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之乱序之徒》秦落

11、第十章：旧事（四）

　　任穷酒老老实实地跟着行渊往前走。他一介散修出生，长到现在全靠自己七拐八拐地学了些乱七八糟的功法，也是天赋异禀气运深厚，非但没被这些功法害死还百年不到就结丹成功，算来天资还能在芸芸众修里头排上号，是以结丹没几日便有正道七派的人过来抛橄榄枝。可惜任穷酒孑然一身野惯了，哪里肯跑到宗门里头做个小弟子头上压着无数大山天天被人管教，是以居然一个橄榄枝没接，继续做个逍遥快活的散修，探秘寻宝，好不自在。
　　前方行渊脚步一顿，任穷酒见势抬头，居然被吓了一大跳。
　　无为山，无名泉，无道魔君，几个无字加起来一副神叨叨不接地气的模样，居住地竟比凡人帝王的皇宫还多出几分奢靡富贵。只见前头碧瓦飞甍，窗牖焕明；白玉生凤，朱漆雕龙。堪为人间富贵地，纸醉迷金窟。任穷酒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心道楚暮归这位师尊倒是与高冷不染人间烟火的外表不符，是个好逸恶劳贪图享乐的大俗人。
　　行渊道：“进来罢。”
　　任穷酒忙颔首揖礼：“是。”
　　进得殿去，更觉一双狗眼被满目金饰器具、莹玉彩光闪了个十成十。
　　“我那蠢弟子说要献给本座什么？”
　　任穷酒狗腿道：“前辈且看。”语毕探手入储物戒内拿出个四四方方看不出什么材质的黑漆盒子，又摸出个透明的琉璃瓶子，那瓶子隐隐泛出淡淡幽芒，细看去，里头装着的竟是株千年寒玉莲！寒玉莲虽只是修真界普通仙植，上千年的却少见。但尽管少见，于纵横仙魔两道多年的无道魔君而言，也不过尔尔。行渊遂道：“就是此物？”
　　任穷酒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仍是无波无澜的模样，一双点漆星眸却带出几丝不屑，连忙把另一个黑漆盒子打开：“回前辈，此乃天阶上品灵宝净心引气镯，乃晚辈机缘巧合之下所得。又恰逢千年寒玉莲盛开，便与楚……道友去采摘了一株一同献与前辈。”
　　行渊这才点点头：天阶上品灵宝，离真宝不过一步之遥，又是净心引气可以反复使用的物什，对后期修炼极易出心魔的魔修而言正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玩意儿。也难怪棺乐和赭炎都对此物有兴趣了。
　　任穷酒偷眼瞅了瞅，见上头端坐的魔君眼底不屑总算消匿，方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看来马屁没有拍到马腿上，太好了。
　　这么想着，手上就一轻。但见行渊自袖子里头挥出了把钥匙：“殿东有一处名无芥阁，你尽可去里头随意挑一件自己趁手的法宝。”
　　任穷酒嘴角一抽：无芥阁，可不就是藏宝阁的意思。复又掂了掂手里的钥匙，里头灵气果然稀少估计只够使用一次。聪敏如他哪里不明白这是送客的意思了，想想被扔到无名泉底的某位小伙伴，任穷酒心里唯有偷偷祝他安康便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拱手以礼：“多谢前辈，晚辈告辞。”
　　行渊颔首，等到任穷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内，压抑已久的血气方从胸口涌上，噗一声喷溅开来，金碧辉煌的大殿便笼上层刺目的血色。他面白如金纸，看着手里的净心引气镯露出丝寡淡的笑意。
　　——这回真是瞌睡就有枕头送来了。

　　再说被自家师尊一掌拍到无名泉底的楚暮归此刻正板着张英气十足的脸，眼底叠着阴霾。
　　本来如果没有赭炎魔君搅局，他自信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那礼物把师尊哄上一哄让自己在无为山上待个十来年是不成问题的。可惜千算万算算不到赭炎居然尾随他们一路跑上无为山还与师尊打了一场。也不知师尊现下究竟如何，事实上当时看上去虽是他低挡在前面拦了大部分伤害，可唯有在场二人明白，如若不是师尊后来施为，他哪里还能留得命在。终是自个儿托大，害了师尊。
　　这么想着楚暮归就有些静不下心来修炼，一时厌恶如今弱小的自己，一时又恨赭炎那穷追不舍的程咬金，最后还免不了怨念了下怀璧其罪的任穷酒。可惜怨归怨，恨归恨，说到底仍不过一句技不如人弱肉强食。盖因自己没有实力，才会任人施为，也因没有实力，才会屡次三番害师尊受累。
　　末了，他就真的盘腿而坐，老老实实闭起关来。
　　山中无岁月，闲云泉影时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春秋。无名泉底，卡在元婴后期大圆满数月的楚暮归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师尊行渊。
　　“也不知道把脸换回去。”白衣青年眼带寒雪，眸冷如冰。
　　楚暮归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从山下回来时的伪装模样，忙伸手往脸上一抹，那张英俊阳刚的面孔便换了副模样。倏忽间如片云掩日，天阴地晦，而九天十地所有的亮色，都凝于眼前人一身。行渊道：“随本座来罢。”
　　楚暮归颔首跟上，不止一次地怀疑先时被自家师尊收为徒弟完全不是因为所谓的天资高绝，而是因为这得天独厚无人出其右的长相。
　　“元婴后期大圆满，你在此处滞涩了多久了。”回到无道魔宫，行渊开门见山道。
　　楚暮归心里打了个突：“回师尊，应是有几月了。”
　　行渊冷哼：“几月？想是几年了罢。”
　　“……”楚暮归不吭声了。
　　“你难以突破的原因无非一个积累不足一个心境不够。本座看你在金丹便敢插手化神之间的战斗，这积累自然雄浑。唯一的就是心境。你长年居于无名泉底，毫无锻炼心境的机会，当然寻不到突破的机缘。”行渊凉凉开口，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讽刺。
　　楚暮归一口血涌上喉头，棉花似的堵在那里，上不是、下不是，一张俊脸却依旧维持着惯来的温雅恭顺：“谢师尊指点，徒儿定当谨记。”
　　看他这副故作老实的模样行渊遂也懒得多说，只道：“既如此，你便下山去历练罢。”
　　来了。
　　楚暮归闭眼复睁开，心底的千头万绪揉成一团最终形成句定要加速修炼以求与师尊比肩，如此方可堂堂正正地留在这无为山中。
　　“是，徒儿明白。”语毕就要往外遁。
　　显然对自家这素来不愿意离开这一亩三分田，非暴力不合作的徒弟这回这么老实听话有些不习惯，行渊心底竟浮起几丝怪异的烦躁：“本座让你现在就下山了？”
　　“……”
　　楚暮归愕然。
　　行渊又重重哼出一声：“随本座去无芥阁。”
　　楚暮归无奈地眨眨眼，目视着那抹拂袖而去的背影：这……又是怎么了？
　　天光流泻，纤云染绯。二人转过抄手游廊，一幢高逾百尺的尖塔状建筑就伫立跟前。那塔通体鎏金顶上一颗硕大的圆形灵石流光溢彩，白日里说不出的金光灿然。塔上以篆书刻无芥阁三字，两侧则用瘦金体写着天下奇宝出我处，买珠亦不还木椟。
　　从头到脚大写的土豪气扑面而来。
　　楚暮归忍不住一叹，怎么看怎么觉得和自家师尊飘然若仙不染微尘的模样不是一个画风。
　　行渊长袖一甩，无芥阁前头就立了个小童。小童模样玉雪可爱，浑然就是楚暮归的缩小版。
　　“你且随他去里头挑几个趁手的带走，莫要让本座回回都见着你被人打得要死不活。”
　　楚暮归嘴角抽了抽，心道若不是即将死于敌手，哪里能见着师尊大驾。嘴上却识时务地恭敬道：“多谢师尊教诲，暮归定当铭记。”
　　行渊从鼻子里哼出两声，背过手道：“这小童名为含珠，乃这座塔的塔灵。”
　　“是。”
　　被唤作含珠的小童面无表情朝楚暮归行了个礼，转身就往塔里走。
　　塔里布置和外间的金碧辉煌迥然相异，黑檀木多宝格上放着各色法宝，虽只是给炼气筑基期用的，但数量之多，品种之杂，仍教人叹为观止。楚暮归见含珠小手一挥，面前的场景就换了一番。法器发幽，宝光四溢。分明该是没有灯光晦暗不明的地界，硬生生被镀了层淡薄的浅蓝，使得本来只有轮廓的法宝都显得仙气浩渺起来，正是适合元婴后期出窍前期修士使用的法宝。
　　含珠见被吩咐的任务完成了，便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塔中。
　　楚暮归看着那些法宝，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谁说无道魔君身家不丰厚比不得其他魔君。分明是这人暗地里藏宝不愿意养属下将这些东西全部分发下去，说白了，外表高冷气质绝俗的无道魔君行渊，不仅是个以貌取人贪图享乐穷奢极欲的俗人，还是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作为唯一一个入了守财奴眼的小弟子，楚暮归心里又是几分甜蜜又是几分莫名的无语。
　　这么想着，他手里工夫也没停下，分别自法宝堆里挑了几样看得过眼的，就转身毫不留恋地朝外走。不知不觉外头已是夕阳欲颓日薄西山的模样，楚暮归还没来得及抒发一下自己的无边感慨，就感觉后头一阵猛力袭来，接着就是行渊冰冷的声音炸在耳畔：
　　“孽徒，不到出窍勿归。”
　　以狗啃泥姿势被扔下无为山的楚暮归伸手往脸上一抚方缓缓直起身。
　　入眼一片荒凉，枯枝颓叶，冷风瑟萧。明明上山时还是秋叶满径花木扶疏的模样，转眼就成了冬日万鸟飞绝的景致，他不由又感慨了句山寺桃花始盛开，人间四月芳菲尽。可惜此地阒无一人，唯一活物就是说出这句话的楚暮归。半晌，他又叹出口气，心境毕竟与先时被赶下山时不同了。
　　他要变强。
　　强到，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的师尊。
　　楚暮归转身往前走，仿如轻鸿踏雪般没有在地上留下半分痕迹。去路不明，前尘未卜，他却只能一步一脚印地走，因为来路逼仄，后路绝断，唯有不改方向、矢志不渝。
　　从久远的记忆回过神来，玉清门宗门大比已经步入尾声。亲传弟子里头拔得头筹的毫无意外正是首座之徒江期邈，其他亲传以及内外门里头只要努力修炼过的弟子亦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看着那群年轻的修士兴高采烈的模样，楚暮归眼底忽然掠过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光。
　　转瞬即逝。
　　“莫前辈。”
　　楚暮归回头，来者一身属于玉清门的制式青衣，袖口绣两道银纹，正是沈丹羽。结丹过后，沈丹羽的气质益发温和沉稳，他原本长相类其母，带着股近乎锋锐的俊美，但这次过后显然水灵根的天资占了优势，居然收掉了那些多余的棱角，粗粗看去，倒像沈箫了。
　　楚暮归道：“恭喜沈道友丹成。”
　　沈丹羽摇头：“多仰赖前辈指点了。”
　　楚暮归笑道：“天道因果，盖为机缘。”
　　沈丹羽瞿然，半晌才拱手道：“多谢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