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一片春》杨慕次的五发子弹

69、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小远！我们来了！”杨慕次和白皓辰第二个冲上来，“把手给我们！快把手给我们！”
　　张荣昙在死亡的威胁下还是屈服了，他突然又不想死了，于是紧紧的搂抱住了顾远的大腿，防止自己掉下崖去。
　　顾远拖着一个张荣昙，费力的将自己的另一只手递了上去，杨慕次和白皓辰齐齐抓住，三人合力，将顾远以及张荣昙拽了上来。
　　“小远！小远！”待两人刚刚到安全区，杨慕次和白皓辰便马上抱紧了顾远，“你吓死我们了你！”
　　“大哥、二哥，我没事，你们放心吧。”顾远柔声安慰道。
　　顾长运就这样默默站在一旁，欲拥抱顾远的而伸出的双手有些尴尬的停留在了空气之中，他看了看吓得不轻的张荣昙，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他带走。
　　顾远和杨慕次白皓辰拥抱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刚才……他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一身戎装的父亲。
　　竟真是自己的父亲吗？
　　顾远一直觉得刚才自己处于生死边缘，便出现了幻觉，可是当父亲真正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却有些怯懦了。
　　他只觉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腿似灌了铅一般，再难以挪动半步。
　　顾远只觉得那一张脸是那么的熟悉，可是却又那么的陌生。那是自己童年的敬仰，也是自己年少的噩梦。他对父亲，又爱又怕；可是父亲对他……
　　顾远想起了那双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失望的双眸，父亲对他，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毕竟他不似哥哥那般英勇神武，也不似姐妹那般乖巧伶俐，他的存在，在那个传统的大家族里，仿佛是一种人人避之不及的多余。
　　顾远走了过去，却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自己离家被抓回去会是怎样的下场，这几个月的生活像是一场大梦，幸福而又美好。只不过梦终是梦，早晚都会有醒的那一天。
　　顾长运看着像自己走来的小儿子，似乎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而且他离家的几个月，竟来到这军统特训班成了杜旅宁口中最出色的学生，还以区区三人之力做到了自己手下一队正规军都做不到的事情，更不用说单枪匹马去追捕张荣昙了。顾长运感到欣慰与骄傲，自己的儿子，终是长大了。
　　顾长运抬起手，想要轻轻拍一拍顾远的肩膀。但是却见顾远咬紧牙关，瑟缩的颤栗着。
　　罢了罢了，是自己往日对他过于苛责了。
　　顾长运怅惘的叹了一口气，默默将手背在了身后。
　　“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顾远紧闭双眼，却没有等来想象中夹杂着怒气的一巴掌，而是……一句慈父般关怀的问候？
　　顾远有些不知所措，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木头一般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顾远的嘴张张合合，许久才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好”字。
　　“准备什么时候回家？还是、不准备回家了？”顾长运又问道，依旧是平和的语气，完全不复顾远印象中的残酷暴躁。
　　“我……”顾远垂下头，完全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我还没有毕业……”
　　“我明白了。”顾长运没有让顾远继续说下去。夜已深，黑鹰寨所有的匪徒以及张荣昙皆以伏法，他的那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们急需休整。顾长运没再理会顾远，只是吩咐身边的卫兵去集合队伍准备回学校调休。
　　顾长运看着仍旧垂头不语的儿子，没由来的很想抱抱他，就像他幼时那样，总将他举在脖子上戏耍。他知道自从顾远的母亲去世他便不再亲近顾远，他也知道这么多年顾远在那个家里受尽了委屈，可是他却一直无动于衷。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甚至他不配做顾远的父亲。
　　“我以你为傲。”最终，顾长运还是没有抱住顾远，却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这样对顾远说道。
　　顾远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当他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时，父亲已经随着卫兵离开了。刺眼的车灯下，他只能看清父亲一个虚晃的背影，不知何时，这背影不在伟岸魁梧，竟多了一丝年迈的消瘦。
　　“我以你为傲。”顾远想着刚刚父亲对自己说的这句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拼命微笑不愿被别人看穿自己的脆弱。他是个倔强的少年，努力维系着一个军人的尊严。
　　直到所有的士兵都集合离开了这里，直到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身影，顾远这才蹲下去，大哭起来。他哭得那么伤心，肝肠寸断，没有人知道，他等父亲的这句话，等了多久；更没人知道，为此他付出了什么。众人只知他向来最为讨喜，却不知道全世界人的喜爱对他来说不如父亲的一句“我以你为傲”。
　　慕次和皓辰都默默来到了小远身边，不打扰不安慰，只是这样默默的陪伴。他们知道，这一句话，小远等的太久太久了。
　　不过好在，他等到了。
　　而且，受之无愧。

　　顾长运和他的士兵只是在学校休憩了一晚，便要离开了。
　　临行前，小远去送行。
　　顾长运看着身着军装英姿飒爽的儿子，内心是满满的欣慰。他伸出手为小远抚了抚肩膀上的褶皱，慈祥而又和蔼的说道：“听说军事大比武马上就要举行了，你们处座和我说你可是他的秘密武器。你好好加油，不要辜负你们处座的希望。”
　　“是，我会的。”
　　“还有就是家里你姨娘又生了一个女儿，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她，但是到底是你妹妹，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吧。”
　　“好，我知道了。”
　　“嗯。”顾远机械的答着，顾长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对父子一个比一个更倔强，谁都不肯先软下来，“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军营里，也离不开我。”
　　顾长运等了等，见顾远一直没有表示，便也不再等了。他知道在顾远成长的过程中，他带给顾远的伤害是无法言说的，他也不奢求顾远能原谅他，只要他自己平安喜乐，那便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等等。”顾远叫住了顾长运，他知道他在等什么，可是那一句“爸爸”像是一根鱼刺被卡在了嗓子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顾长运回过头，期待顾远可以叫自己一声父亲，哪怕一声也好。
　　最终顾远吞了吞口水，说道：“保重身体。”
　　顾长运自嘲的笑了笑，背过身去挥了挥手：“走了。”
　　他粗糙的大手一抹，眼角的泪瞬间便消失不见。
　　这是顾远第一次看到父亲软弱的一面，原来他也并不是坚不可摧，原来他也会哭会老会脆弱，只不过倔强如他，一直不肯表现出来罢了。
　　汽车缓缓发动，顾远望着车窗里头发斑驳的父亲，一股浓浓的悔意流上心头，他突然感到害怕，他害怕这一声“爸爸”如果不叫会永远叫不出口。他开始拼命的跑起来，追着车子，一边跑一边大喊：“爸爸！爸爸！爸爸！”
　　“爸爸！”坐在车里的顾长运听到了这一声久违的称呼，泪水瞬间肆虐，这一声爸爸于他而言意义非凡，这代表了原谅，代表了释怀。他善良的儿子啊，终是原谅了他这不堪的父亲。
　　坐在前排的机要秘书见了默默流泪的顾长运，试探的问道需不需要将车停下来。顾长运摇了摇头，只当是没听见车后顾远的叫喊，“走吧。”
　　走吧，儿子已经长大了，他不能再将他束缚在那小小的四角天空里。他的儿子，注定是也只能是一只雄鹰。
　　放心的飞吧，儿子，天高地阔，任你翱翔。
　　顾远跑着跑着，直到连汽车扬起的灰尘都看不见，这才颓唐的跪倒在了地上。他不断回想着父亲对他寄予的厚望，在心下暗暗发誓：爸爸，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张荣昙和黑老大都被依法处置，黑鹰寨其他众人，部分归顺了清风寨，部分回归了正常百姓的生活。俞秘书官复原职，杨慕次白皓辰和顾远被接回了学校，还有刘云普的伤也在慢慢好转，一切都在按照正常的轨迹运转，一切也都回归了正常。
　　只是……清风寨，
　　只是……丹东。
　　杨慕次白皓辰和顾远时长会想起距离学校不远处，那个有小桥流水的寨子，里面的人虽是土匪，可是却无比善良。那里的人相亲相爱，相互扶持，日子过得轻松又温馨。
　　“其实，就留在清风寨，当个劫富济贫的土匪，日子悠闲又快乐，真的挺好的。”皓辰仰靠在学校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想念着在清风寨的日子。
　　“是啊，丹东干娘对我那么好，我还真挺想她的。”小远也附和道。
　　慕次只是微微一笑：“你们啊，难道还想再被开除一次？”
　　皓辰和小远同时剧烈的摇了摇头：“够了够了，一次就够了。”
　　“不过……”小远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眼睛，狡黠的笑道，“偶尔回去一两次也是可以的吧。”
　　慕次和皓辰凑到一起，上下仔细打量着小远，揶揄道：“呦呦呦，这可真不像你顾远说出来的话。”
　　“就是就是，从清风寨回来，乖宝宝怎么变成坏学生了。”
　　顾远不满意的撇了撇嘴：“只许大哥和二哥捣蛋，就不许我调皮了吗！”
　　“许啊，当然许啊。”皓辰夸张的说道，“只不过到时候老师怪罪下来，你可要带头顶罪啊。”
　　“哼。”小远不屑的扬了扬头，“老师才不会相信我是主谋呢！”
　　“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奸诈！”慕次在小远头上重重的弹了一下，皓辰也趁机勒住了小远的脖子，小远挣扎着叫着，三兄弟闹成一团，好不惬意。
　　慕次看着一反常态再不似从前那般畏缩怯懦的小远，内心很是安慰。从前的小远，出逃离家，对未来毫无期待；便是来了学校，也随时忧虑，担心有一天会被抓回去。这种顾虑，像是一块无形的巨石，压住了小远最真实的个性。或许连小远自己都不曾发现，为了讨好别人、为了获得别人的喜爱，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乖巧、懂事的模样，他将自己隐藏太深，从而失去了真实与自在。
　　而今，小远得到了父亲的原谅与支持，便再无顾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也终于被释放了出来。
　　就这样继续无忧无虑下去吧。如阳光般美好的少年，不应该有任何阴霾的阻碍。
　　可是自己呢？
　　杨慕次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小远，不自觉的就想到了自己。
　　他本就是带着任务和使命来到这里，如今竟阴差阳错签了十年的卖身契。或许他的命属于共-产-党，属于军统亦或者属于丹东，总之，再也不属于自己。
　　十年，杨慕次不知道那有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