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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三、求之不得 ...


  •   滢溪别院夜色渐浓,寒风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在各家庭院驻足,几缕刚升腾而起就被驱散的炊烟为冷清的添了几许人气,这其中就有羽林右将军白泽的猎风院。虽说早前将军军功赫赫很受风燎野偏爱,但毕竟不在分封受爵之列,加上素来白泽不爱富丽堂皇之所,所以这处庭院也是个机缘巧合,因其在秋狩中骑射夺冠,得了陛下赏赐。
      只是平时白泽为王城差事和稷下的教学多半住在白府,且元朔大祭将近,按理说羽林军那处也挪不出一天半日让他抽身休息,可此时便装素衣,正坐在案前气定神闲看书之人,又确然白泽本人不假。

      “老爷,公子到了。”一个小厮在门口轻声禀报,白泽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公子稳步而至,先前松散的发髻已然梳理妥帖,青衫之下换了件石纹灰白衫,已半点瞧不出伤势有碍,他微一颔首,拱手问安:“师父。”
      “三公子今日衣衫换得略勤啊。”刚起身,便听得近旁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身暗红衣衫,一双微风细雨皆化桃花的冷艳眉眼,不是文惊还有谁?
      “再怎么换,”白羽移步白泽下方的座椅,看着文惊缓缓道:“也不及文公子俊俏。”
      文惊立马换上一副“备受欺凌”的模样,向白泽告状:“老师您看,平时您这爱徒便是如此照顾学生的。”
      “诶,”白泽亦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文法言辞可不是我教的。”
      文惊吃瘪,心想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摇头皱眉看了一眼白羽,又转回来向白泽道:“今日老师特地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白羽向屋门口看一眼,几个留着伺候的小厮便悉数退下。
      白泽扶着座椅旁的茶案,正色道:“此事虽未查明,但估摸着也是十之八九。”
      白羽皱眉,文惊抢先问道:“元朔大祭有何不妥?”
      “虽与元朔大祭没有直接关联,但也不排除可能存在的威胁。近日三司呈上的案子,桩桩件件皆有古怪,必不会如看上去那么简单。”白泽一面答,一面在屋内缓缓踱步。
      文惊接过话茬分析到:“先前酒窖失窃,线索多指向郊外的流盗,但案件查到一半,紧接着就出了莽柯之事,又都赶在元朔大祭的节骨眼上,难免令人生疑。”
      白羽皱眉,与文惊对视一眼。
      白泽接着道:“时间上的凑巧倒也罢了,但莽柯失盗毕竟事关重大,除了三司……”说到这里,白泽停了下来,看着文惊,道:“你父兄也在全力搜查吧?”
      文惊一顿,点了点头。
      白泽点点头,更加肯定自己的揣测:“今日早朝颁了诏令,元朔大祭期间任何进出王城的差人、采办都要‘三进全查’,执金缇骑的守城调度也换成两班在岗半日交替。”
      “说是加强元朔大祭守备,保公主周全也未必不可,”白羽细想了一想,说:“只是三进都要严查,恐怕没有确凿的威胁断不会如此布置。”
      白泽踱步至席前,转身坐下来,道:“昨日古北口传来急报,镇上几座铁匠铺夜里忽然失火,不仅重创铁器行市,更莫名殃及镇上驻军粮草,一并烧了个大半。”
      “瀛洲重镇古北口?”白羽略有些惊讶,文惊则是皱起了眉头。
      白泽意味深长地看了文惊一眼:“在特定的环境际遇下,有些事或许无可奈何,只能择其一,既是无奈之举,就必定背负着无法两全,且不可言说的苦衷。”
      文惊听到此番话语,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复杂神色,整个人也显得颓唐许多。
      白羽心领神会,看了白泽一眼,果然他并未打算点到为止:“武庙之事关系到陛下的宝剑,廷尉寺丞自然需要留驻王城,但古北口历来是军事要塞,此次又牵连到军粮,皇帝陛下希望廷尉能早一步摸清状况,不要妄生事端。”
      白羽若有所思,但面上仍平静如水,文惊也沉默着,直到白泽再度开口,他扶着座椅的手才微不可见地一紧。
      “你大哥领了旨,但事关军务,唐珩也在随行之列。”

      猎风院建制不算繁复,白府的公子小姐也不常来此小住,唯有被白泽使唤来使唤去的白羽得了一处厢房,院子里有一株他亲手栽种,算作还白泽人情的梅树,正是先前荔枝告诉青冉的那株色泽不凡的梅。

      “鬼才要听你的,等到宵禁不如趁饭点。”青冉打点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在屋子里耐心静候,摸清护卫的换班时间和小厮的行动路线后,她总算提着提着裙角悄悄溜了出来。
      果然四下无人,抬头见门上挂了一副匾额,笔锋飞扬□□,上书:青月双影。
      青冉觉着这四字题得有些奇怪,一阵清新悠然的花香却飘然而至。
      这香味难道是……
      循着香味,青冉沿着庭院长廊走到尽头,拐过一个弯,再往前穿过一道石拱门,一株亭亭玉立的梅便出现在山石泉水之间。

      此景布置得极好,有生机勃勃的风情,亦有铮铮铁骨的态度,梅的影子映在泉中,与其自身对影成双,好似南北遥望彼此牵挂。
      青冉被这景致勾了魂,半刻才回过神,察觉这梅花色泽实在罕见,竟是几近透明的青色!

      “见将军,议元朔之事。”

      想起刚刚没顾及问清的答话,合上眼前所见,青冉心里有了答案。
      那公子要见的将军,便是滢溪别院唯一一株梅的主人,大熠羽林右将军吧。

      真是天意弄人,从来求之不得的,往往又在放弃后不求而得。
      青冉伸手轻抚青梅的花骨朵,小心地凑近闻了闻,果然万中求一,沁人心脾。
      如今万事俱备,成与不成皆在一念之间。

      雨已经停了,寒风卷起青梅的幽香围绕着她,坚韧的梅花并没有随之掉落,原本快掉光的树叶却被撕扯了下来,在风中打几个圈,跌入泉水中。
      青冉看着涟漪中星星点点的青梅倒影,觉得自己真是不堪一击,连这小小的一朵青梅都比不上。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匕首便已在手上,青冉打量着梅树的枝桠,拿定了主意。

      “怎么,又要换衣裳?”跟着白羽从白泽处告辞出来,行至白羽小院和客房的分岔路口,看白羽似想回屋,文惊便嬉皮笑脸地开起了玩笑。
      白羽驻足看他,这般无赖的笑脸,跟几年前文惊颓废不振的样子重叠得厉害,一时不忍,便软了心,道:“我回房拿些吃食,反正你也不饿,我陪你喝几杯?”
      “哟,三公子近日有心事?”文惊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白羽好意,仍顾左右而言他:“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还是被哪家的姑娘给缠上了?”
      白羽挑眉,道:“喝,还是不喝?”
      “喝!”文惊一脸认真应了下来,旋即提步向客房走去,还不忘提醒:“给爷搞点荤的!”
      文惊背对白羽摆了摆手,一步步走远。白羽却立在原地,神色隐隐有些担忧。

      穿过分岔路的石拱门,文惊心中想着方才白泽所言之事,想得有些出神,待回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步入了梅园。当初为了布置这里,他还特地自玉江为白羽带回了好些盘榕盆栽,夏日里郁郁葱葱,风过时极具盼兮的温婉情调。
      文惊走进青梅,瞧着树下池中竟有几朵掉落的花苞,好奇这往年要到开春才谢的梅树怎么娇气起来,伸手想捡起来瞧个究竟。
      “嗖——嗖—嗖”高墙边一阵旋风似的脚步声忽然掠过。
      文惊警觉回身,质问:“何人!”定睛环顾,墙边却空空荡荡,只闻风声盘旋。

      几个被惊动的护卫快步跑来,把着佩剑问道:“文公子,出什么事了?”
      文惊示意护卫留心四周情况,轻声吩咐道:“方才听到些异响,以防万一,你们以梅园为中心周边各处都看一看是否有人闯入。”说罢再看梅树,才发现树枝上有几个齐整的切口,凑近细查,其中一个切口上竟还绑了一个布袋,绣工马马虎虎,应当是私人物品,沉甸甸的,不知内里何物。
      只是盗梅?可既是偷盗,何苦留下证物,莫不是其中有诈?

      一炷香后,白羽端着从厨房讨来的炸花生往文惊留宿的客房步去。
      先前的吩咐果然白费,也不知那丫头这么个性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面色颇为不爽地踏进客房,却见文惊已经颇有情趣地啃着肉干自顾自喝了起来。

      “就知道你这人小气,连个下酒的肉干都得我自己寻去。”文惊晃一晃手里的布袋,眼神里渐渐浮起一丝调戏意味,接着道:“别人走的都是桃花运,你这厢果然不同凡响,竟走的是‘梅运’?”
      白羽自动略过文惊的一语双关,放下花生,径直问道:“哪儿来的?”
      “都学会金屋藏娇了还跟我装蒜”,文惊将布袋子抛给白羽,抓起几粒花生丢到嘴里,答道:“来来来,你就讲讲,这盗梅的姑娘长得好不好看?”
      白羽接住布袋,从里头取出一张字条:借梅救急,多有得罪,他日重谢。
      行文笔迹虽刻意细致收敛,却藏不住一股子张扬劲。
      拿救命恩人的话当耳旁风也就罢了,还大摇大摆地顺手牵羊,这丫头真是…
      白羽挑眉看向屋外,虽放了晴,山间天色深沉,仍是入夜凛冽的寒,不觉有些头痛。

      青冉一路狂奔,直到拴马的棚舍才慢下脚步,松了口气。
      那群废物护卫自然是追不上的,但那发现自己的人,瞬间周身所聚的煞气令她依然有所忌惮,很难说到底能否与之匹敌,还好此刻未见任何穷追猛打的迹象,果然将军别院还是小觑不得。总之现在逃出来了,至于这新添的账,就等平了元朔之事再还吧。

      青冉照例先在棚舍四周查探了一圈,虽无甚异样,但不见丝毫动静的死寂也让她颇为疑惑,该不会山间寒夜太冷,将马冻死了吧?
      带着猜测抱着警惕,青冉小心谨慎地打开棚舍的门。
      四下空无一人,也不见马儿的踪影。
      看地上的足迹,除了马蹄印并没有其他猛兽或人的足迹,屋内也不像遭劫,那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这匹马自行咬断缰绳,逃命去了。
      真是匹敢想敢干的马!若能找回来一定向驿馆买了它。青冉满心满眼地佩服起这小畜生来。暂不论没了马明日如何回去,手中新鲜芬芳的梅枝可等不起,不妨就近找一处泉眼,抓紧时间干活吧。

      夜色中龙渊岭安静地像熟睡了一般,只有偶尔掠过的风声,如卧龙浅浅的呼吸,衬得四下更为静谧。青冉沿着去往王城的方向,在山路上走了一炷香,周围山腰间逐渐出现一些被周围的温泉护着而未结冰的清泉,青冉大喜,迅速找出一条快捷的小径,攀上山石。
      “驾!”一声高喊划破空气。
      青冉惊得脚下一滑,护在怀里并未握紧的梅枝掉落下去,她一个翻身,在山石上借力一蹬,飞身出去,梅枝被稳稳接住,可她整个人也完全地暴露在山路上。

      马车果然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该不是将军家的那个纨绔公子追来了吧?几支梅而已,何必如此小气!
      既然“交战”在所难免,那说辞如何,作何应对总要有得选。
      青冉将手中梅枝插到身后,一面镇定自若地缓步行路,一面伸手捏住腰间蛊釉。

      深蓝色轿帘的一角掀了起来,一位年轻女子露出来半张脸,一双丹凤眼在寒夜星光中衬得妖艳却又略有厉色。
      她挑眉自上至下打量青冉一番,最后目光敏捷捕捉到她身后的梅枝。微微眯起眼睛,开口道:“难怪香味如此浓,这几支梅长得就挺特别。”
      原来不是冤家,青冉略松一口气,拿捏过分寸,回答道:“姑娘谬赞。”
      轿内女子放下轿帘未作他言,马夫却下了轿,速速走到青冉面前,带着同样的傲慢神色摸出一贯银铢,道:“你这几枝梅小姐要了,收了银子赶紧回家吧。”
      青冉面上含着笑,心里却给这位马夫以及他家小姐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语气干脆地拒绝道:“抱歉,不卖。”
      “不卖?你这几枝破梅花算个什么,你可知安宁城多少人攀着爬着想给我家小姐送礼,能得小姐赏识你就该跪地叩谢了,竟不识抬举!”马夫斜眼瞅着青冉,言语间满是狐假虎威的傲慢。青冉心内暗叹,这马夫拍马屁的方式真是有一手。
      “您说得在理,既是’破梅花’,怎配入小姐的眼。”青冉笑眯眯堵了他一句,抬脚就要转身离开。
      不想那轿帘却掀了起来,丹凤眼的女子疾言厉色生起气来,嗓子尖尖道:“哪来的野丫头,凭你也配论断本小姐?这梅你现今就是想卖,也休想得着一个子儿。”说完甩下轿帘,对马夫命令道:“老刘!等什么?”
      马夫闻言,眼神中凶光毕露,回道:“是,小姐。”

      打算硬碰硬?青冉警觉地后退一步,想避免正面交锋,眼下时间有限,还是抽身而退得好。小小年纪就如此蛮横,不是世家的大小姐,就是什么公爵侯爷的亲戚远房,这些时日在安宁城走动的经验告诉青冉,此刻招惹一身麻烦实在划不来。
      只是如何全身而退需得拿捏好。青冉遂一面假装害怕,一面仔细打量着马车,正想着要不要喊出个哪家的名号唬一唬人,却见轿顶四角应当挂名牌的地方空着,一时不好开口。

      “老刘,还在等什么?!”闻轿外久无动静,轿内小姐急躁起来。
      青冉却忽然听得一阵马蹄,想来是个转机!遂调整脚步,假装踉跄地往后方奔去。
      “住手!”山路上果然一匹快马疾风般逼近,马儿奔到青冉侧前时,一声威严的呼喝惊得马夫脚下一绊,滚出一圈,狼狈地跌坐在雪泥地里。

      男子从马上跳下来,一身墨色衣衫,看样子比青冉年纪大些,一双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只是不如轿中女子般色厉内荏,却是一番目光皑皑眉眼硕硕。他立在原地,只瞥了一眼泥地里的马夫,马夫那边却一个激灵,立马跪在原地,不敢出声。
      男子并未搭理马夫,径自走向青冉,面上的厉色褪去,转而带着歉意,和缓开口道:“舍妹一时顽皮,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哥哥!” 刁蛮小姐就被丫鬟搀下马车,快步跑来扯着男子衣袖,撒起娇来:“萱儿没有错!萱儿是好心要帮她把梅花买下来,好让她赶紧回家去呐!”
      青冉瞧对方已致歉,本欲三言两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这番“好心”实在受不起。
      “舍妹的话姑娘不必在意。”男子似是知晓自己妹妹在胡扯,不顾她扯着自己衣袖不放,仍同青冉诚挚地赔罪,道:“以金银珠宝换取他人心头所爱实乃鲁莽之举,还望姑娘看在舍妹年纪尚小,不要怪罪。”
      青冉瞧他确实有一说一,不像纯粹为了圆场而讲的漂亮话,心头的火便消了些,回道:“公子客气,一场误会罢了,不打紧。”
      见青冉语气软了下来,公子似是松了一口气,又言:“姑娘不怪就好,眼下天色已晚,姑娘可是要往安宁城中去,在下送姑娘一程权当赔罪可好?”
      青冉闻言,半分不带犹豫地拒绝道:“不必不必,公子客气!”
      本打算赶紧抽身,却不料这么一番客套使得自己更加不便,但细细一想青冉便明白过来。为一点小争执何须谦卑至此,这人想护着自己妹妹不被人言语逅病不假,但多番同自己客气,反倒像是借着做个人情有所求吧?
      前情后景清晰地在脑中过了一番,青冉拔出条陈,主动开口道:“公子可是想替令妹再求一求这梅花?”
      那小姐性子刁蛮,却不想头脑简单,竟被青冉这一问怔住,显然是没悟出自家哥哥的一番用心。
      公子眼底一动,对青冉的聪明和直爽很是赏识,便大方地点点头,回道:“是,姑娘猜得不错。舍妹近日抱恙,能在病中博她一笑也是有益。”
      青冉听得这番回答,想起往日自己生病时的情景,对这公子的好感多了一分。
      公子见青冉未作答复,接着问道:“只是不知姑娘这几支梅是否有余?若肯赏脸赐给在下一枝,日后如需帮助,可随时递帖至安宁唐府。”
      听到“唐府”二字,青冉暗自一惊,看这马车的样式和自滢溪别院去往王城的路途,若她没有猜错,这二人该是太宰府的公子小姐了。
      于他人这定是个天大的好处,于青冉却有些犹豫。原本此番情境下赠出一支梅花也不算难事,却不想遇到的是正在权势风浪之中的唐家人,真不知这人情欠着是好是坏。
      掂量了一下自己所需酒糟,青冉取出其中一支青梅,交到唐远手里,道:“答谢就不必了,这一支算我送给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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