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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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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非宫中人,他们不会与你计较太多。”
不在宫中久待之人,又不像是什么大臣公卿,王侯贵族,即使处置了,温妃也得不到什么实际利益。
这个时候的秦玥,根本没有与他们较量的本钱。
“那…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
“看我不顺眼的人,再看我不顺眼多一点,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二人到了乐器库,宫女开门,将灯笼小心摆在灯架上,赵初阳吩咐她们在门外等候,宫女应诺,默默侍立门旁。
库内乐器琳琅满目,排布得整齐有序。
琵琶琴瑟、阮鼓筝埙、笙箫笛钟,般般件件俱被安置在大立架之上。
不甚珍贵的乐器上仅盖一块绢布承尘,名贵乐器装在各种锦绣囊袋中,囊口坠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此乐器的名字、产地、制造者,有主的乐器另配有一块写着主人姓名的小玉牌。
只有御用宫廷乐师才拥有属于自己的乐器。
醇厚雅致的木香积郁在室内,还夹杂着微微的漆味,这里不许燃香,倒全是诸乐器的“体香”。
秦玥看花了眼,赵初阳叫他,他好半天才应。
秦玥跟着赵初阳到了“琴部”的第二座立架前,赵初阳轻轻抽出一把长琴,放在架旁的矮几上。琴囊是深蓝底子绣血色冬梅,每朵花瓣边缘都有细细金线点缀,琴囊下部系有两根红流苏,囊口的木牌上刻着黑金小字:梅浣,南峒,谢蕴生。
琴囊里还包着薄木琴匣,“嗒”地一声打开琴匣,才见宝琴真容。
秦玥一见这琴,就爱上了。
琴身修长柔美,乌黑琴身上有金粉缀饰,如金雪落于美人发间,玉质琴徽,恰似滴滴清露,蚕丝冰弦,根根流辉。
赵初阳看秦玥的眼神,便知他中意此琴。
“此琴虽比不上焦尾绿绮,却很像我们初见时你弹的那把。”赵初阳轻触琴身,缓拨琴弦,琴声清润匀透。
杜庭月之前那把琴坏了,他一直想把此琴送给杜庭月,可杜庭月对他甚是冷淡,他也不知怎么开口。
“它是你的了。”
“谢太子殿下美意。”
赵初阳让琉音在簿子里写上杜庭月的名字,登上名字后,此琴便有主了。
秦玥自觉地将琴匣合上,装回袋内,他抱起那琴,不沉,毕竟杜庭月三岁习琴,十几岁抱琴四处奔走,早已习惯了琴的重量。
“让宫女来搬吧。”赵初阳怕秦玥身体初愈,不能持重。
秦玥一笑:“宫女们也很累了,就不劳烦女孩子家啦。”
赵初阳看他抱琴的模样,又想到初遇时候的情景。
秦玥知道太子心中所想,只一个画面一闪而过,他也很好奇他们初遇时是什么样子,便开口问道:“殿下,还记得你我初见时的场景么?”
赵初阳心中微动:“当然。”
“殿下第一次见我时,对我是什么印象?”
赵初阳踌躇了一下,似乎不好意思说出口。
“殿下?”
赵初阳越是这样,秦玥越是想要知道。
“前年夏季,父皇带我去南方微服游历,参加当地豪绅举办的七夕夜宴,你坐在最后排弹琴,可我一眼就看见了你,你穿着藕白与浅粉相间的锦服。我想,果然是南方水乡灵秀之地,方能养得出你这样眉目温柔的男子。”
那时候,太后尚在人世,皇后还未失势,赵初阳还能勉强得到皇上的青睐。
他唇角微扬:“宴会散场时,我见你徘徊在廊下……那时天阴,你立在灯影里,走廊边的台阶下开着繁盛的紫薇花,嫩粉色的花瓣,和你的衣裳袖子、前襟的颜色很像,我走过去问你‘你在等谁?’,你见了我,忘了行礼,只答 ‘无他,唯风、月而已。’”
秦玥细思这句话,便觉杜庭月是个孤独的人,七夕佳节,他无人可等,只等空中一轮皓月,以月为伴,消此长夜。
“后来,层云之间露出残月,月色照在你身上,你说‘清风在畔,流月入怀,感君暂留,有缘再见’……我那时觉得你甚是有趣,想要与你结交。”
赵初阳注视着秦玥,眼神温柔得像被月华洗过一般。
秦玥竟莫名心中一荡,如一颗莲子投入湖中,微微的波澜轻漾。
秦玥曾问过一些朋友,关于他的第一印象,那些朋友留给他的多半只有一两句话,比如“挺帅的吧”、“像个好人”,还有一个同志对他的评价是“不去做鸭很可惜”……就连他的女友,在面对这个问题时,给出的答案也只是“就那样吧”。
可是,赵初阳却说得这样仔细。
他令他如此难忘。
那时,打动太子的可能并不全是杜庭月的容貌与琴技。
太子身处高位,知心、谈心、交心之人甚少。皇帝嫔妃众多,又不喜皇后,太子自小缺少父爱,常年忍受着帝王之家赐予他的孤寂,宫规、权位、身份……像是一道道坚锁,锁得他透不过气来。
杜庭月却是他眼中的例外,像是久处监牢之中的人看见窗外飞过一只美丽而又自由的白孔雀。他带着似乎不沾染权势与规制的风雅,如梦似幻,无需用锁链,却暗暗牵住了太子的心。
赵初阳与秦玥回到寝宫时,已近子时一刻,二人略梳洗梳洗便就寝了。
寅时三刻,有宫女偷偷来叫秦玥,他的轿子已在宫门外等候。
秦玥起身穿上衣服,动作极轻,抱上琴,却听见赵初阳道:“等等。”
“殿下?”秦玥轻声细语。
“我送你。”
只三个字,却让秦玥心头一暖。
出宫的路上,二人皆是步行。太子的玉辇坏了,拖了很长时间也没修好,皇上只赐给他一乘辇子,他又不能破格去坐其他低规格的辇子,只得与宫女太监们一样步行了——足可见皇上是多不待见他。
秦玥望了望天上,阴云之中,半块月亮朦胧暗隐,像个长发遮面,欲语还休的美妇。
他们越走,月光越盛,二人的影子愈发清晰起来。
到了宫门口,已是不能再送了。
“殿下,再见,”秦玥调皮一笑,“等你哪天想见我的时候再见。”
手上一热。
赵初阳的手覆在秦玥抱着古琴的左手上。
只一瞬,便松开。
“去吧。”
太子的眼神如光风霁月。
秦玥有些别扭。
心如鹿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