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乎无声》憬来

5、05

　　又到秋。
　　宋秋在上海住的不惯，大大小小生了几场病。宋香远照顾他，忙里忙外的，也很少出门了。
　　于是宋秋的二十岁在病榻上缠缠绵绵地过了————宋香远不记得，不记得也好，记得反而让他伤神。
　　弱冠之年的宋秋，面白如瓷，身瘦如纸，正坐在床边拿着一本《古文观止》低着头看。直到宋香远轻轻叩门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书页。
　　宋香远叹了口气，把刚熬好的药放在桌面上，又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出去了。
　　第二天宋香远进来的时候，宋秋还是坐在那。除了翻页的时候会动一下手指，其他时候他都一动不动地，就好像他坐着睡着了。
　　这就算过了一天了。
　　宋秋手腕上的机械表依旧恪尽职守地走着，分毫不差，制作精良的它不像宋家古老的摆钟，就算把它放到耳边也听不见时间溜走的声音。
　　“我二十岁了，”宋秋用唇语说，“二十岁零一天了。”
　　宋香远走后，宋秋抬了抬眼，他靠着窗框，不知道在对谁说，但是没有声音。没有声音，就算这里有人在也没有人听得见。
　　他努力想发出声音，因为他想找个人问问，他二十岁了，他还能活多久？
　　该怎么活？

　　封怀玉登门造访，是三天以后。他捏着时间，踩着宋秋生日的节点。但是小道消息，难免疏忽，此时他站在宋香远租住的单元房外。住处倒是没打听错。
　　谁啊————
　　门开了一条缝，宋香远漂亮的眼睛挂着疲惫，然后那只眼睛讶异地睁圆了，像一弯月牙月圆了。
　　封怀玉笑得动人。
　　宋香远满脑子疑问地开了门。

　　鉴于宋秋的身体状况，宋香远同封怀玉还是交代了一番。
　　那厢封少爷彬彬有礼，这头宋香远满腹狐疑。
　　宋家，京城新贵之首，走军阀割据的路子，野得很，不久前才给宋秋难堪，这下怎么登门造访来了。
　　完全想不通。

　　封怀玉很给面子地敲了敲宋秋的门。
　　叩，叩，叩。
　　房间里的宋秋听出敲门的节奏和力度都不像宋香远，但也不知道是谁，于是坐在桌子边拿起茶碗在桌面上也轻轻敲了三下。
　　叩，叩，叩。
　　门开了。
　　封怀玉这天穿着西洋礼服和白衬衣，挺拔标志，宋秋看到他抿了抿嘴，而后伸出手向他招了两下：示意他坐下。
　　封怀玉封大少爷不知怎的，却会错了意。
　　只见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迈开腿————走到宋秋面前
　　蹲下了。
　　宋秋微微张了张嘴，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封怀玉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看到一本《古文观止》，翻着，倒扣在那张椅子上。
　　他笑了笑，把书就着翻着的样子拿起来，递给宋秋。
　　没等宋秋反应过来坐在面前的封大少爷是何用意，事实上，他才刚睡醒，恍惚间有种似梦非梦的梦幻感，封怀玉就开口了。
　　“我听闻落华兄今日二十生辰，特地前来拜访，顺道也想为前几日顶撞之事来赔个礼。”
　　宋秋皱了皱眉，用食指沾了粘杯里的茶水在桌面上写道：无妨。
　　飘逸隽秀，风流倜傥。封怀玉心中暗叹，好字。

　　封怀玉此次前来，原来是有一件事。
　　宋秋皱了皱眉，没有答应。
　　直到送走封怀玉，宋香远也不知道封大公子到底跟他这个像尊活佛似的的小祖宗说了什么。才让他出门送客的时候眉头紧锁。
　　封怀玉倒是风淡云清地笑着，但也不如来时讨喜了。
　　宋香远只是愁啊，情人说带她去看的首饰迟迟没有音信，上次说好给她做的的旗袍呢，也还没有送上门。
　　和那些礼物还有年轻军官一起失联了的是还有下个季度的房租水电，茶米牌钱。
　　愁啊，不甘心，有什么办法。当这么多年大小姐，连针线活都没干过，她笑笑，无不嘲讽地想，什么都不会，人老珠黄连姨太太都做不成，只能出来卖啊，富贾，军官，商会长。
　　小少爷真好命，自己那个倒霉弟弟，命都要没了的时候还一封信一封信一封电报一封电报地求她照顾这个小儿子。
　　“狐狸精”宋香远想着，啐了一口痰在马桶里，然后她按着抽水按钮，看它消失在一个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