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七年短篇练笔》吉尔吉加

14、1月19日

　　“这片土地十分广大，往北一直延伸到冰天雪地的北极，往南可以延续到最炎热的沙漠。这片大地上有如同绿宝石一般美丽的森林，有可以养活百万匹牛羊的丰美草原，也有如同丝绸一般顺流入大海的河流。创造一切的上帝看到这片土地生机勃勃的活力，就把这里作为人类生存的乐土让人类在此定居。千百年过去，人类形成了国家，于是从南往北一共有了大大小小一百个各自不同的国家。据说最北方的人到了冬天就不再出门，因为大雪已经把道路盖住，他们像鼹鼠一样挖地道来串门，因此他们的眼神也和鼹鼠一样不是很好；最南方有一个珍珠一样大的小国家坐落于沙漠周边，那里的人用白色的头巾包着脑袋，这样才不会被太阳灼伤，这一国家最强大的勇士会在一天中最热、太阳最晒的那两个小时去沙漠中找一种名叫珍珠花的花朵，那花就像是珠蚌一般能够产生珍珠，但只有在最炎热的地方的最炎热的时候才会出现，能找到这种珍珠花的勇士会成为全国最受欢迎的人；此外，还有生活在森林中的国家，那里的人善于打猎和制作皮制品，据说他们的国王穿着熊皮的大衣，看起来就像是熊一样威猛。
　　“这片土地上的国家和人口增多之后，战争就此出现。大多数国家和人民对战争唯恐躲避不及，他们认为战争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所到之处只留下动物和人的死尸，以及被摧毁的城墙堡垒，战争能够毁坏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市场和图书馆，让他们的商人和学者四处流窜，只有无法离开的贫民和对战争有需求的投机分子愿意来到这样的国家。虽然是如此，但战争也给一些人带来了巨大的利润，因此当时间又过了九百九十九年之后，这片土地上的人已经习惯了战争的存在，王国互相兼并，大国打压小国成为了最正常的事情。
　　“作为一切的创始者，万能的造物主，上帝并不想以他的意志强行改变人类的生活：首先他并不是人类的国王，也并非是人类永远的依靠，人类如果不能学会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平友善待人的话，那么他就算是把每一个人的大脑都洗干净也没用，因为人类会再生出有其他想法的人类。于是这伟大的神便想了一个方法，他让他麾下的九十九个天使去找那九十九个国家的国王，要在他们的王国内找到真正的贵族并且进行表彰，以此来找到九十九名‘最完美的人’，让他们组成一个议会，来统一统治这广袤的大陆，这样有什么争执都可以在议会里说清楚，而不需要用武力去验证。
　　“九十九名天使挥舞着翅膀飞向九十九个国家——是的，现在只剩下九十九个国家了，因为有一个国家已经永远的泯灭在了战争中，争强好胜已经给人类带来足够多的伤痛，可惜伤痛永远只是一部分人来承担，以至于另一部分人可以高高在上的装作看不到。‘受苦的人总有受苦的缘由，那是他们自身的罪孽。’人们这样说，逐渐的受苦的人也认为自己从出生起就背负了罪孽，他们就认命了。九十九名天使飞在高空，与云朵和风作伴，他们看到大地是绿色和黄色，河流是清澈的蓝色，这一切都和千万年前一样美丽，已经活了千万年的上帝的使者和战士们心里想道。但是他们看到了人类，看到了面黄肌瘦的人类，看到持鞭打人的人类，看到高高在上仿佛自己是一头公牛的人类，也看到恨不得每天都跪着走路的已经抬不起头的人类，天使们心有感触，也许一开始他们对于上帝所说的‘找到一个国家中最高尚，最有贵族风范的那个人’这个任务心里还有点迷茫，但他们现在已经各自明白——每一个天使都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想法也都各有千秋，但他们很确信自己能够找到那个高尚并且有贵族风范的家伙。
　　“第一位天使认为血统是高贵的基础，他去了一个富足的国家，找到那个国家的大王子，那是一位风度翩翩穿着华美服饰佩戴镶嵌了宝石的宝剑的王子，他有棕色的头发，蓝色温柔而多情的眼睛，当天使去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吟诵一首关于玫瑰与剑的诗歌，他的声音也像森林中的风声一般悦耳动听。
　　“第二位天使认为高贵的品格只能通过学习来获得，他在一个国家的学院里找到了一名年老的学者，他白发苍苍和胡子连成一片，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的学生遍天下，几乎每个国家都有他这个学派的学者，他被誉为是最有智慧的人。
　　“第三位天使则认为人只有高贵的品格是不够的，还需有勇武的气魄去捍卫他和他的人民，因此他选择了一位从森林中走出来的王，这位年轻的王者在很小的时候被扔到狼群中去，和狼们一起长大，原本是远离人类世界的，但是有一支人类为主的多种族混合族群逃难去了森林里，这位已经成为了‘头狼’的年轻人接纳并保护了他们。从此之后这威武的王者便率领着狼群和矮人人类以及小精灵们共同生活，也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他身穿皮衣，是非常粗糙的皮衣，胸膛裸露出来，身上布满了伤痕，能够看得出有几道伤痕是致命的。但他活下来了，并且成为远近闻名的‘狼王’。
　　“其他的天使们也纷纷找到了自己的人选，这其中只有一名天使仍然两手空空。在这九十九名天使中他的年龄是最小的，还不怎么了解人类的国家，因此比他的同伴们慢了一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最恶劣，最无救的国家可供他选择了。这个国家从古至今都是战争的发起地，这里的人骁勇却也野蛮，这里的贵族穿着铁质的盔甲，拿着沾血的长剑，他们的马是从北边的国家抢夺而来，但现在他们的马匹已经比他的北方邻居要多得多，这国家一半的铁矿都是掠夺来了，以往他们用铁来铸币，但现在只用金银。
　　“大家都说，这个国家烂透了，已经没有高尚的人。被落下的天使唉声叹气，他认为这个任务是肯定完成不了的，虽然也可以随便找个人送过去，但这样有违他的人格和发过的誓言。他已经做好要被惩罚的准备，但在这之前他决定去人类的集市里买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带回去送给自己的天使朋友们，虽然人类总是争闹不休，但他们做的东西真好玩啊。在化身为人，购买了一堆土陶和珍珠宝石制作的摆件以及装饰品，很明显这些东西并不是来自于同一个国家甚至民族，不同国家的商人都来到这里，因为这里的人虽然凶暴，但他们也有很多钱财和权势，可以让集市正常运行。天使最终决定离开，当他走到集市的出口处时，入口走进来一行王室成员，他们不论男女都精瘦干练，并非人们心中所想的脑满肠肥把愚蠢和懒惰表现在外在的贵族形象，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愚蠢也并不懒惰。这也是人类时常犯的错误，因为脑满肠肥也可能是由于疾病而非懒蠢，精瘦干练的人也不一定就聪明和气，可惜人并没有长着能看清事物真想的第三只眼。年轻的天使躲在人群中，用他和其他天使都不同的好奇的眼睛偷偷打量那群王族，如果他能再年长个一百年的话，他就不会再保有这种少年的贪玩和天真，但他现在还是个年轻天使呢。
　　“为首的人是这国家的国王，他的额头上贴着黄金的火焰形状饰品，这个国家的王族崇尚‘火’，因为火代表着侵略和强大，他们的衣服上也有挺多火焰的花纹。王后挽着国王的手，走的时候总是比国王稍微慢半步，她不敢走在她丈夫的身边或者前面，这并非说明她是一个谦卑的女人，事实上她和她的丈夫同样傲慢，只是在她的心里礼仪和等级更加重要，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这也是她能成为王后的原因。国王和王后的儿女走在后面，仪表堂堂姿态美丽，从外貌上来讲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天使一眼就看出这群人的灵魂是黑色的，那是血水干涸之后的黑，那是无时无刻不在杀戮的黑，他从来没见过灵魂那么黑的人类。
　　“但是，这群人的末尾却跟着一名少年，一名穿着简单麻布衣服，赤着脚走在石子地面上而且一直眼含笑意的少年，他露出的胳膊上有被鞭子抽打的痕迹，有的甚至还没有被治好，但他却像是披着金丝斗篷握着玫瑰权杖的王一般，跟着这群灵魂乌黑的人背后，走在这邪恶的国家的土地上。他的灵魂纯净美丽，天使瞪大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人。
　　“为什么有的人灵魂完全乌黑，而有的人完全纯洁？天使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下一秒因为那少年走的慢了一些，前面的王子就抽了他一棍：是的，因为出门在外不好带着鞭子的原因，所以他们都带着拐棍一样的彰显自己地位的‘装饰品’，多么讽刺，他们用装饰品来打人。这灵魂纯白的少年突然扭过头来，看着天使。他的眼睛是漆黑的，虽然他在笑着，但实际上却是一片冷漠的死寂，天使顿了顿，并没有走出去，像是任何一个神话故事或者童话故事中那样去救他。一直到了晚上，天使才在一个简陋的奴隶居住的小屋中找到这少年。
　　“他化成一道白色的光，进入了少年的梦境中，他向少年询问了三个问题。”

　　讲到这里，老人大概把这个故事的主题讲完了，他真的很老，比他故事中讲到的那个年老的智者还要老，而且因为他并不睿智——至少他自己并不认为自己睿智，所以他的故事也有些无趣，多数小孩子不愿听他讲，偶尔有几个愿意听的还只是想听故事中有趣的部分，比如说能生产珍珠的花，和那威武伟大的狼王。
　　正在听他讲故事的小男孩大概有六岁，他的眼睛乌黑纯真，头发卷曲如同乖巧的小鸦，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孩子，所以听到这里他不禁好奇地问：“天使说了什么？他一定想要救这少年！并且带他去参加那个……多少人的议会来着？”
　　“九十九人的。”老人说。
　　“为什么不是一百个人啊？”
　　老人告诉他：“因为第一百个国家已经被灭国了。”虽然如此，六岁的孩童也无法理解灭国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用眼神催促老人继续往下讲，于是老人的眼睛眯起来，仿佛回忆一般的低声讲述道：“天使问少年第一个问题：‘你是否想要离开这里？’少年在梦境中，只过了一眨眼的时间他就理解了现在的处境，他也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但他无动于衷，他几乎是冷静的，仿佛在和一个普通人交谈那样，他还是在笑，他告诉天使：‘是的，先生，我当然想。’天使点点头，心想这孩子还没有被生活的苦难彻底打倒，这一点十分不错。于是他问第二个问题说：‘如果你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你希望做什么事情？’少年想了一想：‘我希望让每个人过正常的生活。’”
　　“天使笑了，他觉得他赢了，成功了，他找到了这无可救药的国家中最高尚最适合作为‘贵族’的那个人，这少年不应当作为奴隶生活，他有成为王的潜质，但是他要问第三个问题：‘少年人，请告诉我，为何在我眼中你的灵魂如同白雪一般纯洁，但也如同冰山一般冷漠？’”
　　老人讲到这里，听他讲故事的孩童不满的叫起来：“这有什么关系呀！灵魂……那是什么呀！哎呀他能当王！故事结束！”
　　这个故事很显然没有结束，因为老人并没有被打断：“少年看着天使，他还在笑，是微微的笑容，这是真诚的笑，让人知道他并没有因自己的困境而痛苦。‘因为你，天使或者是神，’少年缓声说道：‘当我祈祷的时候你们没有来救我，因此我知道不会有人来救我；当我看着其他奴隶死去的时候那些贵族们却在大笑，因此我知道这是一部分人天生的性格和命运；我希望每个人过正常的生活，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说我希望自己不要插入他们，让他们该怎么活就怎么活下去吧，善的依然善，恶的终究恶，而我？我走在路边的牙石上，好像一路跳着舞唱着歌。’”
　　“天使大惊失色，他知道这少年说的是真话，说真的，对于这样一个少年来讲，他人和路边的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呢？甚至于是神，神和路边的一块石头又有什么区别呢？会有人在乎一块石头在想什么吗？因此他很快乐，却也很冷漠，他的生命中有人在跳舞唱歌，但他很显然不是自己想要找的贵族——不仅如此，在这之后这位年轻的天使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思想也产生了怀疑。神究竟是什么呢？人又究竟是什么呢？人真的是那么虔诚的相信神吗？那么为什么当人受苦的时候没有神去救赎人？而他作为天使又担当了怎样的角色？当他评价人类那或许乌黑或许纯白的灵魂时，他是多么的高高在上啊！——因此这天使感到恐慌，感到耻辱，感到内心收到了极大的冲击。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定位，却盲目的认为自己比人要高等：这一次的任务他无疑是完全失败了，彻彻底底的，甚至于无法继续无忧无虑的在天堂里生活，他失魂落魄的回去，请求无所不能的上帝让他忘记这一切，忘记这个让他对人、对神都产生了怀疑的少年。”
　　听故事的孩童已经有点跟不上这思路，他是不能理解这个故事的结局的，在他这样小小的纯真的孩子看来，受苦的人必定要享福，死去的好人也一定会上天堂，就像童话书里所说的那样。他追问老人道：“后来呢？天使怎么样了？”
　　老人浑浊不清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什么，而那一瞬间他的影子也发生变化，就好像他生出了无色的翅膀，但是最终他只得告诉这孩子：“上帝让天使去人间生活，让他自己用他的眼睛看人，让他知道做人的苦与乐。”
　　“哎呀！”孩子惊呼：“天哪！那他还活着吗？”
　　老人想了想：“如果他活到现在的话，也该有一千零一岁了。”
　　孩子没有在“天使”的身上纠结很久，因为天使并不重要，在孩子看来他不是故事的主人公。但他思索片刻，像是一个大人那样认真而诚恳的告诉老人：“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它说明什么了呢？说明那个少年是对的，人不应该信仰上帝吗？我信仰上帝，因为我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信徒。”
　　此时已经是晚上，这故事真的讲了好久，老人看了一眼壁炉里的木柴，有点少了。明天还是去打些木柴吧，他想。 “这只是一个故事，什么都不能说明，”老人对孩子说：“继续信仰上帝吧，孩子，和你的父母一起，这必定使你们获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