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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血色飞雪 ...

  •   沐风已昏迷不醒,乌缇娜将他体内的毒血逼出后,就从他自己的下裳撕下干净的布条,缠满他上半身。
      “她来了……”萤睁眼。
      “快走……”乌缇娜闭上双眼。
      “师父……”
      “快走!!!”乌缇娜一声怒喝,萤才定了心,双目含泪凝注着乌缇娜,随云烟遁形无踪。
      不到片刻,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伴随着阵阵酒香,出现在乌缇娜面前。
      琉璃落地的第一眼,就看到倒地不起的沐风,然后才是他身旁的乌缇娜。
      “沐风?沐风!”她蹲下诊视一番,始终不见沐风有所反应,便转头愤怒地望向乌缇娜:“魔箭……是谁干的?!”
      乌缇娜答得云淡风轻:“对,是我伤了他。我囚禁了他,他想逃,就有了这般下场。”
      琉璃轻笑一声,道:“你也把我看得太蠢了些。若是你伤的他,又为何要在这里等我来?况且别人或许不知,但我清楚得很,你已经没有了法力,又何以伤他?!只怕连叫我来,都不是借你的手吧?那个鬼女,她现在在哪儿?”
      乌缇娜起身,望向她,笑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唯独不知道你们在哪里!沐风的结界太过强大,人界的时间又转瞬即逝,神界迟迟探查不到你们的下落!”
      乌缇娜疑道:“现在你知道了我们的下落,却孤身前来。为何不告知神界众神,尤其是木神檀殷?我想他找他徒弟,已找得焦头烂额了吧。”
      不知为何,琉璃有些迟疑,但还是开了口:“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沐风对你动了情……他对他的敌人……对魔界最强的女魔……动了爱慕之心……”
      她看见乌缇娜脸上浮现出一种苦涩而痛楚的神情,她从不知残忍的魔徒也会有像人一样的悲戚。只听乌缇娜颤声道:“你何时发现的……”
      “他让我救你的那套说辞,我根本不信。但他为什么要撒谎?原因只有一个,他不能让你被抓去神界,否则你必死无疑。因为,他爱上了你。但我不确定我的猜测是否正确,所以带着天兵天将来搜捕你们,果然发现你们已经失踪,那时候能带你逃走的,只有沐风。我这才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那你又为何答应他救我?”
      琉璃低下头,面露难色:“说来话长……从前我欠了他些许人情……”
      “带他走吧。”乌缇娜叹道。
      琉璃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没告知神界,一是要节省时间救他,二是怕人一多,你会对他不利。但我既然找来了,就不可能放你走!我毕竟是神,而你,是神界的大敌!”
      乌缇娜苦笑:“你一定也想到了,如今我甚至打不过你,自然任你宰割,哪怕你并没有太强的武力。罢了,要怎么做,都随你吧。”
      琉璃见乌缇娜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头竟有些震动,忍不住说道:“你应该知道,去了神界,你必死无疑。神族对你积恨已深,绝不会放过你,纵然你有万年修为,我们也有办法叫它毁于一旦。所以,你把我叫来,无异于自杀。你这么做,是为了沐风吗?”
      “这与你无关。”乌缇娜恢复往日的冰冷,“你只管做好你该做的事。功劳与褒奖,都是你的,此外一切,都不必在意。”
      琉璃冷笑,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在意这些做什么……”

      神界大门,高耸入九重天,雄伟似断崖绝壁。“神天门”三个字的金光从九霄照临云端,一双威武的门神手持方天画戟,站在云中,站在这金光里。
      乌缇娜走在前,琉璃走在后,她用法力牵引着一辆形似弯月的七彩云车,车上是一身浴血的沐风。
      “来者何人!”门神架戟高喝。
      “是我。”琉璃上前道。
      一双门神齐刷刷抱拳躬身:“参见药师神!”
      作为神界唯一的医药之神,数不清的神兵神将受过她的医治,琉璃自然有她的地位。
      “她是乌缇娜。”琉璃解释道,“她被我俘获了。”
      两位门神面面相觑,“您……?”他们虽敬意十足,却也不是不知道,琉璃身为药师女神,并不具备太强的战力。
      “离奇吧?这事儿就是这么离奇。但再离奇她也是乌缇娜。快去通报木神吧。”琉璃说完,拽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自饮,不再理会那二人。
      他们无可奈何,只道声“尊命”,左面的门神就腾云离去。而右面的门神,手提着沉重的铁链向乌缇娜走去,面色铁青。
      “不必。”琉璃一面饮酒,一面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药师神,她可是乌缇娜!神界多少将士死在她手上!”门神咬牙道。
      琉璃放下酒葫芦,转头注视着那人涨满仇恨的眼睛,肃然道:“她绝不会逃。”

      不到片刻,门神已带着木神来了,同时来的还有水神凌清,火神炎融和土地女神坤境。
      还是芦苇荡一战中的那群人,乌缇娜淡淡一笑:“诸位,别来无恙。”
      “你还笑得出来?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凌清怒道。
      乌缇娜不答,仍旧笑着。
      檀殷已然注意到云车里,他重伤的徒儿。“风儿——!”神界的长老檀殷,沉稳如他,忍不住惊呼,双手死死按住云车的边缘,不知该不该触碰这似乎一碰就碎的人。
      “你把他怎么了!”他目眦尽裂。
      “你怎么不问他把我怎么了。你若知道,他将我重伤至法力尽失,想必会为他骄傲吧......”
      乌缇娜这话,琉璃听得一清二楚。她心知肚明,乌缇娜在说谎,她有意加深自己的罪孽,完全不顾自身安危,只为隐瞒一个真相:沐风早与她走到了一起。
      她兀自思索着,刚有隐约的内疚浮出心海,即刻被她自己强压下去——这个女人是敌人,是背负神界数不清性命的恶魔,无论落得怎样的下场,她都有余辜。
      一声响亮的“啪”响,将琉璃推离自己的脑海。檀殷一巴掌从天而下,被乌缇娜的左手稳稳挡住,袖口露出的皮肤上,当初神渠槌留下的伤痕隐约可见。
      乌缇娜低沉的怒声回荡在神天门外:“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就正大光明地治我的罪,莫使这些没本事的手段!”直到现在,她仍站得笔直,问心无愧。
      檀殷甩开手,指着她的鼻子,“好!这可是你说的。凌清炎融坤境,押她去‘刈室’!我倒要看看魔界第一女魔到底有多硬!”
      “刈室”一词一出,琉璃不禁打了个冷颤。那是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多少战俘在那里折了性命,死前刑讯官总要让她去一趟,看还能不能延他们一口气,好再问出些蛛丝马迹。刈室里有怎样惨绝人寰的手段,琉璃比那里的刑讯官,更能如数家珍。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身为医者的自己,也是半个刑讯者。
      正因如此,她比任何人都厌恶那个地方。“木神殿下......”琉璃对檀殷躬身道,“我先带风神回杏林阁医治,只怕刈室里的事,这回我一时顾不上了。”
      木神缓和了神色,望着云车中的徒弟,双手捧住琉璃的手,声音发颤:“你是神界唯一的医神,老夫信你的能力,把唯一的徒弟托付于你……”他紧了紧双手,“琉璃,我一生收徒无数,唯有沐风与众不同,如我亲子!他是我最后的徒弟!你一定要......一定要......”
      琉璃见他眼含热泪,忙道:“殿下放心,我定尽我所能!”

      神界刈室,天上地狱。乌缇娜一步一步,走在回声不断的青石板上。石路不过一人宽,两旁伸手不见五指,是无底的深渊。此道名为“湮道”,此声乃是身魂湮灭的前奏。此道此声中,她脚步从容,走向灭亡......

      杏林阁,洁白无暇的白玉大门外,云车止步,神女们早已守候在此,见琉璃和云车一同回来,就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激动着:“琉璃殿下长年未归,今天杏林宫终于迎回主人了!”“殿下回来定有要事!可是为了这云车里的风神殿下?”“风神殿下怎么了?!何故伤得如此严重?他可是神界最强的......”
      “行了行了......”琉璃打断她们,笑道:“你们既然都看出来了,还不快来帮忙。怎么,我走了许久,你们连自己该做什么,都忘了?”

      刈室里的刑房多达十数间,此刻俱都沉寂,如一张张漆黑的獠牙丛生的巨口,大张着沉默。除了那最大的一间,此刻正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乌缇娜被两个神将押着,置有各色刑具的小推车,一辆接着一辆,被推到她眼前。
      小推车里的刑具,长条的、短截的、方的、圆的、光滑的、粗糙的、木制、石制、金制……其形其状,堪称包罗万象,其恐怖自然也是包罗万象,就似它们身上闪烁的寒光,每一样都有所不同。
      行刑手推完这些车,悠悠道:“我劝你把能吐的不能吐的都吐个干净,莫等木神殿下发问。否则到时候,这些东西随便一样都能让你生不如死!”
      寒光照着乌缇娜苍白却平静的脸,这些刑具和这个行刑手一起,听得乌缇娜一声冷笑:“有何稀罕?昔日我在魔界,身历刑械数倍于此。你们这些东西,每一样怎么用,用在什么地方……我比你们还清楚。莫要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既是如此,这些东西她也就用不着了!”门外传来檀殷的声音,他走进来,示意行刑手将刑具撤去,一双涨满怨恨的苍老的眼睛,直视乌缇娜双瞳,一字字道:“你是乌缇娜,这些东西,对你的确没用。比它们更能令你痛不欲生的东西,在我的术法里……”
      这话像是一个命令,乌缇娜身旁的神将将她押上二尺高的行刑台,按到竖起的十字木架上……
      檀殷五指翻动,木架的横木听话地长出坚硬的枝丫,枝丫又长出锐利的芽,尖细如针。两位神将一人攥着乌缇娜的一只手,死死按在横木上。那针尖般的树芽,就硬生生钻进乌缇娜十指的指甲缝里……
      乌缇娜一个激灵挺直了身板,紧闭双唇不肯逸出一点声响。十条树芽,十根手指……它们钻进指尖还不够,又往更深处钻去,从皮下毫无声息地攻城略地,穿过整只手掌,到了手腕再度开枝散叶,向着臂膀生长去……

      杏林阁,雪白的床帐外围了一圈人,齐力施法。床帐中,绵软的褥子里,沐风面无血色,背上却一片血红,五个窟窿像张开的嘴,贪婪地吸食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法力。
      琉璃额角沁出薄汗:“你们要仔细!魔毒非同小可!输入法力后,一点点将魔毒‘撬’出!切记抽丝剥茧地做!若急于一时,用力过猛,他就没命了!”
      “是!”众神女异口同声。
      沐风眼皮翕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模糊地呓语:“乌……”
      众人只当他是呻咽,只有琉璃心知肚明,他喃喃的是“乌缇娜”。

      乌缇娜垂着头,汗湿重衣。她的双臂筋骨碎尽,枝芽长满其中每个角落,再从她双腕、双肘和双肩的关节出钻出,又缠绕到一起。如此,她只微微一动,即刻招来致命的剧痛,遑论逃离。
      这木架本只用于限制自由,但在檀殷手中,它成了不折不扣的酷刑刑具。此刻乌缇娜双臂所着之横木,已被血液浸透,滴滴落下。
      乌缇娜从湿透的长发中抬起脸,看着檀殷,笑问:“仅此而已?”
      檀殷切齿道:“当初在芦苇荡,你也是这副模样。但如今,你休想再逃出生天!如今你就是想自己交出混元石,也没有机会!你方才的问题,我现在就回答你!”
      只见他双手生辉,乌缇娜脚下即现出一个金色的神咒法阵。
      法阵一现,一种无法名状的不适席卷了乌缇娜全身,像是要呕吐,又像有千斤重物坠于腹中,继而这重物又变作铁锤,一下下重击她的脏腑……
      她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下颌止不住一颤又一颤,清醒着感觉到这怪异的不适愈发强烈。她心知肚明,接下来的痛苦,会随分秒递增,缓慢,而漫长……她在魔界受的所有酷刑,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余毒拔清,沐风身上的五个窟窿终有愈合之像。第一批为他医治的神女,已经撑不住消耗,只好换上第二批继续施法。只有琉璃始终脱不开身,她是法力最强大的医神,也是救他性命的关键。
      沐风眼睫微动,似拼了命要醒来,身上的每根神经却全不听从于他。他的意识在沉沉浮浮中煎熬,漂泊于无边的苦海,怎么也到不了岸。
      他的岸是什么?他的岸就是乌缇娜。
      看他眉头紧锁,琉璃知道,他此刻虽痛苦,却离苏醒不远了。她更知道,自己虽救了他的命,他却不会感激,因为她亲手将他的爱人送进了地狱。
      “无所谓。”琉璃自语。
      她是真的无所谓这个男人怎么想。她救他,是尽医者本分,就像她带乌缇娜来神界,也是尽神的本分。她欠他的人情,日后他若觉得此番是还了,那便还了,他若不领情,便也随他去。
      左右,她对神界也只有尽本分的情感。
      左右,她当年欠下这个人情,也没有换回她的爱人……
      地狱?她的爱人魂飞魄散,只怕连地狱都去不了……

      一个时辰过去,乌缇娜身上的衣裳,就未干过。五脏六腑的一下下重锤早已变为火烤,又从火烤,变为烧红的烙铁炙烫骨肉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她的身体也随着一抽一抽。
      持续不断的施法,檀殷已然疲惫,但此刻若停止,乌缇娜很快会死去,混元石将永远取不出来!这种法术,能够既吊住她的命,又往死里折磨她,一步步打开她身体的防守,直到经脉断尽,就能逼出混元石。
      唯一令他震惊的是,直到此刻,她依旧一声不吭,任由折磨。
      一阵阵的抽搐中,乌缇娜转头望向刑房的西窗……
      窗外雪花纷飞,窗台处已飘落了厚厚一层洁白无瑕,与窗内的血腥恐怖,对比鲜明。

      “雪……”沐风终于能睁开眼睛,他透过杏林阁透明的穹顶,看到神界罕见的飞雪连天。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乌缇娜脑海中回响着这两句诗,是当日客栈中,沐风所吟诗句的后半段。此刻她终于知晓了他的意思。她仍望着窗外的雪,鲜血沥沥不断,从嘴角涌出……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雪落下了,落在穹顶,落在窗外,唯独落不到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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