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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七:三个月与五个月 ...

  •   这个计划很周密,也很复杂,还很费时间和工夫。

      首先是挖地道盗黄金,将黄金埋藏在我家隔壁。这步棋很重要,必须是我家隔壁,否则后面的戏码不能正常上演。

      为什么选中我,第一,我经营客栈,客栈里客人来来往往,吃吃住住,不易引人怀疑。第二,我跟霍去病交情不错,霍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借我托庇再安全不过。

      鉴于以上原因,我幸运地雀屏中选。(当然,如果一旦事情有变,他们也会备有应变措施。头脑这么缜密,这些不会想不到。)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动作。

      将宅子卖给我,再借口扩建采购木料,时候一到。立刻派出第一批人明修栈道,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接着派第二批人暗渡陈仓,将黄金转移出来,就近,藏到任谁也想不到的地方————事先挖空的木料里。之后,天亮城门一开,立刻将我带出城,并让我亲眼看到那些箱子,使我误以为黄金已经落到他们手中。待事情尘埃落定,他们再找借口,想瞒天过海将藏金的木料运出长安城。

      他们差点成功,只差一点点。

      在西门,我们及时截住了唐德和他的车队,劈开木料,里面全是亮锃锃的黄金。

      为什么是西门?这是事后霍去病问我的话。
      易地而处,我会走哪个方向?
      答案是,离我最近的城门。

      这个计划如此周密,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这是唐德自杀前问我的话。

      要说真正的破绽,可以说一个都没有。惟一一处小小的漏洞是,那天长安城外,那辆装着黄金的马车,走的有些快了。当时只是个小小的念头闪过————走的快了,如此而已。如果不是突闻禁戒令这件事,我永远也不会想起这个小小的纰漏,更不会在一瞬间将所有的事串连在一起。

      直觉加幸运,成全了暴胜之,也将本已失败的局面拉平:他们的行动没得手,我们的计划也落了空。

      唐德死了,那些雇工原就是些雇工,后经查证无可疑之处,黄金案背后主脑人物的身份成了谜。

      黄金找回来,可我心里并无几分喜悦,尤其是触及随后而来列疆平静无波的目光,更觉兴味索然。明明是相爱的人,至少是曾经相爱的人,这样明争暗斗,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我千辛万苦追求的,就是这个?

      饯行酒是喝不成了,回到客栈,对着一桌子残羹剩饭发呆,想着唐德临死前被我逼问,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恶毒地说:“扶雍是内应,你客栈中一干人等,皆是我们……”

      话没说完他就死了,我想下面应该是“皆是我们的人”之类的话。

      他是想挑起我不能确定的怀疑而已,很显然,他成功了。
      我不能肯定扶雍参与了这件事,同样也不能肯定他没有参与。现在,我的想法已经不重要,因为朝廷不会放过他。

      乘着还有时间,我去看望他。
      自从他来到客栈,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扶雍看到我很是意外,赶紧想起身,我挥手阻止了他说:“别动,你身上的伤还没全好,歇着吧。我就是来看看你。”

      扶雍说:“些许小伤,已无大碍,多谢姑娘挂怀。”

      我审视着他,头上包扎着,脸有些浮肿,面色焦黄,惟独两只眼睛清亮有神,依稀有几分旧日的风采。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然,小心地避开我的眼光。

      我问他:“在这里呆得习惯吗?”

      扶雍一怔,赶紧点点头,恭敬地说:“是。多谢姑娘给我一席之地可以立足,扶雍感激不尽。”

      “我不要你感激。”我淡淡地笑,有些无奈。“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平凡,过得幸福……你知不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平凡跟幸福是人世间最奢侈难求的事,如果你能拥有它,千万要珍惜,否则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来。”

      扶雍一脸纳闷地望着我,口里却仍是谦恭地应道:“是,姑娘教诲,扶雍谨记于心,片刻不忘。”

      “唐德死了!”我突然迸出一句。
      扶雍一惊:“姑娘说什么?”
      “唐德死了。”我加重了语气,看着他焦黄的脸渐渐转青。“那批木料被官兵扣下了。”
      “为什么?”他仍然是一脸震惊。

      我冷冷地说:“木料里藏着黄金,朝廷丢失的六箱黄金。”
      扶雍张大了口呆了半晌,忽然打个冷战,抖抖索索地就要下床。这次我没拦他,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扶雍“扑通”跪到在我脚下,浑身颤抖地说:“姑娘明鉴,姑娘信我!此事小人实在不知,小人不知那木料中竟藏有黄金。姑娘明鉴!姑娘救我!”

      他竟不停地叩起头来。

      我扶起他说:“只要你真是一身清白,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扶雍惊恐万状地望着我道:“兹事体大,我只一介小民,一旦入狱焉得生还?姑娘,无论如何求你救小人一命,小人今生必作牛作马报答姑娘恩惠!”

      他形容惊惧,言辞哀恳,倒令我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官兵们冲了进来。

      我说:“你只管跟他们去,我会想办法帮你。”

      扶雍被带走了。

      第二天,暴胜之官复原职,我得了百金的封赏,这段日子买房买地导致的财政窘困迎刃而解。只有霍去病没信儿,估计大头儿在后面呢。

      暴胜之仍旧接手黄金被盗案,扶雍落到他手上,碍于我的面子,怎么着也不至于用到酷刑,但这件事这么严重,他出不出得来还真是问题。

      扶雍被捕后,我跟着去见了暴胜之。
      晚上回客栈,推开卧室的门就看到他静静地坐在椅子里,手里捧着最近的画卷观看,一边等我。他的坐姿放松,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悠闲自在。看到我回来,狮面人露出笑容,我当然看不到他的笑容,只是一种感觉。

      “恭喜你。”
      “见面道恭喜,不知我喜从何来?”
      “你千方百计寻找失窃的黄金,如今黄金找到,岂不应该恭喜?”
      “今天黄金找到,你今天就知道消息,你的耳目真的好灵通。”

      他轻笑一声,挥着手中的画卷说:“这画卷之中是实有其事,还是子虚乌有?”
      画上是“会稽楼船”的连环情节。

      “实有其事又怎样,子虚乌有又如何?”我好整以暇地问。
      他说:“我只是不解……”
      展开画卷,指向射向洛樱的箭问道:“即使恩情不再,何至绝情如斯?”
      “你看清楚……”我好心提醒他。“那些箭是没有箭头的。”

      他定睛一看,明显松了口气,说:“原来如此。可是既然不是真心杀她,如此行事所为何来?”

      “为了让那个女子死心。”我淡淡地说。

      其实我不知道当初射向我的箭有无箭头,但是我宁愿这样相信,由始至终晏七行都没有心要杀我,而是逼我对他死心。
      “这位画上的姑娘,她死心了么?”
      我微叹一声说:“如果死心了,就没这幅画了。”

      又是感觉,感觉狮面人稍稍松了口气。
      我不想跟他多谈画,因为今晚的他只是“狮面人”。
      “我们还是谈谈那个约定吧。你为什么没来?”
      狮面人说:“临时有事,请姑娘见谅。”
      “有事?”我冷笑一声。“那倒巧了,你有事我也有事,那天晚上,皇宫出了大事。”
      狮面人浑若无意地说:“皇帝陛下遇刺,在下略有风闻。”
      “如果不是南越的列疆大人挡了一刀,皇帝就会死了。”顿了顿我问:“如果他真的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是。”他毫不避讳。
      “之后呢?”

      “之后帝位空悬,刘汉无主,内争并起,外敌侵入,天下大乱,汉家江山就此断送。若果如此,夫复何求?”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真让人无语。

      他等了半天见我不说话,有些奇怪:“姑娘见解向来犀利,为何不与我争辩?”

      我苦笑一声说:“大道理说多了连自己都烦,不争也罢。”

      “看来姑娘今晚情绪不佳。黄金已经寻回,贼人也已经捉住,不知还有何事令姑娘心烦?”

      “你心情很好吗?”我反问他,在扶雍被捕之后?
      “不好亦不差。”他还是一派悠然。
      “那你找我什么事?”我不信,他竟真的不关心扶雍。
      “履行约定。”狮面人站起身向我走来。
      “什么意思?”
      跟他离得太近了,我有些不安,全身戒备起来。
      “想知道你的枪快,抑或是我的刀快?”
      他略略向我俯下身来,透过面具的那双眼睛清亮有神地注视着我。

      我绷紧了身体跟他对峙:“赌注是什么?”
      “我输,供你差遣三个月;你输,救扶雍出狱。”
      噢……这才是正题呢。

      我笑了笑说:“你真是不打自招。”
      “既然早已心知肚明,你又何须揭穿?”
      我点头称是:“你真是吃定我了。不过你也不要太得意,保不准哪一天我心一狠,你就有来无回。”
      “我便等你狠心那一天。”他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我略一沉吟,说:“好,就跟你比。不过你如果输了,不肯受我差遣,我又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你,岂不是很吃亏?”

      他想了想,说:“你若想找我,一定会找到。”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找?”我扬起眉毛,以为他在耍无赖。
      “你想找我,便会见到。”他固执重复着类似的回答。
      “噢,你是神仙。”我眉头扬得更高,可下一秒,却静了下来,我想,我有些明白他在说什么。

      “明日午时,地点照旧。”
      按照他一贯的作风,这句话说完就推门扬长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手里居然……拿着那卷画。

      现在,他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想刻意掩饰了吗?如果他真想告诉我,为什么不索性明明白白说个清楚,这样玩有意思么?

      于我没意思,于他,也许真的有意思。

      第二天中午,我准时赴约,他准时等候在长亭。见我手里提着两个靶子很讶异:“这是何物?”

      这两个靶子是我连夜赶做的,不为别的,就是怕他提出一些奇怪的比试方法我应付不来,干脆由我来定。

      □□射程大约有五十米,靶子立在十五米以内的地方,阳光下红红的靶心就是一个红点,这对他的确不公平,但我取的就是这个巧。

      “每人两次机会,射中靶心就算赢!”我抬手示意,让他先。

      狮面人看看靶子又看看我,半天没动弹。

      “觉得远吗?没关系,觉得远就再挪近些。”我伤势欲行。

      他阻止了我,站定身形,不知打哪儿摸出把轻而薄的小刀,对着靶子比了比,忽尔一抖手,飞刀激射而出,正中靶心。

      “好大的力量。”我不禁惊叹。十五米的距离啊,没有机括,又不能借力,单凭手臂的力量发射,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摸出第二把小刀,这次比量的时间长了些,再次射出,又中红心,两柄小刀紧贴着,显示出飞刀者的力量与精确度。

      我鼓掌叫好!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输给我,十五米对于我说,完全在掌握范围内。

      站好位置,稳住身形,我闪电般地拔枪射击,连着两枪,还枪入怀,一气呵成。我深信狮面人连□□样子都没看见,我已经完成了动作。

      拿回两个靶子,找回两枚弹壳,狮面人细细地审视,半晌说:“你输了。”

      “为什么?”我佯作惊讶地问。

      狮面人指着红心中心的小洞说道:“此处只有一孔。”

      我笑了笑,拿起两个弹壳说:“我可是射了两枪。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孔有些大了吗?”拿起两个弹壳从孔中穿过,那孔果然大了些。原因很简单,两发子弹都从一处射入。

      狮面人略一沉吟,立刻明白其中奥妙,长出一口气说:“我输了。”忽又狐疑地望着我,估计是感觉哪里不对头但又说不出来,只好哑巴吃黄连。

      “给我做三个月佣人。”
      这可是大好机会呀,我乐不可支,不由心花怒放。

      狮面人伸出巴掌比了比说:“五个月。”

      “诶?多加两个月?”天下有这便宜事?

      “救扶雍出来。”他说。

      我扯扯嘴角一笑说:“两个月换个大活人,这笔帐你算得不错呀。”

      狮面人说:“即便不加两个月,你亦会救扶雍,我说得是也不是?”

      “你这么说,就证明扶雍的确跟黄金失窃案有关。”回想当日在地窖门口被我一脚踢中脑门儿的那人,一定就是扶雍。为了掩饰伤痕,故意弄伤头部以为可以瞒骗过关,谁知反而是欲盖弥彰。

      “有关无关,与你无关。你本事外之人,何必搅这趟浑水?”

      我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大可以置身事外,扶雍的事,我可管不着。”

      狮面人双手抱臂,成竹在胸似的一笑说:“你一定会救。”

      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实在碍眼,我不由得气往上撞,怒道:“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让你觉得我这个人低三下四,可以予取予求?”

      这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说出“喜欢”二字。

      狮面人呆了呆,不知想到什么,胸膛不寻常地起伏起来,半晌沙哑着嗓子说:“你不要误会,我并无此意。”

      我涨红了脸:“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笃定我一定会救他?”
      狮面人也有些发急了,脱口而出说道:“因为他是晏七行的兄长。”

      “晏七行已经死了。”我大吼一声。“他躺在寿春冰冷的坟墓里!他已经死了!”

      “他没死!”狮面人激动地喊出声来。

      这一声出来,他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怔忡良久才低沉着喃喃地说:“他没死,你知道他没死,他仍活在世间……。”

      我不假思索地叫道:“既然你说他没死,那你叫他出来见我,叫他出来见我呀!那铺天盖地的画像在他的眼中,难道只是寻人启事那么简单吗?你知不知道,那后面流了我多少的血,多少的泪?我为了晏七行,为了这个人差点连命都没了,难道竟不值得他现身一见?”

      我一边沉痛地叫嚷着一边向他逼近,而他则不由自主似的连连后退,似乎有些理亏,又似乎忧伤而无奈,说了句:“我会信守诺言。”便逃也似地跑掉了。

      信守诺言……怎么信守诺言?他肯脱掉面具以真面目示我吗?他肯用真实的身份来面对我吗?

      松开手掌,手心里赫然有两颗空弹壳,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手掌竟被弹壳并不锋利的边缘磕破了。

      我抬头凝望他远去的背影,缓缓闭起眼睛。

      一连三天,我躲在客栈里平复自己的情绪。将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细细地过滤了一遍。我需要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不管痛也好难也好,我必须要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想走什么样的路,什么事可以妥协,什么事永远不可以妥协。

      三天了,狮面人没有出现。看来,他的诺言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三天后,我去找了暴胜之。他果然对扶雍用了刑,但并不算过分。我说既然扶雍死不承认,不如把他放了。暴胜之当然不肯,我向他献了一计,说用强不如用巧,如果扶雍真是乱匪一党的人,干脆欲擒故纵,利用他来作鱼饵钓大鱼上钩。

      黄金失而复得一事之后,不管是对人品还是能力,暴胜之对我的信任度明显增强。经过考虑及上报批准,第五天下午,扶雍被放了回来,全身上下皮开肉绽伤痕累累。据医生说,幸好都是皮外伤,只要小心将养会很快痊愈,不会对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又是十几天过去。这天小鹰兴冲冲地来找我,告诉我了一个好消息:霍去病被封为了骠骑将军!

      望着她明媚的笑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战争的阴云,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命运就是这样的令人难以捉摸。这个跟我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少女,因缘际会走到今天,居然走上跟我如此相似的道路,而她即将面对的难题,却比我还要难上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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