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疏夏华》夏萱芷

3、娥眉如月柳如钩（二）

　　婉柔是个安静的孩子，即便是逢到年节这种喜庆的节日，她也总喜欢坐在远人的角落里发呆。因为近来，她常常做梦，梦见大舅舅一家和乐融融的景象，兰萱姐姐挽着舅母和大舅舅的手高兴地唤着娘亲，爹爹，她就站在一边，心里只有酸溜溜的怪感觉，就在这时，兰萱姐姐突然指着她说：“为什么妹妹没有娘亲和爹爹呢？”一种不由自主地感觉涌上心头，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当梦里的她哇的一声哭起来，梦便醒了，乳娘迅速开了灯将她揽在怀里：“婉娘，婉娘，怎么啦？”乳娘温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小脑袋问道。
　　“乳娘，我是不是没有娘亲和爹爹，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他们呢？”她看着乳娘的脸轻轻地问道。
　　“怎么会呢？你娘亲和爹爹去了遥远的地方，等你长得比院前那花架高了，他们便回来接你了”的确，如今昭王夫妇已经离京快七个年头了，虽然年年回京述职，却也不能长留，更别说远到金陵来探望女儿了。可扳着手来算，再过不了个三四年，他们夫妇终究还是要回到帝都来的，所以乳娘并没有骗她。可婉柔听到乳娘的话，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张水嫩嫩的小脸就像是皱在一起的核桃仁，任乳娘如何哄，也哄不好，终究还是惊动了王老夫人。
　　小孩子的力气毕竟是没有多少的，没哭多久，她便不自觉地睡着了，只是即便睡着了，微曲的睫毛上也固着几滴泪水，让人看得无比心疼。老夫人担心，便连夜叫乳娘裹了，抱到了自己的屋里。
　　“这孩子怕是想她的爹娘了”看着熟睡的外孙女，王老夫人深叹一口气，她又何尝不是呢？自从大闺女嫁入皇家，她们也有快十年没见了。这孙女生得倒像她娘，尤其是灵动的眼睛，只是性格不像，更多了几分安静气质。
　　王阁老正侍弄着一盆他新进得来的川凤芍药“她从未见过爹娘，无人提起，怎会如此自苦，定又是那些下人乱嚼舌根了，待明日，你好好整治一番吧”
　　“话也不能这样讲，人家的孩子都有爹娘，她见在眼里，自然会推己及人了。还是开导开导吧，以免郁结于心，伤了肝肺”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清早，婉柔醒来，满屋的香气，她才发现她已经不在自己屋里了，身边伺候她的也不是自己的乳娘而是外祖母身边的几个嬷嬷，两位老嬷嬷并几个小丫鬟熟练地伺候她起床梳洗。先喂她喝了半盏一早便捂在暖笼里的金丝红枣燕窝茶，然后为她穿上红底绣凤的夹袄，接着用龙井茶水浸透的帕子净面梳妆，与她梳了个团髻，上面坠了两颗金珠流苏。随后一个穿桃红颜色袄子的比她略大个三两岁的小丫鬟领着她到暖阁用饭。
　　她的外祖父极爱花草，年半的俸禄除了府内开销和固定节余，皆都买了各种奇花异草，即便现在是隆冬时节，在外祖母屋里也是百花争放的，有些她能叫得出名字如芍药牡丹兰草，也有些她喊不出名字的。因这几日初雪，梅园的梅花都开了，去暖阁的路上都放着梅，白的用红瓶插起来，红的用白瓶插起来，好看的紧。可进了暖阁，却再见不到花草气息，因为在这暖阁里堆满了各式藏书，花草盈生最是潮气，而古籍珍品却受不了潮气，除了家中后院的藏书阁，这里的书算是最多了，这也是王阁老留给王家子弟的警训，大意为饱暖之时当铭记读书之事。
　　当她走进暖阁，才发现外祖母并不在，只有外祖父一人在翻着不知名的书。她走几步上去，低低地一福“问外祖父安好”这是乳娘教给她的，王家是儒林之家，最重礼节，便是不为好看，这也是教育后人该尊老爱幼的传统
　　“嗯，小婉娘来了”祖父放下书，将她一把抱在腿上，祖父的胡须很长，搔得她直笑。祖父曾是三朝重臣，虽然现在赋闲在家，却也不怒自威，可婉柔却很喜欢她的祖父，祖父待她很耐心，喂她的食物都先自己尝过，专挑那些好消化的像芙蓉豆腐之类的喂给婉柔，有时匀给她半勺汤羹，有时也用筷子尖湛几滴酒给她尝尝，待她吃饱了，又用餐巾细细地擦了她的小手和小嘴才算完事。
　　吃完饭，婉柔就在暖阁里和祖父待着，无聊了便顺着矮凳爬上祖父的桌子，看他习字。外祖父挥毫在宣纸上写了一句诗“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随后看着她笑道：“可识得这些字吗？”
　　她点点头：“识得的”
　　她还未到入学年纪，外祖父并不相信她能认全只当她是童言无忌便又笑道：“答对了，祖父便给你读一读你娘亲给你来的信可好？”
　　娘亲？她抬头看着祖父：“乳娘说我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小舅舅告诉我一般大人说去了很远的地方便是再回不来了，怎么会有信呢？”
　　祖父一时气结，气得眉毛一抖一抖的，心想自己这糊涂蛋小儿子，错把死的概念告诉了这丫头，难怪她昨个要哭鼻子了，改日定当寻个错处好好收拾这小子了。随即又耐心解释道：“祖父一言九鼎”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信头是娟丽的小楷。
　　婉柔看着信，心里不住地欣喜，快乐地指着字读到“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竟真被她读对了，祖父也没有食言，便真的拆开信读起来。
　　原来她真的也有娘亲和爹爹的，可是他们多会会回来呢？“祖父，我爹爹和娘亲多会能回来看我呢？”
　　外祖父似笑非笑，一指暖阁那头的书柜说：“待你把这里的书都读完了，差不多他们就该回来了”
　　她看着那些书，真多啊，可读完了，她的爹爹和娘亲就能回来了，她的内心不胜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