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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徐州秘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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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暮归抵达徐州城时日色西颓,火云连天。他并未御剑直接前往约定地点,反倒如凡人般姿态随意地在街市上穿梭。耳畔吆喝叫卖声绵延不绝,许是因着秘境出世的关系,徐州城的城民就连下九流的小摊贩喊声里都多了平时没有的热切,像也与有荣焉。
楚暮归脚步一顿,漆黑的眼底掠过几许茫然。
面前的所有景象如同被水渍洇开的水墨画,轻飘飘归于素缣。接着又是寥寥几步勾勒出新的图样,与记忆里的徐州殊无二致。他自己仿佛也变成了那个还未踏入修仙问道大门的凡俗小童,身边站着刚从尸山血海里把他捞出来的白衣师尊。
行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用。”
小楚暮归面色微赤,忍不住辩解道:“等……等师尊引徒儿入道,徒儿,徒儿就不怕了……”
前世的记忆以极快的速度从脑海里退去,尽管时不时能蹦出几个不通其义的词汇,却到底无法追之微末,是以他现在倒不需伪装便是自带天/衣无缝效果的'孩童'了。
行渊说:“引气入道,那是你自己需要悟的,本座不过教你些基本功法罢了。若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本座就在这里一掌劈了你,免得浪费时间。”
小楚暮归心下微惊,鬼使神差地说:“师尊之于弟子恩同再造,便是要弟子死,也不必亲自动手,与弟子说一声,弟子就自行了断以免脏了师尊的手。”
“……”行渊抿唇,一双寒星目闪过丝浅光,他薄唇翕动一下,须臾,才像忍住什么似的再度重重从鼻子里哼出两声,“跟上!”
小楚暮归忍不住觉得这样别扭的师尊很是可爱,嘴角勾起,笑得满面桃花开。
“师尊。”小楚暮归喊。
行渊头也不回:“喊什么?”
小楚暮归蹦跶几步与行渊比肩而走,边抬头看被夕晖柔和了棱角的轮廓:“师尊,师尊……”
“吵死了。再啰嗦本座一掌劈了你。”
小楚暮归忽然伸手拉住那人不染纤尘的纯白袖口,行渊轻轻挣了一下,眼角余光瞅到小小孩童略带几分期待与不安的眼瞳时心底微微一动,略踟蹰片刻,也就由他牵着,不再挣脱。
斜阳沉宙,云匿苍穹,凡人街市喧闹如常,一大一小所过之处却自带超脱尘世的静谧安逸。
即便时过境迁,光阴荏苒,在徐州城的一幕幕依旧历历在目,仿如昨日。
就像留存在胸中的钝痛以及失去主人的断剑携手将记忆变作一个大囊袋,囊袋上长着补不好的漏风的空洞。空洞时不时吸入些空气,虚假地胀开又迅速干瘪。刀刀见血,剑剑入骨。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不觉又走到一家酒楼前,飘香酒楼,酒楼飘香,酒旗招展。当年不过小小酒铺竟已成百年名楼,更是徐州首屈一指的凡世吃喝地。可惜昔人已逝,即算故地重游也不过徒添悲愁。
正发愣之际,后头陡然传来个清润男声:“这位前辈也要在此处用餐?”
楚暮归回头,但见身后站了两名身着白衣,背负长剑,气质迥异的修士。开口的是二人里个子稍矮的那个。他一双泾渭分明的桃花眼古灵精怪地转了转,见楚暮归不答就权当对方默认,只拿手去够身边人的手腕:“师兄你看,这位前辈也要进去尝尝这人间珍馐,我们也进去嘛。”
另一个身材颀长,轮廓深邃,剑眉星目的修士冷冷淡淡瞥他一眼,并不言语。
气氛一时僵滞。
先开口的修士双眼眨动两下,拼命朝那个看起来特别好说话气质贼温柔的修士送秋波,试图让对方帮自己说几句话圆圆场。这副作态倒莫名令楚暮归觉出几分眼熟,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修士的眉眼,更觉像在哪里见过,遂道:“既然二位道友亦有此意,不如同去?”
“师兄!”
“……”良久,那高冷如寒山雪万古冰的修士才点点头,率先朝里走。
先开口的修士对着楚暮归眨眼颔首道:“前辈好,在下丹阳剑宗门下林望津,前头那个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大冰山是我师兄,简云踪,不知前辈……”
楚暮归听到他说到名字时神色微微一动:“在下莫道非,不过一介散修。”
林望津笑道:“哈哈,原来是莫前辈。”
对方口气熟稔,楚暮归怔了怔正打算回话忽见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酒楼此刻一片死寂,究其根本,竟是那个先一步走进去的简云踪。白衣剑修自带杀伐金石之气,冷冽锋锐如神兵降世,里头的皆不过煅体练气之辈,哪里受得了金丹大圆满修士的威压。
林望津不由叹出口气,摇摇头道:“看来连累莫前辈也没的吃了。”
“……”楚暮归说,“这倒无妨。”
林望津道:“前辈真是个好人。”
“……”
“不过在下得去把师兄从里头揪出来,先走一步,改日请您喝酒啊前辈。”
见林望津像只久未见主人的小狗似的蹦跶着奔向简云踪,楚暮归突然生了股怪异的荒诞感。他不禁哑然失笑:大约当年的自己面对师尊,也是这副作态罢。
经此一事,倒冲淡了些许愁绪。楚暮归顺着街角行至和江期邈等人约好的地方,托了个玉清门弟子进去禀报就负手立在门口。
须臾,得了禀报的江期邈并当时正好在江期邈房内商讨对策的沈丹羽便一同走了过来。
“莫道友。”二人齐声道。
楚暮归揖道:“江道友,沈道友。劳你们久候了。”
江期邈摇摇头,沈丹羽道:“哪里,道友客气。”
“前回宗门大比后,我本想与道友痛饮三大白,却不想去到灵隐洞只见着留书与玉牌……”江期邈突兀地开口,俊脸上两道剑眉微蹙,黑瞳竟带出几丝委屈。
楚暮归道:“不辞而别,是在下不是。”
“道友可是得了什么妙机缘?”江期邈问。
沈丹羽暗自抿唇,直觉这话问得过了。
楚暮归不以为意:“是也不是。”
江期邈一愣,还待再问沈丹羽就打断道:“前辈远道而来想必有些累了,不若先去房中调息一二?”
玉清门首座之徒这才醒过神来,不禁有些赧然:他本不是刨根问底之辈,这等涉及到他人机缘之事不多加询问更是修士之间不言而明的规约,如果不是沈丹羽阻止,想必他就要逾矩了。也不知……思及此,江期邈忙揖道:“莫道友恕罪,是我唐突了。”
楚暮归摆手:“哪里,既如此,在下就……”
“这位就是两位师兄等的好友?”楼上蓦地传来个娇俏女声,三人抬头望去,但见先前那个扮男装的女修此刻已恢复了女子装束,一双翦水秋瞳转眄流媚,长发如瀑倾泻以下,神色却很是傲慢骄矜。
江期邈道:“这位正是于我之前有救命之恩的莫道非莫道友,”复对楚暮归说,“这位是在下的师妹,也是门下太上长老莅央真人的孙女柳映葭柳师妹。这回同我们一起前往小秘境。”
楚暮归遂略略颔首道:“见过柳道友。”
柳映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过是半步元婴的修为,师兄怎说于你有救命之恩。”
江期邈皱眉:“师妹不得无礼,还不快给莫道友赔罪!”
柳映葭抿唇,正待说什么沈丹羽忙道:“师妹无礼,还望前辈恕罪。”
楚暮归笑着摆手:“令师妹……”
话音未落,那厢柳映葭见门里两个师兄都胳膊肘往外拐不帮自家,气得面红耳赤也不顾礼仪就直接打断道:“你们……你们两个都偏帮这个外人!不过,不过一个散修罢了,我……我……”
江期邈喝道:“柳师妹!”
“……”柳映葭狠狠一跺脚,也不搭理几人,转身就往房间走,沈丹羽叹了口气道:“师妹被莅央长老宠坏了,在下在这里给莫前辈赔罪了。”
楚暮归失笑:“无妨,不过是些微末小事。”
江期邈也跟着揖道:“道友恕罪,我回头就去好好与她说道说道,这丫头简直给宠坏了。”
楚暮归再次摆手,于是又与二人聊了几番方得回房歇息。
如此各自调息几日,天边就有异象争空而来。作为东道主的玉清门自然第一个得到消息。因这回秘境只限金丹期以下弟子进入,门中便觉危险度应当较低,是故只派了几名长老守在城外,城内一应诸事则交由江期邈主持,沈丹羽和柳映葭二人从旁协助。此时知道秘境将开,江期邈遂放出集结令来,将其他正道七大派门人都集中一处,以便统一行动,避免被魔修觑得可趁之机。
楚暮归作为江期邈传音请来的友人,虽不过一介散修,这回却得以站到玉清门前列,与诸大宗弟子同排而立。玉清门旁边立着的是正道七派长期占据首位的丹阳剑宗,其代表一身白衣如雪,背负长剑,气质冷冽,正是先前偶遇的简云踪,而他身后立着的则是林望津。显然林望津也注意到楚暮归的存在,居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朝他挤挤眼道:“前辈,又见面了。”
楚暮归略略颔首致意。
其他几个宗门弟子也意识到这位散修显然与仙门两大巨头的首席弟子都略有交情,遂也收了刚开始的轻蔑之情,看过去的眼神多出几分强自伪装的试探。
“眼见秘境开启在即,想必在座诸君也知,此次秘境虽只限定金丹以下修为方能入,但与以往不同,乃是新出现的秘境。因此里面有什么凶险也不足为奇。望诸位道友能够齐心协力,共克难关。”江期邈见人到的差不多,遂飞身跃起,掠到最前方开口道。他话语间带着金丹大圆满修为的磅礴气势,一时震慑四野,锐不可当。眼见效果得当,复又对前排的简云踪和楚暮归道:“若在下力有不逮,还望道友多担待一二。”
简云踪闻言瞥他一眼,只从鼻子里淡淡嗯了一声并不多言。楚暮归则微微笑着连道不敢。代替江期邈站到玉清门弟子首位的沈丹羽虽觉这话有几分不妥,但到底师出同门也不好多言。可惜天不遂人愿,说者无心,听者亦无意,却有另一个围观的觉出了不对劲。
“呵,都是仙门同道,哪有担待不担待这么一说,江道兄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丹阳剑宗不把你们当成一路人一点不放在眼里似的。”说话的是站在简云踪身后的林望津,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简云踪剑心澄明不在意虚名,林望津却从来视自家师兄为仙门同期第一人,是以对这个最爱拿来与自家师兄对比的‘别人家的孩子’积怨已久。如今好容易碰到二人同站一处的场合,偏偏因着玉清门是东道主的缘故,还要听这家伙的指挥。本来还能努力宽心安慰自己,乍然又听到这么句鬼话,林望津本就不是什么能忍的脾气,登时就像个炮仗,直接燃起来了。
江期邈听完这话也回过味来,一面自觉自己笨嘴拙舌,一面拱手道:“在下绝无此意,若让林道友误解,在下就在这里给道友赔个不是。”
林望津哼了一声:“玉清门首座得意弟子的赔不是,我可担当不起。更何况你这赔不是难道是该给我赔的?”
这话甫出,气氛就降到了冰点。简云踪正待开口,那厢因着日前被江期邈下了面子,见对方今天吃瘪本来还喜闻乐见的柳映葭便被点爆了:“我师兄都和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你……!”
“师妹!”江期邈道。
“你又凶我!”柳映葭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新仇旧恨加起来更是气得柳眉倒竖,“我可是在替你说话!”语罢忍不住拿眼去剜旁边老神在在的另一个下她面子的家伙,可惜对方就像尊真真正正的贵公子塑像,连眼角余光都不屑赏她一个。
柳映葭更生气了。
江期邈只得摇头叹息:“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柳映葭不依不挠。
“我……”
“听闻此番秘境中有一至宝,不知大师兄可有头绪?”见浑水被搅得差不多,沈丹羽总算启唇。
这下诸人的视线都集结到这位仿如凡世翩翩公子般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玉清门仙二代身上,待反应过来他话语里的意思,又目光灼灼地看向前方的江期邈,再没人去纠结先前两大仙门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