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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聚餐成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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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有过去,不是吗。不愿醒来的噩梦,永远无法相爱的恋人,和背负着的赎罪的枷锁。这一场梦,我等你,把我唤醒。
“惊杨的食欲好像变得好多了啊。”霍风坐在门边看着门口狂吃海喝状态的霍惊杨,舒心笑了。一边看着他目瞪口呆的小玉,也点点头:“是啊,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能吃。”
“饿死我了,你也不想想,我这几天走了多少路,爬了多少树,还……嗝……动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都打嗝了还吃!”洛小玉拿住他的筷子,生怕他生生把自己吃撑死。
“我说,为什么大家都找不到湘灵仙草,他们却评,是他们赢了呢?”霍惊杨揉了揉肚子。
霍风远看着篱笆外,欢闹中的人们喜悦的笑貌:“从来湘灵仙草只是个莫名的传说,只要有勇敢的人,去寻找,都是胜利者。这一次,我们抓到幽狸,他们爬上苍连,一胜一负,不过,走到了三危山最险峻之处的,却是寒叔那一派的孩子们,带回来了能芳香十里的含露凝。”
“遥远的传说只是一个鼓舞,重要的是,其中的少年都得到了成长。”洛小玉撑着脸颊,看着窗外行进的村人,每一个人都那么朝气蓬勃,无忧无虑。
也许,他们本就不需要仙境,真正幸福的,是广阔而自由的心灵。
窗外,黄叶杉杉,落于迟暮。三危山,永远是一片金黄色的温暖和煦。牵着马行走的村人,摇铃阵阵,这里,动物不是简单的利用工具,而是相偎的伙伴,一同看遍这黄叶飘飞的世界。
洛小玉看着团成一团在霍惊杨脚边小憩的幽狸,温馨地笑了,也许这样的日子就是她想要的吧。
叶飞传心绪,安神不在宁。
虽然大丰之节已渐近尾声,畅想之中的白墨非还是在三危山的古医书中翻看着湘灵仙草的记载。难道,这记载只是传说,寒叔说的不过是鼓舞人的指引,到底是否真有人找寻到过呢。对此着迷的白墨非一天没有出屋子,在书屋里翻查,累了便歇喝了口水,清冽的泉水让他想起溪华的味道。师兄弟汲水相饮,如在眼前。
如今的我,却无法再相见。
“云霜姐。”柳月娘像是有急事,推开了白墨非的房门,“我以为云霜姐会在这里。”
“她早早便被那些婶子们找去,说要教她纺纱,她没办法,一早上也都没回来。”白墨非答道。
“是吗。”柳月娘看着似乎有点着急:“方才我帮邻村的倩姨做午饭,失手将她的祖传的水罐给打碎了,我知道云霜姐不是妖精吗,我想问她能不能帮我……复原。”
“将破损之物复原……”白墨非想了下,这种小事情他的确未曾见过云霜做过,也不知她能不能,便道:“这样吧,我随你去看看,修复东西……略微也有点懂得。”
“墨非大哥也会修补?”柳月娘有些疑惑,但一时认识的人也找不到其他,便点了点头。白墨非合拢书卷,便随之前往。
一路望这人家小道边若有似无开着的小花,甚觉可爱,像孩子软嫩的脸庞,招摇着对他微笑。柳月娘看白墨非一路心情甚好,问道:“墨非大哥什么事,心情这么好。”
“啊,”白墨非不自觉注意到自己的满面春风:“不过是,觉着这天气也好,花也好。”
“不过是路边的小野花,虽然好看,可是又有谁懂得欣赏。”
“花无贵贱,人各有赏。美在姿态不同而已。三危山虽然常年黄叶飘飞,能见到这样色彩夺目可爱的花朵,便觉奇特。”
“也是。”
白墨非只觉这一路漫长,些许是前些日子里东奔西走得累了,稍拭下汗,一个转弯角便是几处民居所在。
“倩姨,真是不好意思,把东西打破了,只有请人来试着修补下。”进门,柳月娘便连声道歉。
“哎哟,什么大事呀!”屋内传来爽朗的人声,白墨非一张望,便是一微胖体态的中年女子裹着围裙出来,上下打量了白墨非:“我说月娘你人又漂亮又勤快,哪还用的着我给你拉媒,这位俊朗的小哥莫不是你的……”
柳月娘唰时脸红得透了,白墨非连连摆手:“大娘,搞错了,墨非已有婚配,我是月娘的好友,来为她浆补看看那祖传的石罐。”
柳月娘低头一句:“我去拿出来。”便进了厨房,不让人见她的脸色。
倩姨很是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围裙,对着白墨非连连恭敬地□□了几下头。
白墨非摆弄那几块碎得彻底的石片:“石罐却是好,这三危山难得一见的青岫石,纹理毫无一丝杂质,雕工凿刻得内外又极为光整,却是可惜。”
“那您看,还能修补吗?”倩姨问道。
“倒是不难,只在三危山的地理志上见过记载,可有一种叫做巫青的植物?其汁液纯白透亮,正可适宜黏接。”
“你说那个……愣头青?我们叫这个!”
“大概就是。”
倩姨拿来巫青的汁液,便见白墨非极为细心地开始粘接。这个人,一丝也不急,一丝也不乱,午风渐吹他的发丝,拂过玲珑的岫石,一点一点找寻着温润的原始模样。
倩姨坐在一旁,手中的茶杯也停在半当中,喃喃道:“想当初,也有这么个男子想和我好来了,可我当时心高气傲,非想好好整着,试探他,试着试着,嫌我浪费他青春,人就走了。”
白墨非听了,抬头微笑:“那说明,他还是不够爱你。时间虽珍贵,但终究比不过最爱的人珍贵。”
“也许他也怕,时光仓促,青春易逝,再无姣好的容颜对你,何不早早离去,最美好时的容貌留你回忆。”柳月娘边磨着茶,无心一句,却惹白墨非心内绞涩一阵。
茶末已成,石罐复然。倩姨看着光洁如初的宝贝罐子,可是感谢白墨非,硬要留他晚饭了再走。
看着倩姨喜上眉梢,安心如初,白墨非轻拭额边淡淡汗迹,挽却道:“不过小事,墨非实在不宜留大娘家叨扰。”
柳月娘也劝道:“墨非大哥新婚燕尔,不让他陪着嫂子,可是大娘不懂了。”
“这倒也不是……”如此一来,白墨非更显尴尬。倩姨了然,“嗨,我这几十年夫妻日子过惯的,老头子不在,我还省心。去吧去吧,不过听说你是大夫,来来来,我家老头爱种些稀奇的植物,都给你拿去,有用没用,看看着也好。”
“那墨非恭敬不如从命。”
离了热情的倩姨家,白墨非看着柳月娘在大婶家还算熟络亲近,也不知这个地方,是否仍能让她忘却莫遥的烦恼。
三危山路,袅袅人烟少。静默一人行,目送飞鸟。
手中提着的药草和瓜果却也不感那么沉甸甸,全然是淳朴的心意令白墨非觉得,这一世倒是自己最好的一世了。
白衣墨纱,不谢芳华。心者无忧,何事啁哳。
“怎么这么不安?”白墨非一时大好的心情被腰间震动不已的千音回仙箫给驱散了,那玉箫突然自鸣了起来,那曲子——“师父的《散芳尘》。”白墨非脚步惊诧地停在半道,这荒芜人烟的道旁,只有乱石和杂草在冷冷看着他。
药草袋子蓦地掉在地上,白墨非紧紧按住那玉箫,仍不能止住散芳尘的箫音。
“师父……”白墨非转头而急望,辽远的空中一片澄明,无人与他相应!只是那颤动着的玉箫突然散出了朦胧的形影……
“师父!”白墨非跪地而叩,那形影分分明明是溪华山仙骨药圣李贤。
李贤白衣如淡,衣袖口那精致而深邃的深黑镶纹不失华丽,他的眉眼,仙骨清寒,不沾凡尘。常年耳濡目染,白墨非的儒雅温润,倘是因此而来吧。
隐世药圣,绝然风华。
“墨白。”李贤轻唤一声,白墨非抬头而视,自己已是泪眼朦胧,情不能自已。
李贤微微点头,见弟子仍是这般敬念他,叹道:“我以为,你再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不是墨白不认!是墨白已经没有脸面再见师父了!”
“脸面?”李贤反复回念二字,轻蔑笑道:“你是在山下轮回久了,一身仙家的习性也散了吗。脸面是何物?不过是世人自束的东西罢了。”
“师父……墨白任性,令溪华山蒙羞,令众师弟受难……”
“都过去了。”李贤步步走近,袍袖之间清风徐来。
白墨非被李贤扶肩而起,他甚是惶恐看着师父对他这般亲近。
“你始终都是我最好的弟子,溪华百年,未有一人似你这般令我挂念,不然,墨然偷盗我的赏赐物还你,他还能这样安然到现在吗。”
“是我强迫墨然的,师父。”
李贤摇摇手,“你我之间,不必这般虚作,你的维护毫无意义,我都已经知道了。”
“是我……让他们遭受劫难,他们却还……”
“却还愿意帮一帮你这个大师兄是不是?”李贤拍拍他的肩,不重不急,“溪华山,修仙至此,即使不能入仙籍,我的弟子们的德行哪一个比那些神仙差?”
“墨白……墨白知道师兄弟们宽宏大量。”
白墨非紧紧握住那玉箫,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去说。李贤将也握住他手中的玉箫:“当年罚你下山,也是不得以之举,多年来,凭你吹奏玉箫之音入耳,我才能知道你尚否还在人世。”
“墨白很好,墨白……”白墨非一时语塞,他害怕师父知道,自己与傅云霜已然成婚,昔日弟子,又与妖女想合,他无法想象李贤的脸。
“我正是知道你很好,才找你来的,若是你不好,我何苦来看你憎恶我的脸呢。”
“师父!墨白怎么会憎恶您!罚我下山,剔除仙骨,对犯下大错的墨白已经是无比的恩惠了,我怎么敢要求更多!未能尽侍奉师父的职责,才是我的不孝不德……”
“你真是这样想的?你于溪华,仍是有未断的牵念吗?”
“弟子不敢奢望,弟子于溪华不过是一介罪人。蒙师父挂念,还愿来看不孝弟子一眼,已经感恩不尽。”
“你也总是这样,”李贤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弟子:“多年来你轮回不去,常驻于莲华山下,清冷一生,未可知,溪华众人也是对你念想有加。到如今,我也未曾选谁成为我座下大弟子,和你相比,他们谁都没有那个自信。”
白墨非听李贤的叙述,才愕然:“师弟们为何如此,墨白贪恋情爱,已然不配修仙入籍,师弟们才资天赋,定是比墨白更能胜任仙班之列。”
“仙又如何,不过是和凡人烦恼不一样罢了,我此次来,正是为之烦恼。”
“师父,何事烦恼,难道可由墨白开解?”
李贤得意笑笑:“不愧随我多年,甚得我心,我的烦恼倒只有你最适合开解。人间九九数华年,我已经下至人界,看守凌华石气将近千年了,天界召我归还仙班,溪华山又一时找不到最好的继承者。所以我……”
“师父!您这不是大错特错了,墨白可是……”
“是一介罪人?哈哈,墨白啊墨白,你是我李贤的弟子,我回仙班恢复我天人药仙的身份,溪华山也是归我麾下,不过是烦恼这百药之事人间没有个执事的人,毕竟,这百药之事统归我手,他人无权干预,倘若我将你恢复仙骨,列入仙籍,成为药圣,唤你名姓为李墨,天界谁可乱语,况且溪华弟子众多,谁又知道新的药圣李墨却是那个私自放走九灵的半仙凡胎呢?”
白墨非听闻李贤一番话,才似五雷轰顶,李贤的句句为他打算,在他看来,似乎无从推脱,更是极为他着想,可是他如何能够接受重回溪华,离开云霜的命令?他渴求了一生一世的现实就在自己手中,怎可为一个仙籍而放弃!
“我……承蒙师父厚爱,墨白……”白墨非话还未完,李贤的脸色却一沉:“你不必跟我多说,你是想说,你不想放弃你在人间的姻缘女子吧。”
白墨非闭眼决然一点头。李贤可是笑了:“凡人一生不过一瞬,若是你今生恋她,来生她转生投胎成别人,你也不必如此执著,只怕……”
李贤眼神之中流露的厌恶与憎恨,愈加浓烈:“只怕那女子此生不死不灭,偷盗了你的真心不假,还要与你缔结什么百世的姻缘,任你生世轮回,她却独享着九灵魂珠抗世灭天的力量!”
“不……师父……你……”白墨非无比惊恐地看着李贤,他居然知道云霜的身份,究竟是为什么,他又会做什么!
“墨白,为师不过是奉劝你一句,妖女便是妖女,不用别人告诉为师,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论你的固执,谁能让你离开守护着的溪华,离开你的承诺,你的师长弟友?只有,那个令你魂不知所以的女子吧!我曾经劝过你,如果你能够为我找到九灵之妖的魂魄,便不再追究你私放的罪责,溪华也可以得到天界众仙的赎免,看来,你为我做到了。”
“不!师父!”跪倒在地的白墨非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不,我爱她,我从来没想过把她交给任何一个可能伤害她的人,她已经不是九灵之妖的,她虽然拥有九灵魂珠的力量,可是她已经醒悟了,她根本不会再为害天、人两界,一切的仇恨如今已经解开了!让弟子慢慢和你说好不好!”
李贤一把推开恳求着的白墨非,语气强硬道:“就算她不再为害,如你所言,溪华众人受到的责罚该怎么算,多少人苦心求仙,最后却付于流水,被囚禁在溪华之山,就像我今天只能以玉箫传形之术相见,而不能亲手再抚摸我最心爱的弟子啊!”
“师父……一切都是墨白的错,墨白愿意为溪华背负所有的罪责,再把我打入更深更绝望的轮回也好,求您!求您不要告诉天界云霜的身份,求您不要再让她承受天雷之苦!墨白比死还难受啊,师父!”白墨非拉紧着李贤的衣角,他已无任何尊严。
“死?多么容易,可永远携着痛苦的记忆,活下去,才是可怕。重回仙班,是我永生的渴望,而让你统掌溪华,也是我保护我毕生心血最好的选择。你为什么对师父这么残忍,为了一个作恶的女子,抛弃了为师一次又一次,墨白,你为什么如此聪明,却沉浸在这个噩梦里不肯醒来呢!”
“梦,如果这一切都是梦,我根本不愿醒来。”白墨非失神地站起,每一次支撑都是如此颤颤巍巍,“师父,墨白知道,您的恩情,难以为报,可墨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爱一个我想爱的人, 她是可恨,但她有她的原因,造成这一切的恰是您心心念念的那些仙家的无情!墨白不想要什么仙籍,也不要什么永生不死,就算我只有这一世,能陪伴她到老就好,能看着她永远安然地做她自己就好……”
“说是无所求,你还是痴迷于那些情爱不能自拔。”李贤无奈点点头:“也罢,既然你痴情如此,我也不觉得为难。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我重回仙班之际,你随我回溪华重掌大事,光复我溪华声威,掌控凌华石气,重成百药之祖,威享天界,第二条路,你留在妖女身边,我重回天际,向天帝禀明,待妖女重为天界降服,正可以赎我溪华弟子永不入仙籍的罪孽!”
冷冷三危山,尽是无情语!
“离开,或许比留下更好。墨白,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不愚蠢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