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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市井 ...

  •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市井,历来是凤隐龙潜之地。有多少帝王在市井龙飞,有多少将相在市井摸爬,有多少文士在市井钓誉,又有多少商贾在市井……赚钱。

      陈朝自徽宗开市,京城商业飞速发展,至今已有商铺三万余,著名酒楼一百零八家,各行各业分工极细,在朱雀街附近的医药铺子就有专卖咽药、齿药、小儿药、番药的。朱季婳的杂货铺开张不足一年,原本的店主做的香料脂粉买卖,暗地里也提供春药,后因经营不善,低价把铺子盘给了他。京城妓户虽多,但倡优卑贱,人所不齿,所以京里尚无专和莺花做生意的妇科药铺。

      本着“人弃我取,人取我予”的宗旨,朱季婳停了缺德的春药生意,专门向鬻色户供妇科药。杂货铺开张后不久,就因药到病除出了名;而朱季婳凭着口风严实,从不轻贱花娘在花街得了“朱三先生”的美名。更令人称道的是,杂货铺从东家到伙计只有一人,却包揽了京城章台艳地的绝大部分生意。

      当然,现在么……则多了个小学徒——化名方十二的李应天。

      “十二,朱氏炮炙法有九。”杂货铺后院里,朱季婳带着李应天一边冲药,一边教授中药制法,“曰炮、曰爁、曰煿、曰炙、曰煨、曰炒、曰煅、曰炼、曰制是也,用者宜如法,各尽其宜。又有度、飞、伏、曝、露等,择情而用。”

      李应天径自在石臼内用杵捣药,面容沉郁。

      “花楼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干我们这行最忌懒惰,我往常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如今有了你,这些基本活就由你分担。”

      李应天捣药复捣药,依然无话。朱季婳莞尔,眼中闪过一丝狡意。他取了山茨姑、红芽大戟、千金子、文蛤、朱砂、雄黄、麝香,令李应天按法制为细末。

      “研细后,用糯米稀粥,捣成锭子。服食量人大小虚实用白滚汤磨化。这方子叫做万病解毒丹,专治下处毒疮初起。”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你可知人事?这妇人私密处你若没见过,怎能掌握姑娘们的病征呐?不如今晚,我带你去开开眼可好?”

      “……”李应天忽地面耳通红,别转头闷声拒绝:“我不去!”

      “啧啧,还当自己是王府少爷呐?挑三拣四的。”朱季婳笑笑扬眉:“吃了晚饭,我便带你去送药。等熟悉了,就由你直接和姑娘们打交道。”

      李应天气闷,回首瞪视青年。他藏在杂货铺已有段时日,洗衣煮饭、挑水劈柴、洒扫补瓦无所不做,每天还得背医书、炮制丹药,从寅时一直干到子时都不够。朱季婳要求严苛,在制药上尤是,做对了是应该,做错了惩罚颇重。

      一日,李应天在摘除旋复花梗时手重了些,摞下不少花瓣绒毛,朱季婳便命他练了一夜挑捡摘揉之术。又有一次,李应天趁隙照着医书偷制毒药,朱季婳发现后把毒硬生生灌进他嘴里,任由他万蚁啮身,遍地打滚一夜方给他解毒。血气方刚的十二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不由动了杀念。朱季婳只居高临下乜他一眼,说:“朽木不可雕也,区区六月都忍不得,还妄想除贼报仇?以卵击石,愚蠢至极。善毒者必善药,别本末倒置了。”说得李应天的脸一阵青红交错,加之对自己恩将仇报的冲动念头后悔不已,从此竟也真定下心来,刻苦学起了医道。

      不知是否错觉,李应天总感觉朱季婳在故意逗弄欺负自己。比如这次,明知自己是逃犯,还要自己在青楼抛头露面。

      李应天是第二次到含笑楼,艳帜依旧,人事已非,爷爷和刘总管不在了,而自己连殓尸拜祭都做不了。在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中,李应天内心除了凄凉还是凄凉。“就是这里,我们进去。”那日,爷爷也是这样带着自己进了及第客栈……

      “嘿哟,朱三先生,您何时收了这么个丑娃子?”看守后门的老龟公笑着招呼:“瞧这脸黑的,眉眼斜的,怕会吓着姑娘们。”

      “老杨头,人不可貌相!”朱季婳把李应天拉到身前,“我这徒弟是把好手,将来要承衣钵的。”

      他拍拍李应天脑袋。“叫杨伯!”

      “杨伯好。”

      “呵呵,还挺懂事儿。”老龟公大咧咧地掏掏耳。

      “老杨头,这孩子今后还请你多多照应。”朱季婳凑近老龟公,在他手里塞了一锭银,附耳道:“那娃子没开过荤,也让他开开眼界不是?”

      “哈哈哈!也是,也是。长得够寒碜,再没点儿能耐可就讨不上媳妇喽,呵呵呵……”

      老龟公大笑,移开打量的利眼,背转身去。

      琦艳楼的装潢在含笑三楼中最为俗丽,绣房内入眼尽是桃红金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艳冶的装饰能让花娘平添几分媚色,却也能让嫖客们只记下这些颜色。所以含笑楼始终以猗雅楼为上,直到琦艳楼出了个风烟。放眼含笑楼,能把琦艳楼引以为傲的背景比下去的,恐怕也只有这位风烟。

      风烟好尤物。檀唇轻启,媚体迎风,喜之态。星眼微瞋,柳眉重晕,怒之态。梨花带雨,蝉露秋枝,泣之态。鬓云乱洒,胸雪横舒,睡之态。拈弹打莺,绣榻斜倚,懒之态。就连病之态,也有长颦减翠,瘦脸绡红之韵。

      “三郎,你好没良心,整日介往猗雅楼跑,也不来看看奴家。”此时的风烟,则是徉怒之态,横波目嗔,嘴角含笑。“奴家可是想你想得人都瘦了!”她食指轻点青年,在他唇上好一阵揉。

      朱季婳捏捏她脸颊,笑斥:“你个破落户,是想药想瘦的吧?今儿又要什么忆奴哪儿没有的东西?”“嘻,三郎果然知道奴家心思。”风烟干脆整个人挂到青年身上,“你给猗雅楼的百媚香旖旎得紧,我也要!”

      “非也,非也。风烟已够消魂,那百媚香也得给你压咯。”

      “你偏心,我就知你心里没我。”

      “别恼,别恼,我另给你一味逗情香如何?采牡丹、玫瑰、素馨、茉莉、莲花、桂花、木香、梅花、兰花花瓣、辛夷蕊尖为末,用真苏合油调和作剂,焚之与诸香迥异哟!”

      “嘻嘻,这还差不多。”

      行止不端!色鬼!淫贼!被撂在一旁的李应天心中咒骂不停,本就歪斜的脸面更见丑怪。看到朱季婳伸手去脱风烟绣鞋时,不禁赤了脸转开视线。奸商,要我来就是看活春宫么?青年瞥见他尴尬神色,狡狡一笑,失手把绣鞋飞到他跟前。

      “十二,把鞋取来,给姑娘穿上。”朱季婳看向少年,毫不意外地发现他双拳紧握。

      “……”李应天怒,直欲欧之,念及他的救命之恩,强忍着捡起鞋走至绣塌。风烟觑朱季婳一眼,娇笑着伸出玉足,嗔道:“站着怎么穿?”李应天一愣,垂眼呆了呆,长跪在地为风烟套上绣鞋。朱季婳见了,露出赞许之色,微笑点头。

      “你这假男人,又耍这套把戏!”

      突然,从窗外跳进一个虬须大汉,相貌奇伟,目光夺人,额头中央明显有三颗黑痣,竟是传闻中揭杆起义反抗胡高的草莽将军。李应天曾听刘大提及,认出虬须客后不免一愕。只见那虬须客健步走向绣塌,一把扯开美人揽在怀中。

      “风烟,你也随她胡闹!两个女子拉拉扯扯成什么话?!”

      “甘兄,好久不见。”早就料到男人出现的朱季婳好整以暇地打着招呼:“你不愿拜在下为师,在下只好另谋它就不是?”

      “忒!”虬须客唾道:“女子若无风烟的万种风情,就该回家相夫教子。男儿膝下有黄金,岂可拜区区妇人为师?我看你也老大不小,早早嫁人才是正事。”

      “嘿嘿。风烟,你且告诉甘雄,是我好还是他好?”朱季婳眼眉斜飞。

      风烟顾盼流连,吃吃笑着,谑道:“三郎莫恼,全京城的姑娘都喜欢你这个假男人呢?”她倚在虬须客肩上,“难怪甘郎嫉妒,他心里对你佩服得紧,总念叨你那套传世兵法……怎么说来的,若朱三不是女子,这样的师父多十个也不嫌的。”

      传世……兵法?让草莽将军的出现和朱季婳的女子身份一闷棍打昏的李应天回过神来,近来埋葬心底的野心喷涌而出。男儿须当带吴钩,拾取关山五十州。抱负、国仇、家恨历历在目。我如学会奇兵之道,定要带大军杀回京城,剿灭胡高及其党朋,为爷爷表姑报仇,还我大陈江山!

      为欲望所趋的昔日庄定王府十二少,今日的市井亡匿方十二,一步步走到朱季婳身前,“扑通”跪下。

      “请先生授我万人敌!”李应天如是请求。

      命运如局,众生如棋。任凭刘济琅如何煞费苦心地要爱孙做个平凡人,命运的牵刻丝终究把他带上了注定的道路。

      “孺子可教矣。后三日平旦,我在凤凰桥等你。”朱季婳含笑点头。

      连接青龙街的凤凰桥?我岂不是要易容改扮,大费周章。李应天很奇怪,但还是应了下来。

      “是。”

      他以为朱季婳如此行事自有道理,其实,那不过是她一直以来的恶趣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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