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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幻想Ⅰ ...

  •   虽是单亲家庭,夏小伊倒也并没有吃过太大的苦。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人,两份开销;母亲又是教师,当夏小伊逐渐学会花钱的时候,夏母的工资袋已经在随着时代的变化而逐渐丰满起来了。凭着那份收入,在下岗职工众多生活水准不高的 C市,她们是不折不扣的中产阶级。
      母亲并不爱她,夏小伊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在依然未从童话世界毕业之前,她也曾幻想过自己一定还有着另一对亲生父母,在命运的彼方始终等待着;想象着并非上帝不公平,只是她该得的那份温暖,此时还锁在某个秘密的地方,还不到打开的时候罢了——当然,那都只是空想。仅仅只凭长相判断,她和夏母之间浓厚的血缘关系谁都抹杀不了。
      后来,夏小伊大了些,她懂得了血是亲的,感情却不一定是亲的;以此推断,自己不如去寻找一个感情真挚的陌生人好了。这个伟大的目标一直成为夏小伊生命中强烈的伏线,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指望别人爱我,不如自己爱自己”的道理——当然,那将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

      其实,夏母倒也不是单单不爱女儿,她甚至也不爱自己。她永远都是死气沉沉地工作,死气沉沉地回家,死气沉沉地做自己的事情,然后死气沉沉地上床睡觉。眼睛低垂着,爱答不理,经常多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在封琉璃被父母逼着去上钢琴课,压力太大半夜在被子里饮泣的十三岁,夏小伊已经开始负责家计了。母亲领了工资就往书架上的信封里一丢,至于这个月支出几何都用来做了什么,她是从来不过问的。夏小伊从小便学会了精打细算,也托福于此,她永远都有一套一套廉价但时新的四季衣裳;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焦点——关于穿衣打扮,她似乎生下来就是行家。

      夏小伊不是那种对生活一无所知的千金大小姐,她明白赚钱不易,贫穷会令人疯狂。但是在她的观念中,夏天住在没有冷气的筒子楼里,额头上顶着细密的汗珠,努力地从钱里抠出钱来:水电的节约、肉蛋的涨幅、消耗品的补充……如果多走二十分钟路去批发市场买菜,一个月到底能省下多少?夏小伊一直觉得,那种绞尽脑汁的感觉,就叫做贫穷,就叫做生活,她有把握自己熬得过去——为了爱情,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么?
      所以,当真正的“现实”和真正的“贫穷”如山一样突然压下的时候,她完全愕然了,被打垮了——她和她的爱情。

      方隅的家在内蒙,一个长城外的小镇。他很少提起他的故乡、他的家人,夏小伊从来没有刻意问过——她也有故事,永远不会说给人听。夏小伊很喜欢在地图上眯着眼睛仔细寻找那个极小极不起眼的地名,找到之后,再眯着眼睛寻思,那里该是怎样的一片塞外苍茫呢?只有那么一次,她问方隅,你家里那边有草原么?有马么?方隅那天心情正好,就回答她说:“有啊,我们那里还有很大的跑马场。”夏小伊很开心地跳进方隅的怀里,说:“等我们有钱了,你就带我回去骑马好不好?你教教我,我从来没有骑过……”方隅却突然不说话了,他在夏小伊脸颊上捏了一下,眼睛望着窗外,点上一根烟。
      ——怎样的爱情也好,在他们中间,到底还是容不下一个“钱”字。在北京,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只有这个字是真真实实的悬在头顶的剑。

      刚到北京的时候,他们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工作,在那个清晨,两个彻头彻尾的异乡人背着自己的小小包袱,以世上最脆弱的梦幻和爱情武装自己,走上征服一个城市的漫漫长路——出了北京西站,两个人提着行李来来去去的念那些站牌,只觉得每一个地名都像是错综复杂的谜语,而他们是迷宫里无助的鱼。
      那一天的风是那样的冷,简直要将火热的心都吹冷了。夏小伊忽然觉得气氛不大对,于是便指着一个站牌念道:“车——公——庄,这名字有趣……”说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眼睛不住向一边瞄过去。方隅却仿佛没有听见,一直低着头……夏小伊忿忿然把一个装衣服的包打横放倒,自己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目光从一个一个冷冰冰的金属站牌上扫过去,没入头顶灰蓝色的天空里。这也许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画面:清晨六点十分,整个北京城还没从昨夜的灯红酒绿中完全清醒过来,总有种紊乱和荒凉的余音在偶尔盘旋的微风里徘徊。西站外的公车站台上坐着一个气鼓鼓的年轻女孩,头发半长不长的自然卷曲着,一件蓝白双色连衣裙,裙角上满是灰尘。女孩儿脸上红扑扑的,一直望着天空,嘴角犹带奇异微笑,浑身上下满是青春的光彩、爱情的光彩、梦的光彩——这也许是后来成为顶尖女明星的夏小伊,一生之中最美丽的一个瞬间。

      方隅在站牌和贴在站台上的北京交通线路图之间来回踱步了十分钟,终于走过来对她笑笑,拎起地上的一件行李。夏小伊“呼”的一下跳将起来,问:“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了,是不是?”方隅点点头,回答:“跟我走吧,要倒车,”顿一顿他继续解释道,“我听人说过,那里的房租很便宜……”

      房租的确很“便宜”,不免“便宜”的叫人灰心丧气。
      “……没办法,这是北京,我们先将就将就吧,”拿了钥匙开着门,方隅低声对夏小伊说,仿佛在表达歉意。夏小伊不敢再讲什么了,她生怕自己一开口,两个人立刻就要抱头痛哭起来——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一张木板搭在两个长条凳上拼成的单人床;一台“古意盎然”的木书桌(其中有一个抽屉里丢着吃剩的半袋方便面;另一个抽屉深处有一堆可疑的废纸和一枚用过的保险套,夏小伊看到的时候脸突然红了;最后一个抽屉从里面死死卡住,两个人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打开);一把风格与这个古董书桌十分搭配的吱呀作响的靠背椅——在所有这些东西上空,悬着一枚25瓦的灯泡,一按开关,就发出“嗞嗞”的声音;没有厨房;水管七八家共用;厕所全楼仅有两个……“我们很快就会搬出去的!”夏小伊深吸一口气大声宣布,好像正在和什么人或事情做殊死搏斗。可是他们在这里整整住了九个月,到第九个月结束,他们才终于能负担得起别处的房租,终于不用在这样的地方再过一个夏天。

      夏小伊憎恨夏天憎恨蟑螂憎恨下水永远不通的厕所,憎恨那扇装饰性大于实用性、不通风不透气不朝阳的窗户;她憎恨一碗七块钱、汤像涮锅水一样污浊的牛肉面;憎恨一份十块钱永远不够填饱肚子的盖浇饭——后来她向芳邻借用一只小小的蜂窝煤炉子,天天小心陪笑脸并且主动负担一大半煤钱,因为没有厨房,房东又不允许在走廊上制造油烟,她和方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日的三餐都是一成不变的杂烩菜粥。

      他们安居的地域,是北京城中的一奇。小山一样的垃圾堆中,耸立着一栋栋三到五层高的丑陋盒子楼。这些建筑物统统是天才的杰作,是在两层甚至一层楼的地基上,像堆积木一样堆出的庞然大物——夏小伊刚开始还常常担心,万一有个地震什么的,这楼会不会也像积木那样“哗”的一下散掉?后来因为要担心的事情越来越多,习惯成自然,她也就渐渐安之若素。
      自然,偶有空闲,夏小伊还是会胡思乱想的:自己此时所在的这个地方,这个积满了全国各地不同方言的鸽子笼,难道真的是北京么?她的那些香鬓衣冠高朋满座的梦呢?她的那个灯红酒绿香车美人的北京呢?她所看到的为什么总是贵得叫人灰心的价码——贵得叫人灰心的一切?
      “……一切都会好的,”夏小伊对自己说——这是她的法力无边的咒语。

      ——远没有那么好,现实永远凄风冷雨。方隅寻找工作的努力屡屡受挫,一个外地大学肆业的没有经验没有背景的年轻学生,不懂得什么叫长袖善舞,说起话来永远有种很诚恳但是很木衲的感觉,他在北京该如何生存下去?那些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鬼话是喝醉了酒躺在地板上说的,当宿醉的头疼消失之后,还是速速将它们遗忘为是。
      而夏小伊也并不比他好多少,虽然从小到大,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很聪明很有能力的女孩儿,可是真的走到现实世界里,她却愕然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做不了。懂得打扮,懂得搭配衣服,并且勾勾手指就有男孩子送上门来,在“正常”的工作范围内并不能叫她赚得钞票——比家里有一个要吃饭的废物更可怕的、就是有两张这样不事生产却总是觉得饿的嘴巴。
      没过多久,这两个只生着嘴的人就开始暗自狐疑,为什么自己在产生“闯荡天下”的豪情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不过狐疑管狐疑,最多对望一眼,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却又害怕对方知道,终究是谁都没有说出口。

      公平的讲,为了摆脱困境,他们并没有闲待着坐等天上掉下馅饼。方隅去参加了一个传销机构的应聘会并且成功被录用,但是才过了一个晚上,他就不得不放弃了。很简单,对方要求每一个学员交纳一千元押金,但是却不担保在发生各种“意外”的情况下会退还这笔钱。
      “这不是明摆着骗人的嘛!”方隅对夏小伊忿忿地说。夏小伊高声附和,心里却清楚,关键问题其实不是这个,主要原因在于,他们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
    昨天是某烟的生日,可是却乐极生悲,弄伤了脚趾……
    目前处于“逍遥独脚跳”的状态,泪奔……
    谢谢大家支持这个故事,请一定按爪告诉偶你们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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