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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父慈子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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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不知出处的薄册内所记录的内容,居然是陈千切还魂后亲历的殷家姻亲之事!
陈千切眉心微拧,将书簿继续向后翻看。簿册前两页记叙的是殷崇贤结亲和陈氏初来时的内容,成亲时细节陈千切尚且无从得知,但婚后载录的几件事,的确与他今日经历的几无二致。
殷慕礼在正堂和书房两次针对陈氏的发难都与书中所写的内容一致,殷崇贤在婚后三日就决定带着小儿子去恒州的事也同样记录在册。在这些记录中,唯一发生了偏差的一处只有陈千切的反应——他的表现并未按陈氏原本的回应来进行。
正午用餐时,陈氏因为殷慕礼拐弯抹角的挑衅而失态,结果被殷崇贤当面呵斥,饭用到一般就被喝退;书房之事其实也有殷慕礼的手笔,被训斥后正考虑要与殷崇贤详谈的陈氏匆匆被叫去书房,在殷崇贤说出打算之后,以常人思维考虑事项的陈氏当面问出来家主远行的不妥,殷慕礼恰在此时“懂事”地提出让爹爹留下,非但没有改变殷崇贤的决定,反而让两人在殷崇贤心中的印象对比更加明显。
这与陈千切今日的表现,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其实关于要不要模仿陈氏举止这件事,陈千切在探听情况之处就曾经考虑过。他并不了解之前那位陈氏的性格,换魂之后的行为举止自然会有偏差。旁人尚且不论,若是殷崇贤注意到他举止的差异,难保不会怀疑是不是有人以陈氏为契机想要觊觎殷家。
他之所以按下此事没去多分心思,除了认为多想慌乱更容易露陷不若泰然自处之的念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根据身边的几位侍者所说,殷崇贤在迎娶陈氏之前,并没有和陈氏见过几面。
殷崇贤选择和陈氏成亲的理由并非基于感情,而是因为陈氏家族贫寒、便于掌控,如果再有别的理由,那大概就是陈晚本身的相貌了。
直白些说,殷崇贤只是想娶个背景干净些的老实花瓶回家,并没有费心去与陈氏多做接触、培养感情。陈氏是祸从天降,但对陈家来说,确实撞了大运。单是殷家迎娶时给的“嫁妆”,就够陈家祖辈攒上百十年的积蓄了。
从殷崇贤到陈家亲长,陈氏一直都没有得到过什么多余的关注。他只是一个孤零零的棋子,硬生生被单拎出来,疲于为殷家和陈家的两个棋盘运转,生无良始,末无善终。
陈千切抬手轻捏眉心,消瘦的肩骨在深蓝的衣料之下印出疲倦的痕迹。
陈晚如此,陈千切又能好到哪去呢?
他在刚刚换魂时虽不能说是万念俱灰,但离心灰意冷也并没有多少距离。换魂后的茫然还好解决,换魂之前所发生的事才是真正令陈千切郁结的问题。虽然一直尝试在获取这个地界的信息,但他在与殷慕礼相对时,也未必没有掺杂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陈千切改用指腹抵住前额——这是他从好友那学来的冷静情绪的动作——然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路总要继续走。
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之后,陈千切看向手中书册的视线变得更加复杂。他逐渐意识到一些不妥,现在想想,才察觉出殷慕礼说话时略显违和的原因。
殷慕礼对于陈氏的针对毋庸置疑,他自出生起便集万千宠爱加身,生母溘然长逝,父亲续娶男子为妻,他自然会对这位荒唐却分去了父亲注意力的后母有情绪。
但殷慕礼今日在书房所言那些让殷崇贤留下的话,原本是该接在陈氏说的家主不宜远行后面,正好给殷崇贤煽风点火,火上浇油。而陈千切今日的反应却是痛快答应,所以殷慕礼再提起时让殷崇贤留下,就没有了足够的理由,才会显得有些生硬。
但更让陈千切觉得不安的是,尽管颇有违和,殷慕礼所说的内容仍然与册中记录无甚差别,那是不是说明,之后的事也会依照卷册里的内容一一进行?
再往深里想,这本书册究竟是记录作用,还是——决定作用?若是所有事物行动都由一本实字记载的书簿决定,那,那该是怎样一个荒唐的光景?
时间紧迫,陈千切不敢细想,他只能暂且先按下这些想法,打算先继续将手中卷册的记载看完再去评判。
今日发生的事不过寥寥,在书册中前几页所占的比重并不算大,他在翻阅时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所生出的这些念头只在转瞬之间。陈千切正待往下翻看时,却察觉到了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陈氏的身体清瘦,皮相虽说不错,根骨却算不上上佳。陈千切来时曾经自测过,这具身体已经逐渐长成,错过了最佳的习练时间。所幸除了身骨的习练之外,陈千切原本的反应能力并没有完全消失,他在另一个体系中所训练的东西也没有落下,所以才能隔着一段距离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立即将书册合拢重新放入暗盒中,把附近恢复原状。桌上的几本厚书已经来不及收拾,索性大喇喇直接摆在那,不再去做刻意的掩饰。
走近立在门口的是一位侍者,此刻前来禀明来意,是为了请陈千切去查点殷崇贤给他的东西。陈氏被迎娶时的身份虽是殷家老爷的正室,殷崇贤成亲前也答应每月给陈家定量的补资。但实际上正如殷崇贤口中所说,让陈氏“认熟下人们”,简单些说,陈晚在殷家的地位,与一个按月领银两的下人也无甚两样。
既然有人来叫,陈千切也不好推脱。即使心中焦虑,他也只能应下侍者,另外吩咐了一名侍者把桌上书卷收拾好之后,随着前者一同往堂厅走去。
殷家的一位管事正在堂厅候着,他身旁的地面上摆放着两口木箱,箱内装着布匹之类的物事。眼见陈千切走过来,管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恭敬,仅是微微躬身行了个不甚仔细的礼,便示意下人上前将物件的清单递给陈千切,例行公事地开始进行核对。
殷氏一家对这个便宜夫人的态度都很微妙,陈千切对此倒不怎么在意,虽说这个地界已经将两个男子成亲的事视为寻常,但对于陈千切来说,到底违背了一直以来的惯例认知。
也幸好殷崇贤只是娶个男妻以防再有子嗣与嫡子争宠,本身似乎对男子并无什么兴趣,所以从来没有与陈氏同过房。若是真的要与这么一位老爷同房共处……陈千切真的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至于每月给陈家的补给,陈千切也是抱着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都能把人直接往火坑里推来换一家的富贵,想来这个陈家对陈晚的感情也不会太过深厚。
比起这些,陈千切更在意的是自己房中那本簿册,他现在只想快点完成核对,赶回去看接下来的内容。若是等到再晚一点,他被直接叫去用晚饭,就不知又会耽搁多少时间。
陈千切随意将清单上的内容略过几眼,眼角余光瞥见一口箱子最上方置放的木雕摆件,俊眉微挑,开口道:“这些木雕为何不在清单上?”
管事似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应声答道:“这些摆件是小少爷为您准备的。”
但是陈千切并没有如管事预料般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暗中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这位小公子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在每个角落昭显自己的存在。他这次又打算折腾什么?
“小公子送来时,可有什么带话么?”
管事犹豫了片刻,陈千切见他神色微带迟疑,已经猜到了其中一二,果然,管事开口便道:“小少爷说,夫人曾在清单中列过绸缎,但老爷从丝州带来的锦缎都留给了小少爷,给夫人的已经是本地产的绸缎。小少爷甚觉不安,因此特意给夫人送来这些摆件,算是赔罪。”
这位小公子不给后母添堵是不是吃不下饭?平均一天三次上赶着找茬,比用饭还规律。
管事正等着陈千切的反应,陈千切刚想开口时,却突然想到了那本薄册。
若是原本的陈氏,此时应当是满腹苦涩、愁容难抑才对,所以他要不要也假饰一番,做出一副满怀不甘的模样?
不过陈千切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当面应对过殷家父子两次,事态发展仍同书中一般无二,现下殷慕礼不在当场,管事的传话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模样。就算是真的不能与原本的陈氏有异,他现在再补救也没多少用处了,何苦还劳费自己力气?
脑中思绪百转,面上不露分毫,陈千切应声道:“那便请管事帮忙谢过小公子,劳他费心了。”
管事看向陈千切的目光明显有些疑虑,但在陈千切看过去时,他已经转开视线,口中应道:“是,小的明白了。”
陈千切便知道自己的举动一定能传到殷慕礼那儿,不再做过多计较。除了那明晃晃多出的太过扎眼的木雕摆件之外,其余物事陈千切只粗略看过一边,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急着回去,也不是很想听管事一口一个“夫人”来叫他,核对完成之后,便用陈氏随身带的银两给了管事一些辛劳费,随即回身向陈氏所住的西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