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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马超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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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夫君,是名震天下的西凉男儿。
而我是他不会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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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觉得,我们的婚姻是上天铸成的错误。
我生长在莺歌燕舞的江南水乡,十里红绡,繁花似锦。
他飞驰在长河落日的苍茫塞外,一片黄尘,冷月如钩。
我欣赏如切如磋的谦谦君子,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温柔的杨柳风。
他喜欢敢哭敢笑的女中豪杰,策马扬鞭而去似一朵飘扬的红花。
可我是西凉刺史韩遂的养女,而他是西凉太守马腾的长子。
所以一根红线把我们绑在了一起,要我们要共度今生……
成亲的那一年,我十五岁,他十八。都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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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新房,我就开始哭。
烦琐到令人发狂的古礼早已折磨的我支离破碎。
某种莫名其妙的恐怖又牢牢揪住了我的心。
陪嫁的两个婆子手忙脚乱的捂住我的嘴。
恐吓的喊道:“新娘子可不能哭,哭了会克死丈夫!”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让她哭吧,我死不了的。”
我抬头看见门边站着个穿红喜服的男子,模糊的泪眼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他那样站了好久,然后扬长而去。
这时我才醒悟过来,他是我的丈夫。
那一夜,他始终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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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个,都是别扭的孩子。
互相在对方的面前乔装大人。
然后很有默契的一同扮演着完美夫妻。
每天清晨,我必早他一步起来。
安排衣饰、膳食,去外院处理零碎事务,顺便叫小鬟进去侍侯梳洗。
等他醒了,整顿完毕,练了一遍枪,该去应卯了。
我才施施然回房,刚来得及见一面,说上一句话。
——每次都是这样一句:
“夫人……辛苦了。”
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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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三年,我们两个似乎都习惯了这种举案齐眉的日子。
他是极爱那杯中浊物的,只是每晚饮宴,散了都会回来。
我知道他是总掂着这个家。
有一次醉的狠了,人歪在榻上,还一把揽过我去,只把满口的酒气往我领口里吹。
看着我缩眉皱眼躲闪不及的样子,大笑不绝。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低,竟就这样睡着了。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挣扎了几下,可怎脱的开?无奈只好合衣卧在他怀里了。
原想是一夜无眠的,可谁知那晚却睡的特别酣沉。
醒来时日已三竿,身上的衣裳都换过了,好端端的盖着锦被子。
房子里侍侯的丫头见我醒了,忙不迭丢了活计端过茶水,未及我问已在说:“将军走的时候特地吩咐,勿叫扰了夫人好睡”。
我低头不语,只是细细的摩挲被面上自己亲手绣的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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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了铮儿、纯儿,他不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多。
我不懂什么天下大事,只听得一个接一个名字被提起,又一个接一个被遗忘。
“……眼见他盖高楼,眼见他宴歌舞,眼见他楼塌了……”
——有一次我无意中唱起家乡的小曲儿,孟起听了不住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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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六年二月,公公奉诏赴许,孟起总领西凉太守的大小事务,更加忙了。
但仍是每夜宿在家里,早上起来,还要教七岁的铮儿练一遍枪。
铮儿这孩子极似他爹,玩起兵器来开心的什么似的;可一听说叫读书,立刻苦着脸溜掉,我实是拿他没办法。
去告诉孟起,他还哈哈大笑,直说儿子真真是个西凉汉。
二月十八,公公被害的消息传回了西凉,那一天他第一次没有回家。
三月初九,他和义父起兵雪恨。那一天他第一次离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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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在我生下第三个儿子的十天后,他回来了。
孟起败了,败给他的杀父仇人。十万西凉儿郎只回来三十余骑。
他抱着儿子站在榻前,说:“夫人,给他起名叫英儿,好么?这孩子长大了会是个盖世英雄。”
我无力的点头,心中有句话想问却实在问不出口——我远征的义父呢?那一直伴着我的义母呢?
孟起离开的时候说:“夫人,请你记着。从现在开始,你只是我马孟起的妻子,不再是韩遂的女儿了……”
——他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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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儿满月了,他又开始忙碌。
兵败之后他再也没有喝过酒。酒会误事,孟起说。而且谁也没了宴请宾朋的雅兴。
在每个夜晚,他都会独自面对书册图鉴皱眉沉吟,往往通宵达旦。
习惯了身边有个人,我怎样也睡不着,后来干脆也彻夜不睡,陪着他。
照顾着灯烛、笔墨、茶水、巾帻;早上也顺便给他梳头。
——他总是那句“夫人,辛苦了”,而我总是颌首回礼,一言不发。
——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一年后,孟起再次起兵,这一次他带上了我和孩子。
出城的时候我默默落泪:或者攻入许都;或者战死疆场。
——我知道,这西凉城,我们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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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看到了沙场……
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夫君,是如何的勇武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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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清早,他指给我看远处的一座灰色城池。“那是冀城”,他说。
“打下了冀城我就可以把整个陇西握在手里!”
他笑的剑眉斜耸,神采飞扬。
从此之后,孟起每一战回来,身上的白袍都变的鲜红;擦过铠甲的巾子扔在水里,立刻染出一片血腥。
这种令人发狂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后,冀城上竖起了降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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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的那一夜,二更过后他回来了。坐在榻边,把头埋在我肩上,一阵叹息。
我沉默无语。习惯性的解开他散乱的发髻,用手指轻轻理顺,孟起最喜欢我这样给他梳头。
我突然心神一动,抓过自己的一绺头发,系在他的发尾上。
“结发夫妻……”我说,微微一笑。
他在我肩膀上低低的笑出声来……
“……我是不是老了?”他问。
“为什么这样想?”我反诘。
“今天杀人,我觉得很累……”他的声音恍惚。
我身上一阵冰冷,说不出话来。朦胧中似乎看见那个发结在慢慢松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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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入城的几日,孩子们都很开心。
那一天,我看见纯儿跳上赵将军的膝,直叫:“赵大哥,阿爹说我再过两年就可以跟他上阵了。”
这孩子最是不认生,早已跟城里的部将们混的熟了。
赵裨将是个好心气的人,抱过纯儿道:“是、是,二公子定是个英勇大将军。”
回头见着我路过,恭敬的缉手为礼。
府里的练武场,纯儿去夺架子上最长的一杆枪。
忽的又掷下枪跑过去,扑向一个白袍人的怀中,笑着叫爹。
——孟起该在厅上议事的,可他突然来了。
赵裨将更加恭敬的整整衣衫,敛容道:“将军好……”
我看着孟起的脸,他的脸上一片铁青。
“夫人,带孩子进去。”他说。
我没说话,默默的照着做了。
走过廊下的时候,调皮的纯儿突然回身,然后就是一声惊叫。
“……爹……”纯儿的声音不像是个六岁的孩子。
“爹杀的是坏人。”孟起说,没有抬头。
他在擦着剑上的血,手有点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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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起又走了,历城叛乱,我知道他又要去杀人。
我抱着英儿,站在城门上送他。他勒住马,长长的向这边望了一眼,然后拨马而去。
独自飞驰在阵势的最前方。
“来,给你爹爹道别。告诉你爹爹快快回来~~”我摆动英儿的小手,那孩子咯咯的甜笑了起来。
“他回不来了。”身后侍立的一个将军冷冷在说。突然抽刀出鞘,架在我肩上。
“请夫人带同公子在末将府上小住。”那将双眼血红,紧咬着牙,我看见他的甲胄里面衬着件丧服……
随他步下城门的时候,我还能看见孟起——
他已经去的远了。只那身白盔素甲,在夕阳下像镀了层金色,非常的醒目。
我在心口里咯着四个字: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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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那两天三夜就像是场噩梦——
明火执杖倏忽来去的悍匪;随从们的嚎哭;狭窄的陋室、黑暗、饥渴以及不安。
——纯儿不住的摇着我的手,一直在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从来不哭的铮儿屡次从梦中哭醒,扑进我怀里一个劲的流泪:
“娘……爹爹打败仗了,爹爹要死了……娘我怕……”
——英儿发着热,一直昏睡。
恐惧始终揪着我的心,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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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欢呼。我听见其中有似曾相识的声音。
孟起败了……我知道。
“他回不来了。”那人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看着熟睡的三个儿子,死死咬住指甲,不敢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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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我和孩子们被押上城头。
——又见到了孟起,驻马立在城下,看不清表情,满衣都是血迹和征尘。
两年前,他就是这样回到西凉的。那一天所有的西凉男儿都哭了。
可是西凉城上并没有落下箭岚如雨……
猛烈的狂风扑面而来,我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城上的人高声在喊:“马超匹夫,还不投降!”
我的丈夫勒住马,一动不动的立着,像一尊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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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英儿,站在垛口。明亮的刀锋抵着后颈,冰凉的。那是地府的温度。
“马孟起!你忍心见娇妻幼子身首异处?快快投降!”城上的人继续在喊。
他依然一言不发。
英儿突然凄厉的嚎哭了起来,纯儿和铮儿也开始害怕的抽噎。
我看见孟起把勒马的缰绳略松了松,那马开始不安的转着小圈。
远处地平上隐隐有滚滚黄尘,在军中这些日子,见的多了——那是追敌的骑兵。
孟起,快走!快走!你为什么还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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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呼啸——
那场风从西凉吹来。
我和我相敬如宾的丈夫在城墙的上方与下方互相凝视。
孟起啊孟起,你可知你的妻,想告诉你些什么?
我抱着英儿轻轻摇晃着,他渐渐止住了哭。铮儿和纯儿也开始擦脸上的泪水。
“……眼见他盖高楼,眼见他宴歌舞,眼见他楼塌了……”
我唱着小曲儿哄着臂弯中的爱子,他睡着了。我的英儿长大了会是个盖世英雄——
城上城下一片肃然,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身后的刀斧手在诧异中放下了他的凶器。
——一时间只听的到风声在响。
我把双臂快速伸出女墙的缺口,陡然松手,
紧接着纵身一跃——
在风中,响起众人的惊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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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孟起离我越来越近,脸上满布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西凉男儿的泪水——
我听见他在撕心竭肺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觉得自己可以轻盈的落进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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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翩翩。
——原来他是知道的。
可是我还没有告诉过他:在我的故乡江南,
翩翩是一种飞起来很美的,
白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