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关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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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日，庚子时，宜动土。
塞北的夜晚，总是比白日要来的惬意。脱离了毒辣的日头和大风席卷起的风沙，阵阵微风和着零星的虫鸣，反倒别有一丝清凉舒爽。
真是，难得的安逸啊……
站在小山坡上，吹着微风，程瑾瑜低低地喟叹了一声，侧头问道，“就是此地？”
“没错，就是这里了。”一阵缥缥渺渺的声音急切地回应着。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忽不定，却因那人的急迫，变得有些尖利刺耳，好似织女纺的丝线，极轻极细，却又要断不断地绷着，让人凭空生出一丝怪异之感。
无视了那颇为瘆人的声音，程瑾瑜细细观察着脚下的土地。
这是三关镇外的一座小荒山，山体表层到处都是裸漏出的土灰色砂石，只在一些背阴处零星长着几株纤弱枯黄的野草，在一片死气沉沉中挣出了一丝生气。
然而有一处与别处似有些不同。那是一处一尺见方的土地，土灰色的砂石凌乱的铺洒在其上，砂石上似有斑驳的的黑色印记，透过砂石，零星还可以看见土地深处的棕褐色泥土，显然是曾经被什么人挖掘开后又匆忙填上。
拾起一颗犹带斑驳印记的石子，伸出食指摩挲了一下，程瑾瑜的眼中闪过一丝暗光，似乎……是血迹。
压下心底的想法，程瑾瑜不动声色地看向身侧自称名为卫殊白的“青年”。那人年岁大约在二十六七左右，面容消瘦，身形颀长，穿着一席青色长袍。若果忽略掉他泛着珍珠白，若隐若现透着一丝水纹的身影和身侧犹如实质的黑色雾气，怎么看，都像一个温文尔雅毫无杀伤力的读书人。
但现在，他显然已变成一位“读书鬼”，还是武力值爆棚满身怨气的厉鬼。
这卫殊白自称是为了游学著书才来了此地，无奈路上出了事故，不幸身亡，独留一些手稿于此处，此生最大愿望便是让这些手稿得见天日，因此才求着他帮忙将手稿取出。至于其他细节，如：何种事故，什么手稿，如何未卜先知去隐藏则一概闭口不谈。如今看来，他所说的话似是有极大的水分。
“啧啧。”真是沾了个大麻烦，无奈地揉了揉抽痛的额角，挽起衣袖，顺道弹了弹衣袂处并不存在的灰尘，程瑾瑜抓起了身侧早已备好的铲子。
许是因为之前有人挖掘过的缘故，土地还有一丝松软，竟比想象中要好挖的许多。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程瑾瑜便感觉到似触到了什么东西。遂小心用铲子刮掉了物体表层的泥土，仔细一看，是一个不大的红木盒子，看着还是半新的样子，只因在泥土中埋了数日，显着有几分老旧，箱子的侧面也有几滴黑色痕迹。
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程瑾瑜一直微提的心慢慢沉回了原处。不论这里有什么弯弯绕绕，如今他只需将这盒子取出，择日扔在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让其静待有缘人，也就算功德圆满了。
正想着，程瑾瑜忽觉身后似有一阵疾风，接着颈后一疼，眼前一黑，便向后倒去，朦胧可见的是卫殊白一双泛着喜色的双眼。
改天一定要撕了那本胡说八道的老黄历。昏迷前，程瑾瑜默默地想着。
……
西北边塞，三关镇。
这个小镇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是天启王朝最北端的一道关卡。出了此镇，向北五百多公里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漠。
作为中原与诸多部族接壤的唯一枢纽，此地地处偏远，气候恶劣，鲜有官员在长留治理，又因所住居民多是些三教九流之人，鱼龙混杂，兼着小门小派众多，平时难免就会有摩擦。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不分时机地点来一场街头械斗的事时有发生，逐渐就发展成了西北有名的三不管地带。
何为三不管？就是天不管，地不管，人不管。一个连老天都懒得管的地方，这住的得是些什么样的亡命之徒？于是这名号一经传出，三关镇便成了现实生活中的恶人谷，万魔窟，可止小儿夜啼。
而作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三关镇的众人却一直有一个鲜少被人理解的烦恼：他们一直想要一个父母官。
单手将一头肥猪扔在案板上，朱三提着刀三下五下将其卸成了若干不大不小的肉块，每一块肉都肥瘦均匀，筋络完整，每一根剔除的骨头都干干净净，不带一丝粘连。仿佛是炫技一般的身手，眨眼就连卸了三头大肥猪。待到整个摊位都铺满了方方正正的肉块，再也放不下其他时，方才作罢。
“你这刀法倒是越发长进了，比当初杀人的时候要来的干脆利落。”一侧卖药的李二兴致缺缺地调侃道。
“莫再提从前那些浑事，我既已发下屠刀，便与从前一刀两断了，往日种种，休得再提。”借着卸猪肉发泄了心中的郁气，朱三心平气和地回应。
“嗤，”随手将手中的三枚铜币扔出，孙半仙一边捻着手中的书页查着凶吉，一边颇为不屑的嘲讽道，“如今装这副样子给谁看？你以为仿着那些个话本段子说几句文绉绉的话，你便和从前不一样了？呸！”
“呀呸！奶奶的！你个孙白脸，哪轮到你管爷爷的事，你若在蹬鼻子上脸，看爷爷不一刀……”朱三手里的一扔，插着腰怒道。
“怎么？一刀劈了我？你也就这点能耐！不如就在县府衙门吧，半夜三更，也好溅那朱门上点血！”
“县府衙门？原来是他……”街边几个看热闹的商旅原还觉得孙半仙出口伤人，甚是过分，如今听着这话里的意思倒是明白了几分。当然，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
“兄弟，听你们这语气，莫不是认识那杀猪的朱三？”一人好奇地打探道。
“看你这衣着，是过路的商人吧。”一高个男子回应道。
“没错，小弟常年往返于各个部族间，少有在此停留。”
“怪不得，他啊，别说本地人，就是在此停留稍长的商队也都认识，朱三这个名字可能听着耳生，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朱郑杨。”
“啊，漠北狂刀朱郑杨！听说他突然发疯，一路追杀朝廷命官，已经被众人合力斩杀了，如今怎么还活着？”商人听了，略感惊讶，同时也为那算命的孙半仙捏了把冷汗，惹谁不好，偏偏惹一个杀人狂魔，真是闲命长。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那朱三气得脸忽红忽白好一阵，却只是跺了下脚，转身提起刀，又连卸了三头猪，将那些个肉块扔在了算命的摊子上，才恨恨地作罢。
似是也觉得自己一个心情不好揭了人家的伤疤，孙半仙看着满摊血淋淋的猪肉，伸着手指，嘴角抽抽着，你啊你的半天，最终愤然甩袖离去，连摊子也不管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商人似有些不解。
“怎么，看不懂了？”高个男人打趣道。
“还请兄台为我解惑。”
“其实，这事情也说不清他俩谁对谁错，朱三是做错过一些事，也的确惹得众人颇有些埋怨，但若说错全在他，却委实有些冤枉。”
“那事，莫不是与孙半仙口中的县府衙门有关？”
“没错，细说起来，就说来话长喽。”
“我们这镇，之所以叫三关镇，是因为天启王朝未统一前，此地是启国，吴国和外族三境的关口，因着常年战火频仍，烽火不息，百姓民不聊生，直至太祖平定天下，这三关镇才算安稳下来。有过战乱，才更加想要安定，所以自打一年前，朝廷在镇里设下县府衙门，本地的居民啊，就一直盼着能有一个父母官，带领大家走向安定富强。但不知怎的，本地有关这方面的运道一向不太好。”
“哦？难道是来的都是大贪官？”
“嗤，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又凶名远播，也就你们这些世代与此地有着联系的小商队偶尔路过暂住，除了黄沙以外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地方，有什么值得贪的？话又说回来，即使有贪官，大伙好好调教一下，也可以让他好好‘从良’，造福一方，也不至于陷入如今的境地。就这短短一年啊，朝廷一共派了四任县令，前三任两任死了，一任疯了，这第四任啊，都四个月了，还没来，听说啊，半途就被吓跑了……”
“这……怎么死了？难道是朱郑杨……”商人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他哪敢啊，他要是敢杀县令，别说我们全镇人不放过他，就是他自己都得羞愧得自尽。”
“要我说啊，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造化弄人。今朝重武轻文，寻常人家的孩子都是自幼习武，更别提那些个举人们，那都是文武双修的天才啊，但不知怎的，派到咱们三关镇的官老爷们却个顶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身板弱的，好似一阵风都能给刮倒，更别说那胆子了，小的嘞，简直是愁煞我等。”
“那第一任县令，长途跋涉一个半月来了此地，许是一路赶路辛苦，再加上初到塞北，水土不服，第十天就得了场大病，拖拖拉拉坚持了半月，忽一夜吐血不止，人就没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三关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