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门前的两座石狮子翻倒一座,滚落在门槛旁边,威慑的面容含了无尽狼狈。府门大开,萧索地展现出内景,花树凌乱,空无一人,地上散乱着数不清的箭矢刀枪。突然一只雪白的小狼向华朔奔过来,声似呜咽,毛皮上犹带血迹。
这只小狼是父亲以前打仗时偶然得来,唤作梨子,颇通灵性,时常做出萌态逗乐众人,养在府内十分受宠。
“梨子,父亲呢?”
梨子不能言语,只叼住华朔的衣角,急切地往一个地方拖。华朔跟着它半走半跑,一路疾行,最后到了管家刘叔的屋子外面。
华朔不明所以,梨子一个劲把他往里拖,终于把人拖进了门。
“刘叔!”
华朔一进去,只见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管家气息奄奄地躺在床榻上,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刘管家看到华朔,颤巍巍地伸出手。华朔赶忙握住他:“刘叔,你这是……怎了?我就去找御医,你等我回来。”
“别,别去……”刘管家颤抖着拉住他,“几个皇子反了,如今,宫里危险着……听说是二皇子得了胜,把咱,咱们将军府,给……”
华朔本欲转身出门找御医,闻言一下定在原地,回身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反了?父亲,父亲呢?”
“将军被陛下传去护城,二皇子胜了,带兵闯府。我装死逃过一劫,把他们都殓在后山,少将军,你卧房里有一封将军的手书,拿到了,还是快走……”刘管家这些日子心力交瘁,他年纪本来也大了,强撑到今,就是为了告诉华朔赶紧走。这份心事已了,就沉沉地合上眼,再也没能醒过来。
华朔呆滞一般,跪坐在原地。梨子低低地叫了几声,把身子蜷进他衣服里。
“手书,”华朔猛地惊醒了一般,“父亲的手书。”
纵然一夕变天,他还是不能相信,自幼敬若神明的父亲会出事,只要他还在,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的,手书上一定有父亲的嘱咐。他疯了一般跑进自己的卧房,四下搜寻不见,把屋子里的东西恨不得全扔了,终于在一副盔甲下面发现了信封。
阅罢全信,却没有只字片语的希望。
父亲字里行间,分明是知道此去必死,却不得不去。
忠君本分,是华家祖训。
华朔在屋中待了整整一夜,梨子一直缩在他身边,慢慢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梨子突然被惊醒,看着华朔静静地站起来,将摩挲了一夜的手书揣进衣服,转而从床头密匣里取了一把佩剑。这把剑是父亲手书里提到留给他的,为华家祖传宝剑,名唤峭寒,伴着华家祖辈征战过南北四方。
梨子本想靠过去,却在看到了小主人的模样后瑟瑟地退了一步。以白狼特有的灵性,梨子也可以感觉出,它素日里嬉闹的小主人,已然和昨夜不同。
华朔把佩剑换成峭寒,转身就往府外走去,梨子躲躲藏藏地跟着,终于在华朔跨上马的时候鼓足勇气,一下子跃了上去,随着小主人到了军营。
南尘在军营里颇受厚待,从这也可以看出华朔在军中确实威望不浅。当他听到华朔回来时,便披了件衣服准备出去。但他还没出门,华朔就已经走进来。
“南尘,”华朔定定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天下?”
南尘愕然地立住。他们营地在城外,琼都的消息没有人传过来,他自然不知情。
“宫里的皇子反了,我父亲……战死了,现在我要还琼都一个安宁,你要不要?”
南尘品味了一下话里的意思,而后看着他,目光沉静:“你希望是我吗?”
华朔毫不犹豫点头:“我只希望为你,你的江山,守住太平。”
得到南尘的同意,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几个皇子之所以趁着那段时间起兵,就是因为八万精兵都被华朔带去了西荆,否则以华家在军中的威望,他们的兵力远不足以构成威胁。华朔如今回来了,他们剩下的势力又都是伤残病弱,收拾起来轻松得很。
南尘的聪慧在华朔与他一路交谈中就窥得一二,他也确有治国之才。登基后,南尘将先前参与夺位的结党大臣一一肃清,另选了大批贤臣,使得朝纲清明;又封华朔为上将军,有自由出入宫门之权,且将全国兵权都交给了他。
此后数年,华朔征战四方,峭寒一出,战无不克,边疆逐渐回归安定,也有了贸易往来;南尘则在朝中推行新政,减免徭役赋税,百姓们安居乐业,国库也殷实起来,日渐有了海清河晏的盛世之象,比先帝在时犹胜数倍不止。
既然外患渐平,华朔也就不怎么再出征了,虽然他在琼都也并不常常露面,不过在进出宫门的道路上,还是可以看见他的。
自从新朝建立,昔日风华意气的少年将军,就变得少言寡语起来,每每有故人相见,也都淡淡的,沉稳有礼,却再不复当年热血情谊。
好在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见到华朔真性情,正是华朔常常进宫去见的新皇。
南尘先天身弱,本来好好将养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然而在西荆为质的日子里,他过的并不如意,致使病疾愈发加重。
华朔出战四方时,曾刻意寻求了不少奇药明方,每回大捷归来都要先禀报这些,等着南尘用了药感觉好些,才肯说军事朝政。
没有战争的日子里,华朔就进宫陪着南尘烹茶下棋,看看奏折,照顾他用药;有时华朔舞剑,南尘抚琴,日子就消磨过去许久。
恰如当年初遇之时,华朔也是忧心南尘在车中烦闷,不顾将军威仪,窝在车里伴了南尘一路。
物事已非,人却如昨。
日子一直这样过到尽头,大抵也是很好的。
直到南尘的一道谕旨降到将军府。
华朔漠然地望着前来传旨的宫使,冷冷开口:“拿回去。”
宫使惶恐地跪下,华朔却不再看他,转身从马厩中牵了一匹马,直奔宫门。
南尘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华朔就闯了进去,守门的宫使战战兢兢地跪进来请罪,被南尘遣了出去。
“南尘,你什么时候定了太子?”
南尘慢悠悠地合上批好的奏折,淡然道:“选了好些日子,才在宗室里找到一个孩子,叫南双,与我登基时年纪相仿。我见他聪明伶俐,就请相国教了他不少圣人之道,不过我想,为君还需通些用兵的道理,因此叫你教教他。”
“你才什么年纪就想这个,再等些日子不迟。”
“华朔,”南尘用好看的眼睛瞧着他,眸中微带笑意,“你我心知肚明。我还有多少日子可以等?”
“我在想办法啊,”华朔急切道,“你要相信我。你还这么年轻,你这么好,上天不会让我们走到绝路的。”
任凭南尘再怎么说,华朔也不肯答应教南双军事谋略:“我不教他,等我哪日打不了仗了,才接这个太子太傅的旨意。”
没等南尘好好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边关来了急报,西荆纠集大规模队伍进攻关门,已经快要抵挡不住。
朝臣纷纷上疏,请上将军带兵抵抗。
此次战情紧急,来不及把所有的兵力都集合起来,华朔只带了一万军士和一个月军粮就出征了,南尘也没能好好为他践行,只说让他放心,半月之内一定将援军粮食都送到。
人心有多诡谲,从外表上是看不出的。
南尘口中聪明伶俐的好孩子,虽然没经华朔传授兵法,若论起谋略来,只怕还在华朔之上。
华朔才离都城,他就联合当初被南尘流放贬谪的那些大臣,发动了逼宫。要让南尘出事,这事儿太简单了,都不用亲自下手,南双命人将他软禁起来,饭食照旧,只是断了药。
军粮用尽,一万精兵也抵挡不住西荆数十万大军来势汹汹的进攻。
华朔在战场上,前几日身边的战士都竭力护他突围,已经伤亡了十之八|九,现下放眼望去,除了敌军,已经只剩自己。
西荆的将军立于阵前,好不威风,他大笑着对华朔道:“华朔,你已经没有指望了,南尘已死,没有人给你送援军过来,哈哈哈!天下皆知的华朔大将军,今日终于败在我的手里!”
南尘……南尘,他就说嘛,南尘从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说好了半个月之内援军必到,又怎会弃他于不顾?
西荆将军还未住嘴,仍然得意洋洋:“你们的新皇帝不会让你活着回去的,万一你替南尘报仇怎么办?不如转投本将军麾下,本将军礼贤下士,还可封你个副将之类,如何啊?”
华朔冷冷地看着他,在无数场征战生死里淬炼出的威压传到西荆将军身前,竟迫得他讪讪住口。
“是我思虑不周,叫你们的诡计得逞,平白伤了他。
“华朔今日不敌蛮夷,已无颜面对天下人,当以死偿谢。”
峭寒横在颈上,削铁如泥的华家宝剑,应是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沾上华家后人的血。
南尘,你去了,剩下这江山,我也不必再守。盛世太平,都是他人的事了。
西荆兵士被华朔一句“蛮夷”激怒,叫嚣着上来将华朔尸身带回西荆料理一番,被西荆将军制止。他与华朔交战多次,虽是对手,亲眼见华朔因朝中局势沦于此地,焉能不有兔死狐悲之感?
南双虽有篡位的智慧,却不曾考虑天下的安危。华朔一死,城池接连被破,南尘费尽心力铸就的盛世,终是落入了西荆之手。入主琼都当日,西荆王下令,将华朔焚骨扬灰,撒进琼都护城河中,使英灵永守河山。
史载:后魏上将军华朔,兵器峭寒,六岁习武,十五带兵,战无不胜,天下皆服。帝纪元年,出征西荆未还,帝感其德,骨灰撒于护城河,另立衣冠冢于将军陵,万世供奉。
只是世上再无华朔,徒有史册,寥寥数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