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短篇合集》仔仔怕冷

9、《不得》

　　《不得》
　　空晓第一次遇见简宁公主是在后山的桂花林里。
　　九月底的桂花开满枝头，芳香四溢，金灿灿的花朵彼此紧紧相依，煞是好看。
　　身后突然传来稚嫩的赞叹：“好香，好漂亮！”
　　空晓吓了一跳，手一抖，满盆刚采摘下来的桂花顿时撒了一地。
　　密密麻麻的桂花林，简宁听到动静这才发现这里不止她一个人：“这些桂花这么美，你做什么弄坏它们？”
　　忙活了一下午的劳动成果被毁，空晓憋了半天的烦闷顿时爆发，她也不去拾洒落在地上的桂花，对那女子横眉竖目道：“你管我做什么！这一片桂花树都是我家种的，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个外人管的着么。”
　　她站在树林里，那女子离得稍远她看不清女子是何表情，但是她吼完那女子就没声了，估计是自知理亏。
　　看别人吃瘪空晓心里就舒坦了，她捡了木盆继续采摘，冷不防衣服被人拽了一下，然后听到一句小声嘀咕。
　　“能不能别弄坏它？它好可怜。”
　　那女子竟然还没走，反而到桂花林里来了。
　　空晓低头去看，八|九岁的女娃娃，身穿绣有暗纹的绸缎，皮肤光滑细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空晓不想招惹麻烦，把到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语气也冷淡下来：“种它们就是为了摘花做桂花糕，必须要摘。这儿蚊虫多，你快回家去吧。”
　　简宁丝毫没有听出空晓是在赶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空晓：“好厉害你会做桂花糕！我能尝一个吗？就一个。”
　　空晓没理她，埋头干活。
　　日落西山，木盆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空晓准备打道回府，一转身，却与一个女童撞在一起。
　　简宁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真的不能吃一个吗？就一个。”
　　空晓：“……”
　　简直就像个跟屁虫，最后空晓还是带简宁去了自己和父母的住处，一间破旧的茅草屋，空晓住了十几年，每见一次就多嫌弃一分，简宁却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低呼。
　　空晓拿了桂花糕出来，出去倒杯水的功夫，再回来一盘子桂花糕只剩下一半了。
　　空晓：“……你是猪吗？”
　　简宁眉开眼笑的：“好吃！”
　　空晓简直服了她了。
　　后来简宁被两个神色惊慌的仆人接走了，他们找到空晓家的时候，简宁还没吃够，眼巴巴地瞅着桂花糕，一步三回头。
　　空晓觉得好笑，拿纸包了追出去。
　　她在铺满霞光的山道上与简宁挥手道别，简宁的笑容纯真明媚，她竟然有种淡淡的落寞之感。
　　那一年空晓十三岁，简宁十二岁。
　　——
　　十四岁那年空晓到了年纪，相貌秀丽的她被父母送去宫里选秀。
　　初选后空晓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破了相，从此以后被贬为婢女。同期秀女没少在背后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空晓皆视若无睹，淡然处之。
　　她被分到简宁公主手下，正巧简宁公主想挑一个玩伴，寝殿外乌压压的跪了一群人，空晓在最末尾。
　　“就她吧。”
　　空晓难以置信，刀疤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狰狞恐怖，简宁公主却面不改色地笑着牵着她站起来：“以后你就跟着我啦。”
　　空晓看清了她的容貌。
　　……竟然是当年那个嘴馋的女童。
　　可是公主已经长大，不再贪食，也忘记了空晓。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但是有些事实在想要弄清楚。
　　空晓：“当时那么多婢女，比我长得好的比比皆是，公主为什么偏偏选了我？”
　　简宁不以为意道：“你这种脸上有伤的各个宫肯定都不收的，到时候只能去清扫茅厕、洗衣服。”
　　所以动了恻隐之心，不想她吃苦受欺负是吗。
　　空晓眼眶湿润，这是继被亲身父母送进宫、被同行的秀女朋友疏离、被克扣早晚饭后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竟然是来自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诶你怎么哭了？”简宁手忙脚乱地掏手帕给她擦眼泪。
　　在皇宫里生活处处需要小心谨慎，空晓比同龄人早熟，为人沉着冷静，处事圆滑，适应过后倒也一直平安无事。
　　简宁公主越长越大，玩心却不见小。某天她偷摸进父皇的藏书阁，一不小心碰倒了烛台，从各地搜寻来的珍贵书籍就那样毁于一旦。皇帝大怒。
　　空晓抢在简宁之前，揽下所有责任。
　　皇帝要杖毙她，一记记闷棍分秒不停地打下来，顿时皮开肉绽，空晓咬紧牙关嘴里全是血，简宁抱着皇帝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最后看在简宁公主求情的份上，皇帝饶了空晓一命。
　　被抬回去的时候空晓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简宁就坐在她床边，一边哭一边给她上药。
　　空晓想摸摸她的脸。
　　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心甘情愿。
　　那年空晓十六岁，原本圆润的脸庞开始有了坚硬的棱角。
　　——
　　陪伴公主的时间越长，注意力就越舍不得从公主身上挪开。
　　该克制了，她们不会有结果的。空晓总是这样默默告诫自己，然而每次面对简宁都会情不自禁地动摇。
　　不久后大公主出嫁，举国欢庆。
　　简宁只有这一个姐姐，其他的都是兄弟，姐妹俩关系最好，想到姐姐嫁到别国，以后要见面也很难了，简宁就忍不住难过，多喝了几杯酒。
　　空晓扶她回床上休息。
　　“晓晓，姐姐看起来好幸福，可是我以后就见不到她了。”
　　“我以后也会像她一样嫁人吗？我会嫁给谁呢？”
　　“和男子一起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空晓抿了下唇，简宁的脸被酒气熏得嫣红，双眸湿漉漉地看着她，衣领松松垮垮的，香肩半露，勾得人神魂颠倒。
　　“女子和女子也可以的……”
　　简宁酒精上脑，极缓慢地眨了下眼：“什么？”
　　空晓俯下身贴上简宁柔软的唇瓣，身下的人动了动，却没有拒绝。
　　第二天醒来，空晓回想起昨晚张艳的画面，心跳不禁加快。
　　她满怀希翼地看向床的另一侧，那里空空如也，连被子都是冷的。
　　“公主外出游玩了。”一个宫女这样回答她。
　　“能告诉我公主去哪游玩吗？”
　　“不知道，公主没说。”
　　“那公主什么时候、朝哪个方向离开的？”
　　宫女不耐烦了：“说了不知道！”
　　空晓的心沉了下去。
　　她没有等到简宁回来，当天晚上南边邻国爆发了战争，这场长久的厮杀最终以她们国家的战败而宣告结束。
　　皇帝不愿他的子民们成为奴隶，战胜的邻国提出一个要求——只要把简宁公主嫁过来，并且每年上供一定数目的粮食，那就可以免去为奴的下场。
　　用一个人的自由，来换取全国百姓的安康。
　　“公主让我来传话给你，她说‘对不起’。”
　　“还有吗？”
　　“没有了。”
　　几年的付出与等待，就只得到一句对不起。
　　——
　　简宁公主出嫁和亲那天，天空乌云密布，四处都是灰蒙蒙的，了无生气。
　　九月的天，桂花开得正旺，简宁情不自禁地驻足。
　　一旁负责护送的侍卫出声提醒她：“公主，时候不早，该走了。”
　　枝头的乌鸦展开翅膀，低沉压抑的叫声响彻云霄。它从南边飞到东边，最后停在一棵桂花树上。
　　——
　　空晓的尸体直到晚上才被人在野外的桂花林里发现。
　　她的左手腕被划开，刀就握在右手上，静静地躺在血泊中，神情安详。
　　青草离离，芳香馥郁，这段桂花林里的偶遇，再也没有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