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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奇迹·从天而降(本章补完) ...

  •   “……这不能证明什么,”夏小伊说,“这是宣传,是炒作,是所谓的‘舆论导向’,你明白么,琉璃?只不过是个避重就轻的小花招……我闯了祸,要收拾残局,非得用点权宜之计不可,这有什么奇怪?”
      “不是的,小伊,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高远告诉我何飞答应了不改动片子,可他食言了;何飞骗了他们,也骗了你。不管是炒作也好或者别的什么都好,这完全是他个人的错误,绝对不是你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替他揽下来?……现在又让你上这样的节目,这节目一播出,挨骂的更加只有你一个,他根本就是想让你独自把这件事情背起来,自己落得轻松……我总担心……总担心……”
      “你根本不了解情况,只听高远的一面之词,有意义吗?”
      “我是不了解,所以你才应当去问问何飞啊,当面问清楚。”
      夏小伊咬了咬嘴唇,猛地将头别了过去。

      “你……爱他,是吧?”
      “……没有,我没有爱上他,不过我‘相信’他;我不会再爱什么人了……呵……我情愿去电影里过瘾,至少幕一落下便毫无牵挂,比较不伤身伤心。”
      封琉璃语塞,她忽然对夏小伊充满怜惜,这样坚强的女孩子,却在爱情的第一个跟头上就摔掉半条性命,从此留下内伤,终生不得痊愈。

      “……琉璃,你放心吧……我不是傻子,我心里有数;我知道该怎么办。”

      ——在去往丰台媒体中心的路上,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天空忽然下起了雨,车窗外瑰丽的世界被雨水冲刷成融化的油彩……多么美,美得、简直像假的一样。
      在这个美丽的城市里,在这个虚假的天堂之中,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并肩走过大街小巷。
      “……你要去哪里,小妖精?”
      “……北京这么大啊,说不定哪天我走啊走啊就迷路了,就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了,那可怎么办?”
      “……那好办,我就努力赚钱,把整个北京城都买下来;你在里面,总之是我的。”

      ——总之是我的……

      那男孩的脸在眼前渐渐模糊,渐渐化作了何飞的面孔。他一定不会说出这样的傻话,而如今的自己,也一定不会这样傻傻的回答……
      ——当年,曾经那么一厢情愿,那么自以为是,认为只要说出了那三个字,便是一生承诺,永久保证……你爱我,我爱你,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的日子,早就过去了,不是吗?

      所以……不爱他,只是信任他……也许这样比较好吧?

      ***

      “……夏小姐,您自从出道以来,似乎一直绯闻不断啊?”
      聚光灯下,《透明妆》的女主持笑得很假。她的脸上涂了太厚的粉,打上光透过镜头看上去也许是白白嫩嫩的,可近旁的人总会觉得那是副垩白面具,里头不知是怎样的青面獠牙。
      坐在她对面的夏小伊未语先笑,笑得也非常非常虚假——这种笑容若是被卓乐看到了,一定会骂她演戏演回狗肚子里去了吧?

      那主持人自然而然将她的笑当成了默许——废话,不为这条当红八卦,谁会请她来这里?这一点,彼此早就心知肚明。
      “您和葛幕风是情侣,这总是真的吧?”
      果然来了,开门见山。

      夏小伊轻吸一口气,微微眯起眼,笑答:“这我可不能随便告诉你,若是说错了话,我家老板会扣我卖命钱。”
      那主持人一愣,好半天才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下:“夏小姐您可真风趣啊……”
      “彼此彼此吧,您也很风趣,真的!”夏小伊好整以暇端坐在沙发内,身子微倾,无限真诚的回答。

      ——想象着你面对镜子,闭上眼睛,摒住呼吸……
      ——想象着你不是夏小伊……
      ——想象这不过是场拙劣的电影,二流剧本三流戏……
      好了,心情渐渐平复了吧?
      这是个游戏,直视对方,眼睛一眨不眨,始终微笑,先沉不住气的就输了。
      早该如此。

      正在主持人搜肠刮肚想要重新找回话题的时候,夏小伊已径直开了口,脸上的笑容若隐若现:“……其实,来之前我想了很久,我知道大家已经做好了听谎话的准备,都在等着看我如何解释,如何给那晚发生的事打圆场——不过,很抱歉,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不会说谎的,因为那些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好笑的话,讲给大家没有意义,大家也不会相信,没有人是傻子……葛幕风的确曾经和我演过对手戏,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这件事是真的,没什么好否认,而其他的细节……因为他是公众人物,所以没经过他本人的同意,我不能够说更多,真的很抱歉。”

      那明显来意不善的女主持人彻底变了脸色,因各种风波来上节目的艺人她见得多了,无不是抓住大好机会抵死“辟谣”,生怕别人不肯取信,甚至连赌咒发誓的都大有人在。可这样一个小丫头,竟直言“不说谎话”,直言“不能回答”,那样毅然决然的样子,倒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事先准备的套儿全数作废……
      于是她连忙微笑,笑容里暗自咬牙:“那……据说您在会场和人起了冲突,还动了手,这个也不可以讲吗?”

      “……啊,这个可以,”夏小伊笑靥如花,“我打了我的老板一耳光,我们有私人恩怨,当时场面失控,我气不过,便借机报复——那巴掌她后来已经还给了我,目前暂时两清。”
      美丽的女主持一脸快要吐血的表情,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接话才好。

      ***

      “……怎么样?”录了半个多小时,补妆休息,终于有空喘口气。夏小伊走下台,立刻垮掉一般,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好极了!”封琉璃几乎热泪盈眶,连忙递上插着吸管的饮料瓶——这样才不会弄糊了妆,她越来越妥帖精细,“可是,你那样说卓乐,没问题吗?她肯定会气疯了,肯定会后悔叫你来……”
      四周投来的目光如刀似剑,统统削铁如泥——他们都是来看她笑话的,看她出丑,看她有脸上台没脸下来的窘迫样子,可她偏偏不打算让他们如愿以偿!
      “小Case!”夏小伊嘎下两口水,语气依然虚弱无比;却伸出手,比了个“V”的手势,“编故事太累了,还是怎么想怎么说来得轻松。何况,无论如何卓乐都会配合我,这总比把命交在别人手上好得多。”

      “……没关系,挫折是动力,愤怒也是动力,恨和爱一样,都是动力——你会变得更好,一定会。”何飞的声音始终在耳旁回荡。
      ——这只是演戏,是我最擅长的无剧本的即兴表演;没关系,冷静下来,彻底冷静下来,假如我不是我,假如……我是何飞……
      那些八面玲珑的话都是他说的;那些避重就轻的回答都是他的口吻……只要能安然度过这一关,拖卓乐下水不算什么——这样冷静甚至冷酷地做出决定的人,也是何飞……

      ——我一定会变好的,犯过的错误我绝不会再犯;何飞,我会变好——给你看。

      ***

      灯光实在太强,可怜的女主持人只觉得从脖颈一直到背脊,腻腻都是汗水,没想到今天这个小明星,竟然是如此难缠的角色。若论及旁敲侧击见缝插针的本事,自己无论如何都算是行业中的翘楚,什么样的乌龟壳也能硬生生撬开来。可眼见今天晚上一个问题一个问题问下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方明明一直在回答,一直没有停顿没有推诿,甚至她说的每句话一直都那么有意思,可每每到了关键点上,却总是滑不溜手地绕了过去。绝不能说这是次失败的访谈,相反的,真的很精彩——但那都是她一个人的“精彩”,只不过那样的“精彩”和制作方原先预料的,完全背道而驰。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成了众矢之的却依然一脸坦然,有问必答毫不迟疑?爽直得就像是个天真的孩子……稍显鲁莽却不惹人厌烦,不按理出牌的孩子……
      “……我不该动手的,无论如何我错了;但我不后悔……每个人都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被那股怒气打败了,是我的错。”
      “……我不会再提到葛幕风了,他是我朋友,我不会出卖朋友。”
      “……何飞?恩,我很崇拜他,很信任他……爱?爱他的人太多,并不差我一个。”

      这节目不是现场直播,录一段小歇一阵,时间变异为某种黏糊糊的汁液,充斥在四面八方,将其间所有人的体力毫不留情地一点一滴吸尽……说实话,主持人并不喜欢面前这个二流小明星,多少知道点圈子里深浅的人,都不会对里头的俊男美女们有什么好印象,可真的面对面一场一场拼杀下来,却不免产生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能和自己分庭抗礼,至少绝不会是草包;这年头,不是草包,就很难得了……

      于是她清了清喉咙,对着摄影机微笑,问出了今天晚上第一个提纲之外的问题:“真的,我很欣赏您的坦率,夏小姐,那您猜猜看,这个节目播出后,观众们的反应会怎么样?”
      “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人不喜欢我,但我并不是为了她们而活着的,所以我不想考虑那么多……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只要自己努力就好,这就够了;做到这一点已经很难,我不敢再奢望更多……”

      ***

      封琉璃站在后台,双手交握,攥到指节泛白,只觉得浑身都在隐隐发热。夏小伊看上去那样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样子,反而是自己紧张得浑身哆嗦。
      忽然,有人重重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倒把琉璃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她连忙转身,那人瞧打扮看不出是什么身份,只拉着她低声问:“你是夏小姐的助理么?”
      琉璃连忙点头,那人立刻脸上冒火:“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那边根本不接电话。”

      “什么?什么电话?”封琉璃张口结舌。
      “还有什么电话?你到底是不是‘飞越’的啊?你们卓总提供的号码开始倒是能打通,可我们才说了两句话,那边立刻就挂掉,再怎么也不肯接了……这叫我们接下来的节目怎么录?”

      那人越说越是愤愤然,琉璃好半天才反应出因果——她想起来了,最后这个“神秘电话”是《透明妆》惯例的压轴环节;电话那边的“特殊嘉宾”究竟是谁,不到最后关头,受访者是绝对不知道的,要的就是那份突如其来的惊讶效果。
      “是谁的电话?葛……葛幕风的吗?”葛幕风她倒不怕,那个人小伊不会对付不了。不过,万一是……那个什么‘莉姐’……
      “不是说是她的母亲么?最后是亲情主题,披露身世,全都准备好了,这还是你们卓总的主意呢!来不及了,这可怎么好……你们‘飞越’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

      夏小伊施施然坐在那里,含笑静待,心中却也在飞快地盘算。电话那边会是谁呢?何飞?卓乐?应当不会,是的话最好,他们是老江湖,自然明白该怎样做……葛幕风?倒是麻烦事,不过他的可能性很低,除非何飞真的塞给这个节目大把钱,叫它们明目张胆地替莫须有的“葛夏恋”煽风点火……
      “嘟————”,“嘟————”
      电话的声音被现场的扩音器放大许多倍,已经通了,在等人接。几秒钟之内,夏小伊的脑子不知道已转过了几千几万圈,甚至连消失的金西西、神秘的林建国,甚至连最坏的打算——电话那边是深深误解自己的陈莉莉的情形都想到了,自问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
      “嘟————”,“嘟————”,“嘟————”
      依然是一成不变的长音,无人接听。

      女主持人的脸终于挂不住,这节目自开办以来,被打好招呼的嘉宾放鸽子的情形真的从没有发生过,一时间棚里乱成了一团。好半天过后,导演终于跑了过来,先是拉住主持人拼命嘀咕;然后才来到小伊面前,解释说:
      “夏小姐,实在抱歉,谁知道明明说好的却……不过没关系,我们有预备方案。这样好了,您拿着电话,随便拨一个号码,然后我们请电话那边不知名的观众现场问您一个问题——很有趣的,是不是?您放心,咱们不是直播,可以多试几次的,若对方……若对方有什么不当言论,我们也会严格把关……总之这真的是个意外,真的没想到您母亲竟不肯合作……”
      夏小伊的眼睛骤然大睁,是真的惊呆了。竟然是……母亲?
      “你们……怎么联系到我妈妈的?”
      “卓总给的,本来想引出您的身世呢,会是个好话题,真可惜……不过新方案也很有趣,不是吗?观众会喜欢的……”

      身世?卓乐究竟想干什么?上演苦肉计求天下人可怜可怜她不成?这就是卓乐的如意算盘?就是因为这个,才命令她一定要来的?
      如果自己没有错,何必被人同情?假使自己真的错了,同情就能抹煞那份错处么?她要那些同情有什么用?这世上终究只有自己才能依靠,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同情和嘲讽,真的有区别吗?
      夏小伊怒极反笑,她吃得很好睡得很好从小到大堪称幸福,这就是她的“身世”——和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男人毫无关系!她才没有义务活在别人胡思乱想的悲剧里!

      ——真是让人恶心的主意……幸亏有你……妈妈……幸好我的母亲是你。

      ***

      节目再次开始录制,夏小伊拿起手机,随手乱按号码——说实话,这创意也实在是高明得有限,但无论高明不高明都无所谓,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早早逃出生天。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产生了切实的兴趣。

      夏小伊全未用心,起初几次不是按多就是按少,不是无效就是空号;直按到第五次才蒙对了,她笑着将电话递给主持人;思绪不受控制地早已飘回了故乡,飘回了母亲身旁。
      ——您究竟在想什么,妈妈?您知道我目前的状况吧?您难道真的没有话对我说么?

      她正恍惚,美丽端庄的女主持却已将手机还了回来,满面含笑,春风盎然:“夏小姐,你运气很好呢,这位先生是你的死忠影迷……”
      夏小伊猛地从失神状态恢复过来,自己都一阵后怕,这可是在镜头跟前呢……她连忙接过电话,换上一种媲美接线生的甜美音调招呼:“喂?您好,我是夏小伊——”
      虚空那一边是长久的沉默,久到夏小伊几乎以为对方已经挂断了;可就在她将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小伊,你好吗?真的是你吗……不是个玩笑吧?我……我永远、永远爱你,永远永远支持你……”

      ——轰然巨响,面具从脸上跌落,催眠的镜子碎成千片万片,一个名字在夏小伊怀中猛地炸开,几乎都要撕裂她的心房。
      这声音……这声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一生一世……不、永生永世都无法遗忘!这声音曾在无数个夜里想起,无数个夜里她自睡梦中哭到醒过来……
      方隅?是方隅!怎么会?!

      她明明不过是随手按了一串号码,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真的有奇迹发生了不成?

      “……小伊,加油!你是最棒的,永远是最棒的!我一直一直看着你……”
      ——也许电话那边的人根本不是方隅,可那又怎么样?就当作、就当作是个“奇迹”吧,就当作是一场美梦……如果是梦,请不要,太快醒来……

      多年以后,当夏小伊功成名就,当人们将她的成名经历装进画框裱糊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对这次访问津津乐道;每个人都特别乐于谈论她一手抓着话机,一手死死捂住嘴,痛哭流涕的镜头——那镜头并不美,妆全都哭花了,甚至可以说是形象全失;可是偏偏又那么真实。真实的东西,总有感动人心的力量,比完美的虚假有力一千倍。有许多许多人因为这个访谈栏目记住了她,或者重新记住了她,记住了那个真实、坦诚、始终倔强昂着头的夏小伊。这次访问,也许真的是个“奇迹”,竟以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获得了出乎意料的巨大成功。她这个从“非正常渠道”从天而降的“异类”,真的用一种“非正常”的方式开始展翅翱翔了。正因为与众不同、无法复制,才会这么光辉夺目吧!
      ——节目之后,夏小伊费尽周折,最终弄到了那部上节目用的手机,从通话记录单中抄下了那个奇迹的号码。再后来,许多人都知道Sicily有张抄着数字的幸运卡片,无论去哪里总是随身携带;却始终没有人知道,终其一生,她再也不曾拨过那个电话……
      也许是他,也许不是他;害怕是他,又害怕不是他……

      过去已经结束,新生刚刚开始——无论如何,“奇迹”,一生一次就足够了。

      ***

      那天夜里,夏小伊做了梦,梦见极小极小时的自己,在昏黑的楼道内迷了路,怎样也找不到家门。她正上上下下地跑着,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说长道短:“……做人不检点,连带自己的女儿也吃苦受罪,你想想,这种家庭的孩子有谁敢娶?幸好生的漂亮,还有一线生机……”两个邻居正说的扣沫横飞,一抬头突然对上夏小伊睁大的双眼,顿时尴尬万分。

      小伊猛然惊醒,她分不清这是单纯的梦境还是深层记忆里的往事浮现,她躺在床上汗流浃背,深深庆幸自己如今羽翼丰满、彻底长大成人。
      ——原来自那时开始,就已经千锤百炼,神经粗如钢缆,似有无限力量,可以一次又一次在被打倒后,挣扎着爬起来。
      ——幸好这个功利世界自有它的妙处,只要日进斗金,谁管你有没有父母,是不是出身泥污?

      那天夜里,封琉璃隐约听见薄薄墙壁对面的临室,传来呜咽声音,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二次碰见这样的事故。她的脑中突然掠过小小的夏小伊,光脚穿着夏姨的高跟鞋“格达格达”跑过楼道的画面,想起夏家紧闭的房门后面爆发出的尖细哭叫……封琉璃倒伏在床上,用绵软的枕头死命盖住耳朵。
      第二天清晨,封琉璃被一阵喷香的味道唤醒,她打开房门,愕然发现夏小伊正踞坐在木地板上,面前吃饭的矮桌上摆着一大盘涂满果酱黄油的烤面包片,头发蓬乱,正在狼吞虎咽。

      “……唔……”小伊努力用牛奶送下噎在嗓子里的食物,冲她露出大大微笑,面包屑犹在嘴角,“嗨,好姐妹!”她说,“快来,吃饱了好战斗!”
      ——那笑容熟悉得几乎让封琉璃想哭,那是当年的夏小伊,没有错;每次她肚子里打着坏主意的时候,总是这样非常精神的笑着,不会错的!
      久远之前,她们曾被毗邻院子里的小男孩儿合伙欺负,夏小伊每每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夜里拉着她跑出去,用小石子挨个丢碎人家的窗户……

      遗失的岁月,赫然在这里;原来……还在这里。

      ***

      “你你你——”封琉璃两个眼睛瞪得铜铃大,“你疯了,小伊!卓乐说过你不能开车出门去,会被人发现的!”
      “哈哈,你听卓乐的还是听我的?”夏小伊大笑,她穿着衬衫仔裤,特意将头发高高束起来,露出那张一见就难以忘怀的艳丽脸庞。
      “当然是……当然是谁对听谁的!我可不能看着你胡闹。”琉璃急了,不住跺脚。小伊恢复了精神当然好,可如果玩得太HIGH,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你肯定不会看着我胡闹,放心吧!”夏小伊将汽车钥匙套在食指上悠哉游哉转着圈,“……因为你也要跟我去‘胡闹’!走吧,华生,福尔摩斯要出动了!”

      “……疯了疯了疯了,真的是疯了,”琉璃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一脸意气风发的夏小伊,不住碎碎念,“求你了别闹了,我们回去好不好?你到底想干嘛?”
      “你别怕,昨天晚上的节目还没播出来呢,那些烦人家伙肯定都还在公司楼下。”夏小伊自信满满。
      封琉璃这才长出一口气,却犹不安心,车速稍一慢下来就连忙左顾右盼,生怕车窗外埋伏着谁的眼线,稍有不慎就着了别人的道儿。
      夏小伊却不管不顾,大大咧咧开着甲壳虫左拐右拐,在街巷中不住穿梭;走了不多久琉璃就彻底迷了方向,无论她怎么催问,坏心肠的司机同志就是不肯给出明确回答。
      终于,琉璃发了脾气,她对夏小伊怒目而视,喝道:“快停车!不然……不然我就跳车给你看,你信不信?”
      夏小伊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车子几乎失控滑出车道。封琉璃的脸都绿了,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大骂小伊一场——便在此时,甲壳虫转进一条小胡同,停在了路旁。

      “……你车子学的怎么样了?”小伊将双臂搁在方向盘上,望着她奸笑。那笑容就像偷了一只鸡嘴上抹着蜜的小狐狸。
      琉璃被她笑得发了蒙,好半天才如实回答:“差不多学完了,不过考试排在了三个月后……”
      “那好,来,我们试验一下。”
      “试验?试验什么?”
      “开车啊!这车很好开的,自动挡,没问题吧?”
      “可是……可是……”

      夏小伊哪里容得她继续“可是”,早下了车转到右边打开门,将她从座位上拎了出来,笑吟吟:“去,快去。我在旁边看着,没问题的。”
      “我……我从没在这么多人的路上开过啊!要是撞了……”
      “撞了有保险!”
      封琉璃几欲吐血。
      “没关系的,你出了这个巷子,左转,一直开就行了……记得不要开得太快哦,这里限速六十,我吃过好几张单呢!”夏小伊从容坐进副驾驶座,望着一头雾水、呆愣愣的琉璃催促道:“开啊?”

      油门、启动、直行、左转……初学乍练的“马路杀手”封琉璃紧张地满身满手都是汗。两旁的风景全然不入她的眼,连夏小伊悄悄按下右边的车窗也没有瞧见。
      “对,再慢点,慢慢开,保持在二三十就行了,千万别停……记得我叫你踩油门你再加速……”有声音传来,伴着风声呼啸。
      琉璃连忙“嗯嗯”答应,眼睛的余光随意一扫,心跳猛然飚到一分钟一百四!夏小伊那混蛋竟然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外,只左手抓着窗内的把手保持平衡,整个人就像是飞车电影里的特技演员!
      琉璃手一软,小小甲壳虫顿时不受控制,在路上大跳“S”舞,临近车道一辆越野吉普鸣着喇叭急速通过,离小虫子左边的后视镜只差零点零零一毫米!

      “喂,好好开!车毁人亡这种死法实在太难看了……”天杀的夏小伊,吊在车上竟然还有心讲笑话!
      ——封琉璃死死攥住方向盘,极力控制才没有立时尖叫起来,她到底要干嘛?!

      ***

      堵在“飞越”楼下的记者差不多有二三十名,比前一天少了三分之一,并且正要散去。他们刚刚得到消息,原来夏小伊本人并不在公司里,且昨天晚上还去上了《透明妆》;门口这群可怜人,白等了两天两夜,统统中了空城计。
      正三三两两骂着娘,忽然见对面路上开来一辆小小红色跑车,车身的颜色鲜艳欲滴,就像是顶尖美人口上的丹朱。车子歪歪扭扭来到近前,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夏小伊!竟然是夏小伊!是那个惹了偌大风波的罪魁祸首夏小伊!
      那样张狂的懒洋洋的挂在车门上,眉飞色舞——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甚至还吹了一声色狼式的口哨。
      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出中指,迎风比了比……
      再然后……扬长而去。

      ***

      “……喂,踩油门啦!快点快点,追来了……”
      “………”

      “……限速六十?叫限速六十见鬼去吧!我们在逃命哎!被追到就惨了!”
      “………”

      “……你猜他们明天会在报纸上说什么?想来就有趣,哈哈哈哈哈……”
      “………”

      “……别生气啦,多好玩啊,多痛快!是吧,琉璃?还是这样适合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看不惯的人可以去死!”
      “………”

      封琉璃死死咬着牙,任旁边鸹噪不绝,只觉得整个脑子都要爆掉了!她实在不敢分心讲话,她害怕一张口,立刻把不住方向盘,直直冲着栏杆撞过去……她还不想死呢,她还没活够。
      ——跟这种女疯子在一起,真是几条命都不够折腾的!

      夏小伊的笑声渐渐轻沉下去,最后归于渺然;她没有将车窗关好,风声一直在响。
      “……琉璃,你想回家吗?我想回去看看……我想我妈妈了……”
      封琉璃“啊”了一声,方才的着恼转瞬烟消云散。她想起来了,在那个节目上,夏姨不肯接小伊的电话……这对母女之间,外人实在是无从置喙。
      “你还记得么,琉璃?学校门口的涮豆腐皮摊子啊……我们小时候的雄心壮志,不过是拼命吃那个吃到饱为止……可有多么怀念!”

      ……回家……么?
      ——小伊,你现在无论如何也算功成名,你自然可以高昂着头回去的;可我……我不敢……回家之后他们若问起出门在外的这些日子,我能说什么呢?

      封琉璃正恍惚,冷不防小伊突然叫道:“……刹车啊!快!”一边叫一边急夺她手里的方向盘。
      对于不熟练的新手来说,开车果然是不能分心的功课。只不过走神了几秒钟,车子便径直闯过了红灯,向着一辆从右边开来的深蓝色保时捷直冲过去。封琉璃当即吓傻了,全身的血液涌到头顶,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脚下也不知是煞车还是油门,抵死踩了下去……

      甲壳虫在一阵刺耳噪声中,急转了个弯,间不容发之时,与同样心有灵犀急转弯的深蓝色保时捷紧贴着擦过,发出刺耳噪声……速度终究是成功降了下来,甲壳虫的车头撞在水泥道沿上,安稳停住。
      车内的封琉璃和夏小伊,统统面无人色。

      保时捷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下来。浅灰竖条纹的西装,衬衣的扣子解到第二个;头发略长,很干净。他走到驾驶座前,皱着眉迟疑了三秒钟,便转到另一侧,弯下腰去——小伊那边的车窗依然没有关。
      “……刚才在公司楼下,已经给你吓着了,还没玩够么?还好撞的是我。”

      封琉璃瑟瑟发抖,好半天才迟疑着回过头,看向那名苦主——
      是何飞。
      永远从天而降的、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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