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叔与我》二人海

13、第 13 章

　　13.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言叔房间门口，想敲门，又不敢。
　　身体继续往前凑，鼻子都快贴到门上了，还是听不出里头有什么声响。
　　言叔大概是休息了。
　　可他为什么就突然回去了呢？之前明明都好好的。
　　我从头到尾把整个过程回忆了一遍，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礼物确实是傻我知道，但言叔工作那么辛苦，我就是想让他……
　　哦，我忘了，言叔这样的人想放松怎么会找不到地方，需要我去给他按？
　　也对，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我在门口站了会儿，举着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想着要走，房间里却传来了水流声。
　　言叔没睡？
　　我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水声没过多久就停了，我伸手挠了下门，小声说道：“言叔，你没睡吗……”
　　“对不起，我没想……”
　　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讲完，门打开了，言叔出现在了我面前。
　　“怎么不去睡觉？”言叔微皱着眉看我，语气却已经和往日一样了。
　　我稍稍放下心，说：“我怕您生气了，想道个歉，言叔……”
　　“生气？”
　　言叔脸上显出了些无奈，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我……”停顿了会儿，他问道：“你一直就站在这里吗，小雨？”
　　“嗯？”我看着言叔，忙说：“啊，我这就走了，就走了。”
　　言叔在我要转身时拉住了我，然后很快松手。
　　“小雨，我没有生气”，言叔低头看着我，叹了口气：“我只是突然有事要……一个人想想，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言叔柔声道。
　　“真的呀？”我小声问道。
　　言叔淡淡一笑，“真的，我觉得很舒服。”
　　“那……”，我又高兴起来，“那我以后经常给您按吧？”
　　言叔一怔，过好久才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这周作业多吗？”
　　我想了想，“还行，就是几张模拟卷。”
　　“嗯”，言叔颔首，“那今晚早点睡，明天起来再做，做完了我们出去逛逛。”
　　我睁大了眼睛看他。

　　“好不好？”言叔看我没反应，又问了一句。
　　我赶紧回答：“好、好的！”
　　“那去睡吧，晚安。”言叔说。
　　“晚安，言叔。”
　　我朝言叔笑了笑，跑回了自己房间。

　　言叔没生气。
　　言叔还说我们出去逛逛，是我们。

　　我按着平时的生物钟在周六起了床，下楼进餐厅，只有盛姨一个人在。
　　这回桌上没见着核桃，我不由得开心道：“盛姨，今天不用吃核桃了呀？”
　　盛姨笑着在厨房里回我：“补脑的好东西怎么能停呢。”
　　我“啊”了一声，心想果然还是躲不过。
　　恹恹地在桌边坐下，盛姨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杯子，让我把它喝了。
　　我伸手接过，喝了口说：“诶，今天的牛奶好甜。”然后又接着喝了一大口。
　　盛姨在边上看着我喝完，才笑着说：“这是核桃牛奶，我给打碎了放进去的。”
　　“咦？”我睁大眼睛，舔着唇角还残留的一点仔细回味，“真有核桃吗？我没尝出来，就是觉得好甜。”
　　“真放了”，盛姨笑着看我，“连着打碎三次，变成粉末了才加进去，就怕你又喊不想吃。”
　　“啊……”，我觉得挺不好意思，朝盛姨乖乖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觉得好喝就对了，阿姨以后就这么给你做。”
　　盛姨说着把我面前的杯子收走了，我点点头：“这样真的很好喝，盛姨，等言叔下来了也让他尝尝。”
　　盛姨却没答应，转身对我说：“言先生已经吃过了。”

　　我一愣，“言叔已经下来吃过了？”
　　盛姨“嗯”了一声，进厨房后又道：“言先生今天起得早，用完早餐就出门了。”
　　“什么？”我拿筷子的手停了下来，直到盛姨又走回身边还是没动。
　　“怎么了小雨？”
　　“言叔……走了？”我问。
　　“是啊，言先生应该有事要忙”，盛姨替我拿过碗筷，又说：“哦对，先生还让我转告你，在家安心学习，怎么了？”
　　“没、没事。”我低下头吃早餐，没有再说话。

　　吃完后送盛姨出了门，我回房间去写作业。
　　一顿饭食不知味，不知道究竟吃了什么，现在面对试卷，也觉得无从下笔。
　　纸上的字都像是挤到了一块儿，我得反复看上好几遍才能明白题目要求的是什么。
　　笔尖在草稿纸上来来回回地划着，开始很急，到后来慢了些，最后停了。
　　我放下笔，用拇指去抠中指上的茧。

　　约定好的事可以反悔吗？
　　……可以吧。
　　言叔工作忙，总会有各方各面需要他去关心和打点。他不是我，只要知道读书就行，他面对的人和事都复杂得多，他的世界和我不一样。
　　昨晚的约定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是出于礼貌。
　　言叔早已经履行过承诺了不是么。他陪我逛过书城，带我吃过西餐，还送了那么多东西，我本不应该再有期待。
　　手指上厚厚的茧被我自己抠得生疼，我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重新静下心来做题。

　　一中不和其他学校联考，因为难易程度相差太多，但那些学校的卷子我们还是得做。
　　老师一般都把它们布置成课后练习，不批改也不在课上讲解，有什么问题就单独问或者在同学间讨论解决。
　　这段时间的努力确实还是有效果，我开始适应了一中的学习节奏，在做其他学校的模拟卷时也基本不会遇到太多难题。
　　只要我不去分心想其他事的话。
　　时间到了中午，盛姨来家里做饭，我一个人在餐厅加快速度吃完，又接着回房间继续。
　　把每科考卷都做完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很淡了，再过一会儿，就该把台灯打开了。
　　我靠在椅背上放松了几分钟，弯腰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难题解析。
　　买到现在一直都没做，就从今天开始好了。
　　书是那天在书城买的，当时言叔在旁边陪着我，让我把想要的都拿上，结账前还提醒我看清书的版本，别错买了其他。
　　啊……
　　我往桌上一趴，思绪又开始往八百里外飘，得使劲拽着才能把心放回题上了。

　　“小雨，怎么趴在桌上睡觉？”
　　听见这声的时候我吓得肩膀一抖，很快反应过来是房门没关，但我没动。
　　“小雨？”
　　言叔的声音由远及近，往我这边走来。我犹豫了几秒，干脆把笔放下，圈起双手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没有睡啊”，言叔走到了身边，语气和善地询问道：“作业做得怎么样了？”
　　我趴在桌上不作声，不知道怎么回，也不想回。
　　言叔看我没反应，俯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又问：“小雨，怎么不说话？”
　　我还想继续坚持沉默，但脖子上突然贴上了一道温度，言叔的手伸进了我的脖子，一路顺到我的脸颊，让我抬起了头。
　　“是不是做题做累了？”言叔低下头凑近了看我，低沉温厚的声音传进耳朵，我觉得有点痒，可还是垂着眼不搭腔。
　　我不说话，言叔也就不再继续，只是一直盯着我。
　　我心里莫名就觉得烦，开口道：“您有事吗？”
　　言叔一愣，过了会儿才说：“嗯，我来看看你作业完成了没有，做好了我们就出门。”
　　我脱口而出：“哦，我还以为不出去了呢。”
　　言叔听了，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很快就后悔了，自己这种糟糕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什么资格发脾气吗？
　　于是我的头又低了下去，却听见言叔轻笑一声。
　　他伸手点了点我的眼睛，说：“生气了？”
　　我下意识地眨眨眼，没敢抬头。
　　言叔说：“小雨，我回来得确实晚了，抱歉。但是你……今天是不是一直都没看过手机？”
　　我抬起头：“手机？”
　　“嗯，我早晨起来看你没醒，就给你发了条信息，让你先在家里做功课，等我回来。”
　　言叔看着我，“是不是没看？”
　　我立刻起身往书包里翻了一通，把压在底下的手机给捞了出来。
　　昨晚上太高兴，都忘了充电。
　　我连忙接上充电器，手机屏幕很快就亮了，没多久就到了主界面，一条消息通知跳了出来。

　　[言：小雨，我有事出门一趟。你在家好好复习或者休息，等我回家后一起出门。]

　　我靠在床边看着手机，一下就红了脸，合着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儿，就我在那儿瞎想，还对言叔态度冷淡，可真是……
　　言叔走了过来，我抬起头看他，小声说道：“言叔，我……”
　　“不生气了？”言叔摸着我的头发，说：“还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我忙解释：“我不是，我……我只是以为……您忘了。”
　　我红着脸越发局促，可言叔却看起来心情不错，对我说：“那我知错就改，以后一定亲自告诉你，不让你多想，好吗？”
　　“言叔”，我求饶，“您别逗我了……”
　　言叔笑了起来，不再继续往下说。隔了会儿问我：“现在准备好了吗，我们出去逛逛？”
　　我立刻点了点头，起身去浴室换了身衣服。

　　什么难题解析啊，明天再做吧。

　　出门时言叔问我想去哪，我没什么主意，于是他开着车载我到四周转了转。
　　平时生活两点一线，确实没能好好地了解。
　　原来小区往外没多远有个商业广场，比起市中心那个要小一些，但看上去人挺多，而且言叔说里头的那家影院是全市最大的。
　　商业广场附近又是居民区，沿着街能看见一家教育机构，有许多家长在门口候着。
　　再继续往前就是市里的植物园了，印象里有年的小学春游就是在那儿，可惜祁天尧当时生了水痘，我们没能去。
　　很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都抄谁的作业。

　　植物园临江，车子上了跨江大桥。
　　这时刚过下午四点半，我抵在窗上，看江面闪着的最后一点夕阳。
　　过桥后听见言叔问我：“小雨，想吃什么？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我回过头，说：“言叔，我想……回家看看。”
　　我的话模棱两可，言叔听了却没有多问。他朝我看了眼，之后才回了声“好”，然后在下个路口打灯转弯，开往我原先住的地方。
　　车里一下变得异常安静，我不敢再开口。

　　言叔不喜欢我提我的那个“家”，在见面的第一天就能感觉得到。他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清楚，可也知道应该不怎么高兴。
　　距离言叔带我离开的那天，已经过了两个多月，父亲却从未联系过我。
　　我想他可能是太忙，也可能早就和言叔打听过我的境况，只是我不知道，所以才突然想回去看看。
　　我想父亲是想我的。

　　不过多久，我感觉车停了下来，抬头往窗外看，隔着条小路不远就是那幢熟悉的房子。
　　我转头看向言叔，他摁下手刹按钮，平静地对我说：“去看看吧，如果你父亲他们还没准备晚饭，就和我们一起出去吃。”
　　我点点头，解下安全带下了车。
　　我的步子不慢，可走到门口时却还是犹豫了。
　　我有些紧张，也在害怕，这里是我住了十几年的家，但直到现在也不能肯定它是否欢迎我。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我举在半空中想要敲门的手吓得一缩，转头顺着声音看去，祁天尧的妈妈在厨房窗户里瞪着我。
　　“阿、阿姨”，我叫她，“我回来看看你们。”
　　她听完没说话，消失在了窗口，很快我面前的门被打开了，她站在那儿对我说：“看什么看，今天桌上没有多余的饭。”
　　我往后退了小半步，回答她：“我不吃饭，阿姨，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最近怎么样。”
　　“唉哟，真新鲜”，祁天尧的妈妈笑了几声，“最近挺好的，没你以后日子过得舒坦多了，还得谢谢那个什么言老板。”
　　她和我讲话从来都是这样，我习惯了。
　　“那，那天尧在学校怎么样？他平时……”
　　“天尧好得很，不用你关心”，她冷下脸看我，“知道你去了一中，别显摆了。”
　　“我没有……”
　　“哼，那个言老板对你挺好啊，又是接去豪宅，又是给你转学”，她顿了顿，眼里尽是嘲弄，“你平时没少讨好人家吧。”
　　我皱起眉：“您说什么呢，言叔他……”
　　“行了，别和我说”，祁天尧的妈妈打断我，“跟谁想听似的，没事儿赶紧走吧，别堵别人家门口。”
　　她说话时一直没动过身，分明是不乐意让我进去。
　　我站在门口，问了最想问的一个问题：“阿姨，我父亲他……他在家吗？我能不能，见见他？”
　　“不在，赶紧走吧，我不想骂人。”说完，她使劲把门关上了，响声大到我觉得心都疼了一下。

　　我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往外走，路边的垃圾桶还像从前一样杵在那儿，堆满了人家不要的东西。
　　我盯着脚尖往前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小雨。”
　　是父亲。
　　我一下回头，原来他在家里。
　　“小雨”，父亲快步走到我面前，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在言叔那里过得好吗？”
　　我也盯着他，喉咙滚了几下终于能顺利地说出一句：“挺好的，您呢，最近好吗？”
　　“我……”
　　“你出去干什么！这个家你是不是不想要了！”祁天尧妈妈的声音从窗口传来，打断了父亲的话。
　　我想听他继续说，但父亲的眼色却暗了下去。他从裤袋里拿了点东西塞进了我手心，我低头看，折得皱巴巴的几张钞票。
　　“你还给他钱了是不是！啊！他现在这么有钱还用你给？祁富生你这个缺心眼的！”祁天尧的妈妈说完这句，很快出现在了门口，穿着拖鞋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父亲马上回头对我说：“小雨，你走吧。”
　　“我……”
　　“快走吧。”
　　我拉住父亲，“您还没有我电话，我现在给……”
　　“不用了。”
　　我的手一下就松开了。
　　祁天尧的妈妈已经来到了跟前，她扯着父亲就往回走，嘴里不停喊着“缺心眼”。
　　父亲随着她离开，只回过头朝我看了一眼。
　　然后我就听见“砰”的一声，门又被用力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不停地想着父亲的那句“不用了”。
　　好奇怪，明明心里被那三个字挤满了，却又觉得空荡荡的，难受。
　　我站到嘴唇发干，想离开可是脚不听使唤。
　　这时听见了一声“小雨”。
　　我回过头，看见言叔站在几米外，平静地、温柔地看着我。

　　言叔还在等我。

　　本来空荡荡的心开始发酸，我朝言叔挤出一个笑，说：“言叔，他们……已经吃过了。”
　　“嗯”，言叔走到我面前，轻声说：“那我们去吃吧。”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回了车里。
　　言叔开着车，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他肯定能猜到，毕竟这是个任谁都一目了然的状况。
　　我在副驾驶上安静地坐着，手心里攥着那几张钞票，想到父亲离开时看我的那一眼。
　　不想相信，可那里真的没有留恋。

　　我不知道言叔要带我去哪里吃饭，回过神时，发觉车子正跟着一路车流慢吞吞地在一栋大厦边上移动。
　　我起先以为言叔这是要去停车场，但后来等车停下时才明白过来，这是……快餐店的汽车点餐口？
　　言叔放下车窗，对着点单员说：“两份儿童套餐。”
　　说完他递过去一张卡，等点单员下单成功后，接过对方还回来的卡和小票。
　　言叔继续往前开，把车停在了取餐窗口，没过多久，快餐店的工作人员从里面送出了两个大纸袋，“祝您用餐愉快。”
　　“谢谢。”言叔朝对方点头，接过纸袋后直接放到了我腿上。
　　我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抱住了它们。

　　言叔把车开到了路边一处停下，转头看我一动不动地抱着两个纸袋发愣，有些好笑地问：“不饿吗，怎么不吃？”
　　“吃……吃麦当劳啊？”
　　言叔点了点头，“看不上？”
　　“没有没有，我就是……”，我低头看了眼纸袋，小声道：“我以为您不会吃这种……垃圾食品的。”
　　“嗯，突然想吃了。”
　　言叔说着，伸手从纸袋里拿出两杯可乐，插上吸管后放进了汽车的水杯槽里，然后指着纸袋里问我：“先吃汉堡还是玉米杯？”
　　这种违和感把我弄懵了，我呆呆地回答：“要、要玉米杯。”
　　“好。”言叔把装着玉米粒的杯子放到了我手里，然后将两个纸袋移到了他的腿上。

　　我拿起勺子小口地吃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言叔看。
　　本以为他也要吃，可言叔却先拿出了儿童套餐里的那两份玩具，放在方向盘上认真地拼了起来。
　　麦当劳的玩具基本都不难拼装，言叔很快就完成了。他把成型的两个玩具拿到我面前，摊开掌心，示意我试试看。
　　我满心疑惑地放下玉米杯，伸出了手。
　　简单来说，这是两个变脸小玩偶，底座上有个开关，摁一下，是哭脸，再摁一下，又变成了笑脸。
　　我试了几次就停了，也没什么意思。
　　言叔见我不动，就用另一只手去摁了开关，把两个小玩偶都变成了笑脸。
　　他说：“小雨，开心点。”

　　我的手抖了一下，突然觉得眼睛很酸。拼命忍着点了点头，把言叔手上的玩具紧紧地抓进了自己手里。
　　言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