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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笔中观 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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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相闻有籍
第一笔中观
作壁上观,惊觉其间种种不过如此;借笔窥物,方晓世上历历信手可破。
“大昭北地常住一奇人,以笔为道,通古史,性疏狂,世称其‘折笔公子’也。”
——《鬼才列》
“折笔公子师从笔修风月夜,乃其座下唯二弟子。时年魔道猖獗,正道青玉门式微,笔修渐绝迹,大昭北地危乱。折笔公子横空出世,以一人之力挡数万魔修于相闻城外,三月不近,文昭帝感其恩德,改相闻城为笔相闻,后赐城予之。”
“文昭四十二年,折笔公子重伤归城,自此未现。次年三月初,青玉门主晏南秋于大昭仙会,躬祭之。”
——《青玉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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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昭十年,春,近情城。
“传言在大昭之北,曾住一位奇人,折骨为笔,铺皮作纸,抽魂当墨,写尽天下事,应晓——”
“打住打住!”孩子扑上来,扯老人蓄至胸前的花白胡须,“我说老头,那人,是早应死了吧?”
“呵呵……”老人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或许是吧,十年前——”
倒是孩子,偏摆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你啊,已死之人,有何好谈的?”
说罢又小手一挥:“我自小听那奇人之事,听你们把他吹得天花乱坠,现在不过一具白骨。任他何其妙绝,又怎抵得过岁月?倒不如……”
老人见那孩子洋洋得意,也不恼,只是望向天际,很远很远。
已是深夜,星子稀稀疏疏,云雾也匿了踪迹,那一弯明月倒是皎皎,静卧在墨色里。银辉泻下,如九天长河倒挂,皓月千里,万象失色。
这时候有料峭夜风徐来,浸透了初春的寒冷,拂过湿润的眼眶。
老人眯了眯昏花老眼,喃喃:“清风明月……”
“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情城,啧,没想到这大昭都城,还有如此之景。”
男子一身白袍,流云暗绣,长发未绾,细看一副好相貌,桃花眼,羽玉眉,转盼多情,长眉入鬓,唇角常带三分笑,生得是女子也要失色三分。
枕月牵着青牛跟在后头,此时正抬起头提醒道:“大人,可要去旧地?”
折风咧嘴一笑:“去,当然要去。”
复又耷拉下眼:“没想到,在下竟是死了十年有七。”
要安慰的话到了喉咙,却被生生压回肚中。枕月闭了嘴,听到隔院墙头,传来孩子稚嫩的童言。
“不如做个书童,随韩先生行万里路。”
“枕月?”前边折风停了半刻,瞧见小路尽头隐隐现出个人影,打着灯。
枕月紧握了牵青牛的绳,倏而又松开,只默默跟了上去。
人影走近了,是个姑娘,面容甚凡,只是一张嘴红得过了头。
折风就这么立在了路中央。
许是走得急了,姑娘顾不着前方,只觉得眼前忽现了一片白,接而与一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这位——”姑娘自语着道歉,抬头灯火映出那人的面容,“折笔公子?”
折风动容:“未曾想,在下走了十余载,竟仍有人认得在下。这位姑娘,在下看你必是练武奇才,不如随在下修笔道,不出十年定能修行有成,即使放在大昭仙会也能脱颖而出。”
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小女子斗胆问一句,却是如何看出的?”
枕月暗叹,这女子胆识过人。
“哈,在下看你,这眉目,呃——”折风顿了顿,“不,看这手——”
姑娘闻言,摊开手,露出带了薄茧的掌心。
“那这——”折风暗恼,转眼瞥见姑娘一头如瀑青丝,一拍手,“对了,在下看你青丝三千,鸦发如缎,远望定是位袅娜美人,且观你心性平和,可为笔修。”
说着,便伸手向姑娘脑后探去,身子也压过来。
枕月瞧得清楚,自家大人指尖,一翻贴出一点寒芒,刺下去是要见血的。
谁想姑娘一矮身,步子左移,硬生生转过身来,左手迎上快速逼近的那点寒芒。
没有丝毫声音,寒芒就这么被斩断。枕月定睛,发现姑娘左手掌心竟暗藏一把匕首,刃五寸,通体漆黑,月下未泛光。
“嗯?”一击失利,折风暗自捏了个决,便从姑娘眼前转至枕月身边。
姑娘不追,定定盯着折风,她右手提着灯,灯光昏黄,映着唇愈发艳红了。
“挽戈?”折风看着匕首,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再想捉不着了,“你是晏南秋的后人?”
“不是。”姑娘惊讶地看了折风一眼,收起匕首,“不是挽戈。”
说罢她提灯继续向前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折风侧过身,捕着姑娘一句自语。
“未曾想,昔日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折笔公子,如今竟沦落至此狼狈。”
枕月也是听着的,悄悄看向折风,只见自家大人半垂了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习以为常等了半晌,便听折风轻飘飘一句:“走罢,去旧地。”
枕月抬头,果然已没了折风的身影。
他又回过头,巷子悠长,最远被墨色吞没了。
近情城西,韩府。
“大人,这儿是当今丞相府邸。十年前,新帝登基,晏家以叛国通敌之罪满门抄斩。”枕月恭声道。
“是么?”折风居高临下看着韩府,那如沉默在黑暗中的巨兽。
“我记得,那怪胎还小的时候,我去参加大昭仙会。路过晏府——当时比这小了一半。”折风凌空比划着,“见着那怪胎,黄口小儿,竟敢嚷嚷要与在下比试。”
折风忽的轻笑:“后来,他入了青玉门,他修剑,他出师,他扬名,他成了青衣剑仙,他娶妻,他接位,他掌权,他——呵。”
枕月心知自家大人说的谁人,却捏不准此时折风心情,试探道:“大人,时候不早了,可要回客栈?”
“也罢,”折风晃了晃脑袋,又是一副轻佻样,“明日再来。”
不远处,深巷尽头,一盏灯明灭不定。
翌日清晨,客栈前。
“这位道长,求求您给公子看看吧。”青灰衣衫的孩子带着哭腔喊道,“我家公子遇到妖魔作祟,命不久矣了啊——”
一旁早已聚了数十闲人,围着三人一牛看热闹。
折风看着攥住他衣袖的孩子,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往前十里左转,医馆,右转,棺材铺,一条龙服务,慢走不送。”
孩子:“……”
依旧牵着青牛的枕月兀自理好书籍笔纸,挂在青牛背上,末了不忘轻声提醒折风要去韩府。
眼看折风要走,孩子急了:“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遇见青玉门的仙人,没想是两个无情的,这回韩公子怕是凶多吉少了啊。”
“慢。”这回换折风拖着孩子走,“作为,咳咳,青玉门的人,斩妖除魔乃天经地义。现在就带我去见你家公子。”
“道长,您走错方向了。”
“……”
弯弯绕绕走过长街踏过小巷,最尽头是一院破落。
公子名韩子观,是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孩子应是韩子观的书童。
书童领折风到了韩子观床前,只见一位白面书生,眉清目秀,正是弱冠之龄。
书生面孔苍白,双眼无神,转头见到三人,连轻声唤道:“阿清,这两位是?”
书童阿清便上前扶书生坐了起来:“公子,这两位是青玉门的道长。”
韩子观瞪大眼睛,激动道:“见过两位道长。”
说罢却咳嗽起来。
折风见韩子观印堂隐隐发黑,出口问道:“韩公子近日可是去过茔地?”
未等韩子观回话,阿清倒是抢道:“道长神算,上月初,公子去过城西茔地,说是祭拜故人。”
折风看向阿清,又转向韩子观。
“咳咳——是。”韩子观勉强止了咳,神色不变,“上月初七,确实去过,不到半个时辰。”
“却是去祭拜何人?”折风记得城西茔地极小,葬着的都是大人物,理应与区区一介教书先生无瓜葛。
“晏南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