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赶早不如赶巧 ...
-
等梁上终于套好了一身繁琐的服饰，由纸人式神领着坐在了屏风后，已经过去了两盏茶的时间。
虽然等得久了，但对方并没有显出分毫不耐。见她终于出现，这才缓缓地搁下了茶盏。
杯底与桌面轻磕，发出的声响几不可闻。
母亲刚刚架……鸟离去，现在会来拜访的怕是母亲的朋友、同僚或是自己的亲戚。抱着这样的想法，梁上的心里有几分惶恐。她穿的是小袿（gui），就像是休闲装一样，若要面对的是什么大人物，怕是不够正式。
希望别因此而把自己召回去重修礼仪啊。梁上忧愁地想。她可一点都不想失去刚刚到手的自由。
会用上屏风和幔帐，显然她需要面对的是个男人。
纸人式神不会说话，思维也很简单，对于她应对来客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梁上不知道怎样称呼对方，也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为何，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话语切入话题——甫一坐到了这个人的面前，她就觉得内心有无可抑制的惶恐之情升起，像是蔓藤般盘着心脏，逐渐紧束，向上攀着生长，勒住了喉咙。
梁上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个音节，心跳愈烈。
“呵。”
——然后她听到了轻轻的一声笑。
压力陡松。
梁上愣了一下，便也明白了对方的试探之意——她觉得眼前这人多半是同行，看她母亲这一趟去势不凡，便想来试试她的深浅。这么想着，梁上沉了脸色，心里有点来气。
“请恕小女迟来，让这位大人久等了。”她越是气闷，话音就越是温柔和缓，仿佛带着轻轻的笑意一般，“不知大人突然造访，有何来意？”
对方的语气同样温和有礼，像是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下晴明，未预先通报而唐突前来，希望没有给您造成什么困扰。”
对方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是梁上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晴明”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惊雷，轰的一声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了。
——夭寿啦！行里的大BOSS突然出现啦！麻麻你快回来撑场子啊！
然后晴明说完了话，等了片刻，回过神来的梁上才柔柔地笑了一下，语气有点飘。
“原来是晴明大人，真是失敬。不知大人此次屈尊前来，有何吩咐？”
晴明：“……”刚才的话好像白说了。
对于这些手握神秘力量的阴阳师们来说，因着言灵的存在，“名讳”是绝对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东西。
半是为了保护自己、半是顺应这时代的规矩，梁上自我介绍的时候使用的是自家的姓氏，“柜内”。而她一直恍恍惚惚，则是因为听到了晴明的名字之后，似乎隐约对他有了些别样的感觉。
——某种熟悉而亲近的感觉。
与阴阳师这个游戏有关的记忆像是被划上了重点一般，由脑海深处浮上——这一切发生得如此顺理成章，梁上甚至没有对此感到丝毫奇怪。她只是有一点忧心，自己对晴明这么熟悉亲近，莫非他是自己亲爹？或者自己是他亲爹的私生女？
——麻麻你可千万别坑我啊！麻麻我也好想神隐了啊！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梁上和晴明的话题揉面球一般推来擀去，斡旋一番，竟也像是相谈甚欢的模样。
作为行里最知名的大前辈，晴明好像有意提点梁上，问她是否有意接受教导。但在这个时代男女大防，梁上也不知这是福是祸，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了。该谢的谢，该答应的东西，却是拐弯抹角地避着。
在晴明提出离开的时候，梁上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而就在她的笑意完全绽开的瞬间，晴明也跟着微微笑了。
“柜内小姐一人独居多有不便，如果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当尽力而为。”他说着，顿了顿，以折扇抵在了两人间相隔的幔帐的边沿，像是要莽撞撩起的样子。
梁上的笑容都僵了——在这个时代，女子被外男见了脸，简直就像是怎样不自爱怎样被轻慢了一般。她一点都不想染一身腥招致进退维谷，只能是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扇子，遮了半边脸，心里祈祷着对方是个稍微庄重些的人。
“柜内小姐是一位迷人的女士。”
半晌，晴明轻轻开口，撤回了折扇，道了声不必远送便起身离去。
被撩得胆战心惊的梁上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这才平复了吓出来的躁动心跳。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直侍立身后等待的纸人式神——没有她的命令、也没有触及母亲曾给它们留下的“规矩”，它们就不会做出任何反应。母亲尚在的时候它们还有几分人样，现在母亲离开不过两三时辰，这些式神便已经显出了纸画般的平板样子。
梁上动了动腰，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拖着铺了一地的衣角，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看起来她得尽快学会母亲指挥式神的那套法子，不然，自己迟早得……独自承担起生活的重担。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有纸人伺候着的梁上，宁可费点脑子，也不想累着了身子。
更何况，自己这一行里还有像晴明这样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的奇怪家伙存在。想跟他们斡旋，没点实力还真是毫无底气。
晴明随着式神的指引离开柜内宅，在门口驻了片刻。纸人式神见他不走，没能完成主人“送客”的命令，便也古板地等在了旁边。
晴明合上了扇子，一手环胸，另一手执扇，轻轻地抵在下巴上，似是在沉吟什么。
他自然也看到了早晨的异象，知道柜内大人已经带着御灵神隐，现在柜内家中留下的只有十岁的幼女。同行没有情谊也有脸面之交，本来他也想按照规矩递上访函、过些日子再登门的，但这个女孩派出去采买的式神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选择了提前拜访。
至于这次拜访……
晴明想着，笑意又攀上了嘴角。
看起来，这个女孩在这个时空适应得也很好啊。
似乎并没有什么契机、从很久前的某个日子开始，一些与这时代截然不同的记忆就出现在了晴明的脑海里。
那些“记忆”，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更像是“梦境”——它们只是些斑驳的片段，回想起来的时候却会被真实的记忆与经验填充，显出合理顺畅的模样，最后又因反复回想而打磨成为以假乱真的“记忆”。在那“记忆”之中，自己身处一个与平安京相似却又迥然相异的地方，接触着一些与世人无异却又截然不同的人。
那段时间里，自己似乎是个有血有肉有故事的人，却又好像……缺了些什么。
那些人称呼自己为“角色”；而这女孩，则是被叫做“玩家”。
他们确实一起共同战斗过——但说“并肩”又不太恰当，自己从未见过这位“玩家”，且看似是自己在指挥着式神战斗，实际上却完全是由她在操控着自己和那些式神们的身体。
那种感觉……十分奇异。
深谙怪力乱神之道的人不会为这样的“记忆”而轻易感到慌张，如晴明反倒是被这些“记忆”勾起了十足的兴味——在那“记忆”之中自己和她经历了很多事情、见过很多的人鬼妖神，她从未实实在在地出现、却又真真切切地无处不在。
——那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晴明觉得，他这一生二十年中从未遇到过比她更有趣的存在。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很好，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兴趣”？
那个时代的人说的话真是有趣极了。
——正是因此，他对在前往源博雅家途中见到的那个纸人式神升起了兴趣。
柜内大人已经离去，能够指挥役于柜内家的式神的，只有她的女儿。这位柜内小姐在阴阳术上没有太大的造诣，但天赋却是非凡——役使这纸人式神的是她的命令、她的“言”，所以那式神身上竟然沾染了些许她的气息，并不强横，却充满了渗透力。
当真是天赋非凡。
这样想着，晴明又觉得，那曾经连自己都能使役得动的人，必定会是块美玉。纵然会因身处那个没有灵力的时代而乏于雕饰，也定然会带着无法被湮没的光泽。因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拜访了——哪怕这不合礼仪、且他正身在前往挚友家的路上，也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感兴趣”。
见了真人或许有些失望。那一头曳地长发似乎可以窥见她的美貌，但若论心性，还须细细磨砺。
这样想着的晴明，微笑着收了折扇，礼节性地对着式神一拱手——尽管他知道柜内小姐不会有透过式神感知此处情景的能力，但优雅斯文是刻进骨子里的——便施施然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赶早不如赶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