睡着了？”
“刚才眼睛一迷糊，便没有知觉了。无妨，我们继续。你刚才说什么了？”
“哦，你没听到。我们刚才说到你为什么又穿起黑衣了，你还没有回答呢。”
“不是你跟我说我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的吗？干脆以后我就穿黑衣了，反正有你罩着。怎么，你后悔了？”
“没有，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我一辈子都罩着你。”
“一辈子？不用说的那么严重罢。”
“你刚才还跟我说，要给我讲讲话本子，可别又睡着了。”
“好啊，这是我最拿手的。给哥说说你要听什么，武侠风流，宫廷秘史，小家碧玉，应有尽有。”
“小家碧玉？”
“是的，不过这是我姐讲给我的，有些记不清了。大概的给你讲一下罢。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整日不思进取，流连于烟花巷中。不知怎的，有一日竟想通了娶了京兆府家二小姐，从此琴瑟和睦，再也不去寻花问柳。你猜怎么回事？”
“定是他二人真心相爱。”
“唉，没有一个人能猜对。其实他看上的是那二小姐的猫。那日他从那家小姐的院子里看到正在秋千旁打滚的猫，便着了它的道。那猫妖狐媚功夫了得，那公子只看了一眼，此生再也忘不掉。一到夜晚，那猫妖便占了小姐的身体与他相会。”
“竟是这般，所以小家碧玉在哪里？二小姐可是从头到尾没出现啊。”
“这些细枝末节算了，重要的是故事。你可要小心你家橘猫，可能就是猫妖变的。”
“他是公的。”
“那也得小心。”
“你觉得故事这个公子怎么样”
“蠢。”
“那猫妖呢？”
“不好说，它高深莫测。谁知日后它会不会吃掉那公子呢。”
“你心里最想的人是谁？”
“黄三。”
“你最喜欢什么？”
“今天傍晚的笛声。”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还有两幅面孔呢。”
昨夜迷迷糊糊地，好像和姓白的躺在亭子里聊了一夜，可是我把我喝了几壶桂花酒之后的事情都忘了。应该没有被套太多话罢。
我装着没睡醒，又闭上了眼睛。
“起来，我知道你没睡着。朝阳很美。”
橘猫早已经不见了，只留一桌杯盘狼藉。太阳才露出一半，红辉漫上了整个天空。他折了一只白桂递给我，我们两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不醉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