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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生日快乐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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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日,下午两点三十分,北京的阳光铺天盖地的砸下来,空气热到几乎窒息。一家小饭馆的伙计坐在桌旁,吹着空调的冷风正要进入睡眠状态,就看到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走了进来。
这一天并不是假日,这群人都很年轻、很快乐,年轻真好。里面唯一的女性站在落地空调前,一面手中捧着菜单挑选菜色,另一面指挥着几个小伙子将两张桌子拼成一起。
“水煮鱼好不好?”那女子大声发问,“你们谁知道小伊喜欢吃什么?”
“组里的盒饭!”一个嬉皮笑脸的男孩子回答,引来一众哄笑。
“猪食有什么好吃!”那女士也笑了。她终于随意点了几样,吩咐快些上菜,转身对那嬉皮笑脸的男孩子招手,“小高你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蛋糕店,抱个蛋糕回来,要水果很多的那种……喏,给你。”她从钱夹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
“莉姐,我有钱……”那被称作“小高”的男孩子回答,但手下依旧飞快,几乎是夺过钞票郑重塞进自己口袋。
莉姐忍不住又笑起来:“知道你是小气鬼……算在经费里好了,还不快去?”
小高对她做一个鬼脸,回头招呼另一个相貌极其漂亮的男孩子:“大少爷,一起去?”
那男孩子却好似失了魂似的,愣愣地不回答。小高轻轻吹了声口哨,一推门,一股热浪扑面而入,他出去了。
***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家小饭馆一条街的旧居民小区内,夏小伊站在二号楼三单元前,顶着烈日向上望去。午睡时分,阳光刺眼,四处寂然。四楼的阳台玻璃上仿佛镀着一层灼热的白银,瞧不见里面的情形。
小伊低下头去,迅速钻进楼道,里头那股阴凉几乎叫人感激涕零。
她歇一口气,慢慢抬步上楼。在阳光下走得久了,厚厚的头发全被晒透,此时正不断冒着热气,蒸得人头昏脑胀。方隅应该还在吧?叫他穿什么衣服好呢?夏小伊想着,脸上露出浅浅笑容——无论如何,这是打破两人之间僵局的最好机会,不是么?
一切都会好的——她爬上四楼,随便挥了挥额头上的汗水,打开小手袋翻找家门钥匙。
***
饭馆里一群人已经坐定,凉菜开始陆续端上来。寿星没到无法开席,几个男孩子只能先要来一打啤酒,喝着解暑。
“喂,老大,片子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制片小李问 Steve。
Steve还是憨憨地笑:“毛样已经差不多了,因为就我一个动手剪,进度可能会耽搁些……也许还要补镜头……入秋吧!”
“那还不是你自找的?我可提过帮你剪来着。”剧务小林半是戏谑半是埋怨。
Steve挠着头,只是笑,并不否认。
“……完成之后呢?你打算怎么上映?”突然一个声音冷飕飕地传来,众人一呆,目光汇集过去,是葛幕风。
Steve还是笑呵呵的:“这个……问题不大吧……”
“我上次对你说的那几个人,你去找过了么?”葛幕风步步进逼,毫不留情。
Steve收住了笑,仿佛做错事被老师抓住的小学生,支支吾吾了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葛幕风冷笑:“真没见过你这种人,你今年到底多大?你真还把拍片子当成过家家啊?”
这时候莉姐突然插话,声音尖利:“小葛你怎么回事?今天一直都怪里怪气的。你受什么刺激了?没事干给人找不痛快啊!”
葛幕风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还以颜色:“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莉姐,你的母鸡毛病该改改了,老钱是你男朋友,可不是你儿子。”
莉姐的脸骤然变色,嘴唇动了几动,终于眼圈一红。
众人寂静。
Steve干咳了一声,伸出胖胖的手搭在莉姐胳膊上:“莉莉……”他轻轻唤,莉姐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Steve掏出自己常用的那条脏手绢递给她,转头缓缓对葛幕风说:“小葛,我当然想赚钱——但是我更想拍一部叫自己满意的电影……叫大家满意的电影……你应该明白的,不是么?如果说……如果说真的没办法,真的非要叫我在收益和自己的想法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我虽然很抱歉,但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我会选我的电影……我对不起大家……”
剧务小林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高声道:“导演您说什么话?这些我们早就明摆。小葛虽然这么说……”他望了一眼葛幕风,续道,“可是他一分钱都没收不是吗?我们全都支持你的!”
众人再一次附和起来,唯有葛幕风的表情依然冷漠如铁。
这时候门再一次被推开,高远抱着一个粉红色的蛋糕盒回来了。
***
夏小伊打开外间的防盗锁,走进公用的客厅。邻居的房门半掩着,里头传来不男不女鬼嚎一般的歌声。这是一套三居室,夏小伊和方隅占据了最大的一间,他们的邻居是两位自称在考研的女学生和一个大约在附近工作的年轻男人;三家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夏小伊先去厨房打开水龙头,痛快淋漓地洗了一把脸,脸上的皮服在烈日下几乎被烤成焦脆,她以后是不是应当也打把伞呢?
她回到客厅,鬼嚎声已变成了无病呻吟,而自己的房门依然紧闭,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方隅还没起来?”夏小伊疑惑,她走到邻居的门口敲了敲门,说道,“声音小点好么?打扰别人了。”门内穿来一阵颇不乐意的嘀咕声,但是音乐确实略小了些。
夏小伊甩甩头,脸上的水珠迅速被皮肤吸收了。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前,轻敲了两下,侧耳倾听良久,没有回应。夏小伊终于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
夏小伊莫名打了个冷颤——方隅不见了!
不光他的人,就连他一直放在屋角落灰的那个大行李箱竟然也一并不见了!一年多以前,他和夏小伊坐着咣当咣当的火车奔向这个城市的时候,他们没有买到座票,方隅便叫小伊坐在这个大行李箱上,而自己铺张报纸,席地坐在她身边……那时候,他们是多么的相爱啊;相信爱是无坚不摧的魔法,而任何的困难、都可以被克服……
没了,都没了……就好似夏小伊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看的科幻故事,某年某月某日,一个完全没有异状的人突然进入了异时空,从此人间蒸发。
方隅到哪里去了?
夏小伊刹那间被这种莫大的灾难冲昏了头脑,手足冰冷,脊背上汗水涔涔。她疯也似的翻箱倒柜,衣服、鞋子、日用品,该带走的,都带走了。她忽然觉得有些眩晕,不得不靠着墙壁慢慢坐倒——不可能这样快……这样毫无疏漏地完成一次消失,方隅究竟计划了多久?他算定她今天一定会去片场吗?还是他等到的、恰好就是今天而已?
夏小伊跌坐在地上,她命令自己回忆,回忆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回忆今天早晨出发之前,屋子里有什么异状吗?屋子里的那个人,可曾留下蛛丝马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完全想不起来——即使有,她也不会注意的,她已有多久没有关心过方隅了?
夏小伊突然冲进客厅,拼命地去擂邻居的门。门内传来一阵清晰的咒骂,但是不多久,还是打开了。一个女孩子的脑袋探了出来,头发蓬乱,挑染着红色,眼圈发青,不知道是睡眠不足,还是涂的眼影时间长了因而洗不掉。这是那自称来北京考研的两个女生之一。
“……她能考上研究生,母猪都会上树了!”小伊还记得这女孩子刚来的那天,他们也才搬进来不久;她和方隅还能在一起闲聊,对新邻居说说刻薄话。
——方隅!方隅!
“请问……你知道我男朋友哪里去了么?”夏小伊问,嗓音好似飘在半空,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那女孩子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说不出来是怜悯还是嘲笑,她上下打量了夏小伊好一会,终于回答:“他走啦……我进门的时候瞧着他拎了个行李箱正要出门——难道你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