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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军阵如风 ...

  •   黑色的牙旗上描着一只赤红色的苍狼头,狼吻像锋利的钩镰弯成生硬的半月形,一对獠牙分开成八字状,如同长枪头上的匕首。
      牙旗下是一位黑盔甲的武将,约莫四十开外,突兀的颧骨像撬在海岸边的岩石,他咬牙厮杀得似乎他是一头奔驰在荒野上的狼,他骑在一匹黄色的烈马上,马鬃竖得像咆哮的虎牙,马嚼子镶嵌着厚重的生铁,笼头上插了一柄锋利的短刃,像是战马长出的角。
      男人的黑色盔甲像一股激流在战场上不停翻滚,他手里的长刀如同一束太过耀眼的阳光,一颗颗头颅从刀锋上轻轻的滚落,鲜血噗!地染红了刀刃,却没有淹没刀锋上的杀戾。
      在黑旗的对面是白色的牙旗,旗上绘着一头狰狞凶残的黑熊,熊爪凶悍地朝空中狠命抓去。
      白牙旗下奔跑着一个白盔的虬髯将军,他胸口的盔甲上镶嵌着水晶一样亮眼的护心镜,像一面镜子,倒映出对面黑盔将军那张冷气森森的脸。
      “牧烈,你还是投降吧!”白盔将军策马在乱军中奔驰,那杆钩镰斜刺出去,如同扫起了一阵烈风。
      黑盔将军牧烈一刀砍掉一个士兵的头颅,“隆蒙,我还死不了!”
      白盔将军隆蒙扬起了钩镰,黑熊军顺着钩镰挥动的方向倾巢移动,一队连着一队,像不断涌动的波浪,卷起剧烈的杀戮气息向着苍狼军冲击。黑熊军明显多于苍狼军,大约三万多黑熊军攻击着一万人的苍狼军,他们排列成铜墙铁壁般的阵行,像一堵墙般排压过来。
      黑熊军的士兵机械的冲锋,冲锋,冲锋,嗷嗷地喊叫着,壮阔的气势似乎将把天都捅下来。
      苍狼军被这强大的攻击逼得步步倒退,士兵嘶哑的吼叫把大地都震裂了个口子,疯狂舞动的兵器刺穿了苍青的天空,血把锋刃都磨损了。
      苍狼军没有办法阻挡钢铁城墙的冲锋,渐渐地被黑熊军逼到荒原的丘陵下。
      白盔将军隆蒙奔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朝牧烈高声喊叫:“牧烈,你还不投降吗?”
      牧烈仰天大笑,“投降?我牧烈还从没想过投降!”
      隆蒙道:“我敬仰你一生英雄,若是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哈!”牧烈一拍马肚子,“只有站着死的牧烈,没有坐着生的牧烈!”
      隆蒙叹了口气,“我知你英雄气概,可你既然做了狩王的部下,为什么要生了反心,这样死了,真的不值!”
      “仰熊那个窝囊废,”牧烈轻蔑地啐了一口,“他有什么本事让我居于他之下,老子为他出生入死,他居然将老子流放到荒北原整整十年,这种仇恨老子怎么能忘得掉!”
      “那是因为你劝狩王兵临阳城,反了国君,你需知道这是谋反大罪,若不如此做,国君怪罪下来,狩王怎么承担,何况只判了你流放,算是大恩典了!”
      牧烈又一阵大笑,“去他娘的谋反大罪,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想兵临阳城的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拘于实力有限才不敢贸然动手,我只是酒醉之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就判了我欲图谋反的罪,我晓得,他流放我无非是给阳城做个姿态罢了,好继续养蓄他的羽翼!”
      “还有,他真正流放我的原因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个老畜生,呵呵……”他冷笑着没说下去。
      隆蒙脸孔抽搐了一下,他拍拍马头,“算了,当我们从前不是朋友!”
      “我们从来就不是的!”牧烈硬邦邦地砸了一句话。
      隆蒙高高地举起了钩镰,护心镜反射的光刺得人眼睛发痛,黑熊军整齐地踏了一下步子,荒原被这踏步震得一抖,细碎的尘埃荡了起来,蒙上了涂满血垢的兵戈。
      新一轮的冲锋又将开始了!

      少年傻傻地望着坡下交战的双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像是要破开皮肉,欢呼着蹦达出来,将腔子里的浓血尽数泼在战场上。他死死地抠住了掌心,指甲深深地压在了皮肉里,挖起一道伤口,那种疼痛让他既兴奋又悲伤。
      “先生,现在冲吗?”十方压着声音问灰袍人。
      灰袍人还是仰倒着,他一直没有翻过身去看坡下激烈的战斗,他只是望着苍茫的天空,像在想着什么惬意的心事,天上偶尔飞过一两只禽类,他还舒适地蹬蹬腿,像是在学鸟飞。
      “还不是时候!”灰袍人淡淡地说。
      十方在草上抹了抹满是汗水的手掌,向坡上爬一步,却是一声都不敢出。
      山坡下黑熊军的第二次进攻开始了!
      白旗像一面大卷刀切割着空气,钢铁城墙呼啸着滚过荒原,苍狼军仿佛被一座大山压顶,沉重得腰几乎被折断了。
      “先生,还不能冲吗?”十方着急起来,手掌使劲地在草上摩擦,由于用力过猛,压烂了好多根草杆。
      “十方,你在荒北原呆过十年,知道狩猎吗?”灰袍人没有回答他,反而慢斯斯地问了个古怪问题。
      十方着急得快要跳起来了,他闷哑地吼了一声,“先生!”
      灰袍人没等他答复,自顾自地说:“荒北原人狩猎为生,这里野兽凶猛,猎手往往放出猎犬作为引诱,猎犬一路与野兽周旋,将其引入猎手布置的陷阱周围,但此时猎手并不着急捕杀,你知道为什么吗?”
      十方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了,胸膛上茸茸的汗毛滴滴淌着汗珠子,他忍了又忍,憋着说道:“我不知道!”
      灰袍人嘿嘿地轻笑,“因为野兽都很狡诈,不会轻易上当,所以,猎手只有牺牲猎犬,让野兽一口叼住猎犬,放松了警惕,猎手才拉动陷阱,一举捕到野兽!”
      十方实在忍不住了,“先生,我们在伏击,你说什么打猎!”
      灰袍人慢腾腾地说:“我们就是在打猎啊!”
      十方听得似懂非懂,想从灰袍人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那男人却伏在了草丛中,留给他一个清逸的侧面。
      坡下的战斗仍然相当激烈,黑熊军的重重冲击并没有立即击溃苍狼军,苍狼军反而被激发了无穷的誓死决心,一万人整整齐齐地团成了一个圈,像拧在一起的麻绳,绳子啪啪地打出劲风,掀起了一层风墙,阻挡住了黑熊军不间断的冲锋,甚至有掩过黑熊军冲锋势头的趋势。
      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在地平线的尽头响起,像是不周山顶刮过的飓风,鼓噪得天地间都被号角声笼罩了。
      山坡上伏击的人都被号角震得一诧,那灰袍人忽然翻了个身,头转向了坡下,“野兽终于放松警惕了!”
      少年扭头看他,灰袍人的眼睛里燃烧出星辰般的光,他的整张脸都显露出来,轮廓完美得像用画笔勾勒过的,似乎有透明的薄雾萦绕在他的脸孔上,他的头发撒在肩膀上,像一渠干净的流水泻在挺直的背脊梁上,少年霎那被他的容颜震慑住。
      灰袍人的话音刚落,地平线尽头就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移动得很快,巨大的声音擦着地皮相随而来。
      很快,那黑线变成了浪潮,浪潮变成了两万人的骑兵队,这支骑兵的坐骑却都是凶残的黑熊,前掌疯狂地扑打着地面,奔跑起来如同狼一样快速,骑兵的披膊上缝着狰狞的黑熊印记,头盔上的一羽黑熊毛上下起伏,连缀成一片黑色汪洋大海,他们把头低低的压在熊腹上,以避免冲锋中的剧烈颠簸,每人腰间都悬着一柄弯刀,钉钉地撞击在熊背上的黄金鞍鞯上。
      “是仰熊的铁熊骑!”十方惊诧地说。
      “仰熊果然还留了一手,若不是我们这里沉住气,怎么引得出铁熊骑!”灰袍人绝美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自得地笑容。
      十方恍然大悟,原来仰熊害怕埋伏,一直让精锐的黑熊骑兵尾随在后作为接应,到现在发觉苍狼军确实并无诱敌深入的图谋,才吹响了骑兵冲锋的号角。
      他佩服地看了灰袍人一眼,便问道:“先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灰袍人笑眯眯地说:“十方刚才不是很着急吗,怎么到了冲锋的时候又退缩了?”
      “可是两万的铁熊骑兵,都是仰熊部下的精锐,我们能赢吗?”十方忐忑地说。
      “十方怕了吗?”灰袍人的笑容里有揶揄的意味。
      十方被激得胸脯一起一伏,“老子怕个屁!”他一拍草堆,吐了口唾沫,一个腾越站了起来,他朝草堆中潜伏的人嚎叫:
      “他妈的,是男人的就跟我上,想当孬种的就在这里待着!”
      他从身边的草堆里操起一根生铁打造的狼牙棒,当先第一个冲下了坡,在他冲锋的瞬间,所有埋伏的人全部跳了出来,在起伏的丘陵背后,接连不断地站起上万的人,像是从地下冒出的岩浆,滚热得要烧光荒北原的枯草梗。
      这些咬牙切齿的男人高举兵戈,像一群嗜血的野兽,嗷嗷地嚎叫着冲下了山!
      铁熊骑兵也已经冲到了交战双方的面前,高高扬起的铁蹄在荒原上踏下重重的熊掌印,弯刀从腰间抽出,划出一钩冷月的痕迹。
      而坡上的冲锋咆哮如沸水,迎着骑兵冲来的方向对撞过来!
      白盔将军隆蒙终于发现了伏兵,他高喊了一声:“有埋伏!”
      骑兵的步伐太快了,在隆蒙的吼声中,两万头熊压着荒原的尘土狂冲到了坡下,这时,牧烈的一万人忽然地散开了,分别朝两方迅速奔跑,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让铁熊骑像沙子般从口子里漏了出去。
      骑兵仍旧在冲锋,前锋的两千人竟然冲到了坡上,后面的想要分作两拨,去拦截分散奔开的一万人,可是,半空中像炸雷似的响起了一声奇怪的喊声,像是不周山倒塌时候的巨大轰鸣,又像是东海水搅动的万里波涛。
      有浓重的云层在头顶咆哮,空气里凝聚着阴冷的水分,天空的颜色非常黯淡,似乎要坍了。
      天色越发黑了,像是谁打翻了墨水,让天地间充满了黑压压的颜色,骑兵盲目的冲锋着,眼前一片朦胧的影子在晃动。
      恍惚地,似乎感觉到伏兵冲到一半时全部蹲伏下身体,咻咻的声音从他们的手中发出,像一场浩大的划过长空的流星雨,骑兵看清了,那是无数枝带了火的弓箭。
      密雨一样的火箭呼啸着从天空坠落,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一排排倒下,鲜血噗噗地喷射而出,许多骑兵都闷声不响地跌落熊背而死。
      惨叫声,熊的哀嚎声混杂成紊乱的音调,黑沉沉的天空下,看不清战场的情形,只听见重物的落地声,不知是人的尸体,还是熊的尸体。
      黑熊军中有人慌忙燃亮了火折子,正照见隆蒙一张惨白的脸。
      “是神族的秘术!”隆蒙颤声说。
      他吞吞口水,嘶哑着声音叫喊道:“撤兵,撤兵!”
      钩镰划了一条迂回的曲线,牙旗下燃起了火把,又有一些火把点亮了,映照出一条光影交错的道路。
      黑熊军跟着那些火把委蛇逃离,路上磕磕碰碰,黑暗中也分不清敌我,刀剑不长眼睛,只是紧张地四处挥舞,也不知误伤多少自己人。
      火把在黑暗中跳跃远去,像被吞噬在黑洞里的星辰,慌不择路,又无路可逃。
      黑压压的天空开始了缓慢的褪色,似乎有一双魔术手在拉下黑暗的幕布,并将一桶牛油泼到了天上。
      光线如夜晚都城中的灯火,渐次点亮了刚才还沉如深渊的天空。
      亮光到了后,终于可以看清了,从半山坡到山脚,堆砌着上万人的尸体和熊的尸体,全都是被火箭洞穿而死,咝咝的火焰仍旧在尸骸上燃烧,空气里漂荡着皮肉烧焦的恶臭。而在远方,败亡的黑熊军依旧在火把的照耀下,丢盔弃甲地溃逃。
      少年目瞪口呆地匍在坡上,那灰袍人朝他一笑,“风光也不好看,是么?”
      少年没吭声。
      灰袍人像一片遗落的云,在丛丛的草堆上轻飘飘地浮着。
      少年记得,那个时刻,灰袍人对着天空呼呵,然后,整个天空就黑了下来。

      牧烈立马踩在小山一样高的尸体上,一刀剁下,剁烂了一个还在苟延残喘的士兵的脑袋,他望望逃远的黑熊军残兵,阴森森地说:“逃?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十方热汗淋漓地从坡上跑下来,他甩着胸毛上的汗珠子,急吼吼地说:“要不要追击?”
      牧烈还没回答,坡上便有个声音悠然地说:“穷寇莫追,要灭了狩王也不急在这一刻!”
      牧烈向那声音望去,灰袍人默然地立在坡顶,脚底下像没有重量般,露珠似的沾在草叶上,他朝灰袍人笑笑,可灰袍人却对他没什么表情。
      牧烈似乎很习惯灰袍人的冷漠,他偏偏头,一眼就看见灰袍人旁边的少年,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眼前的一切,像是还沉在一场太荒唐的梦里,兀自浑浑噩噩。
      “你是谁?”牧烈赶马冲上丘陵,马鞭扫在少年的脸颊上。
      少年张大嘴巴,就是没说话。
      灰袍人轻轻巧巧地走到牧烈的马边,“一个看风光的少年而已。”
      “看风光?”牧烈错愕。
      “看看风光,自己也慢慢成为那风光。”
      灰袍人的话总让人听不懂的,牧烈也没法去猜测,自从三年前的一个月夜,这个拥有绝美容颜的年轻人突然来到他流放的营地,说要帮他复仇,甚至可以完成他登上阳城的宿愿,他就一直猜不透这个人。
      他拥有神族的法力,巫师的智慧,却冷冷的像一块北方王宫的冰块,连笑起来也冷漠得很,似乎有股冷气在他的血液里流淌一样。
      牧烈收回了马鞭,在马屁股上捅了一拳,“既然是闲人,就滚!”他掉转马头就要下坡。
      灰袍人拍拍衣袖上的草沫子,轻盈地沿着草堆缓缓地走下。
      少年呼出了一口气,气息在看不见的空气里摇晃,“我叫墨裔!” 他大声地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灰袍人自己的姓名。
      少年说完这话却憋红了脸,双手在腿上蹭了又蹭。
      “我知道!”灰袍人头也不回地说。
      马蹄声重又响起,赤红色的苍狼头在黑色的旗帜上飞奔,像要在那前爪上长出一对翅膀,就那么飞上了天空。
      少年怔怔地望着这支绝尘而走的军队,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像一屏遒劲的画,勾勒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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