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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日月明之十六飞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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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哥哥的丧礼结束后众藩王启程回封地去了,除却在深宫里养病的闲王允炆。人人都道允炆是孝子居丧毁瘠。父皇曾移驾永宁宫探视过他,抚着他的额头道:“炆儿你真是个纯孝的好孩子,但你怎么不顾念朕这个皇爷爷呀!一定要好好的!”但我知道允炆一直疾病缠身的真实原因,我感到莫大的悲哀与讽刺。我不知道我该相信谁,在这寂寂寥寥充满虚伪和狡诈的九重宫阙里。我开始慢慢理解宫廷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从冰冷的沾染着几百几千年光阴泛着腐烂味道的史书里,从我身边发生的至亲间见不得光的隐事里。
我总躲着允煐,我害怕他,害怕他身上越来越浓的属于帝王的霸气。但我也不去永宁宫与允炆品茗论乐谈诗。我没事的时候带着卷耳在宫里漫步,饱看宫里的景致。我有些向往宫外百姓的那份货真价实的温情。
韩嬷嬷自从调离承乾宫后甚少回来看我,偶尔来一下也是匆匆忙忙的。夏日午后,她送来时鲜水果陪我聊了一会儿。我和她谈起宫中的风景,她无意提及清凉山半山腰飞霞殿锁烟台倒是全紫禁城观落日的最好地方,可以俯瞰宫外,但现在废弃了很是可惜。她又接着说起太液池在玲珑水晶馆边莲花也盛开了,有粉色的,有纯白的,有红色的,还有黄色的,比瑶池的莲花还漂亮,很值得一看。
当天下午近黄昏时我在卷耳的陪同下往太液池走去。太液池边的鹅卵石铺就的曲道我不知走过多少次了,眼见着春日迟迟的依依柳枝白絮纷飞,变成盛夏的青青长枝在风中如亭亭玉立的美人及腰的秀发般拂过碧波。
在岔路口我拐上了一条幽径,卷耳一愣笑道:“公主,往玲珑水晶馆的路应该走那边。”
我看了她一眼多少有些得意:“本宫可是要去飞霞殿观日落!”
卷耳倒吸了一口气有些心急道:“可是公主您不是说要去玲珑水晶馆嘛!怎么又改去飞霞殿呢!那里奴婢没吩咐人准备呀!”
我莞尔一笑:“就是知道你们会准备所以才临时去的,要不然多没趣呀!本来是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把玩其中的韵味,你们弄了一大堆人前呼后拥地伺候着,我还怎么赏景,怎么达到物我两忘的逍遥境界呀!”
“可是……”卷耳还要说什么。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怕我有什么闪失你回去没法交代嘛!不久爬个山观个日落嘛!你要不愿意跟着我,你一个人回去好了!”我假装有些生气。
卷耳吓得脸色变青她忙跪下:“公主,您不要赶我回去!奴婢愿意跟随公主。求您……”
我把她扶起来:“瞧你吓得!没事儿的!什么事有本宫呢!走吧!”
飞霞殿建在离承乾宫极远的佳木繁茂的清凉山的半山腰的一块空地上,小小的一座宫殿正对着西边。已是黄昏时分,树林荫翳,树枝上的蟪蛄长嘶着,归巢的鸟儿鸣声上下,我走在苍苔深深的石阶上似乎走入了人迹罕至隐居着高士的深山寂林里,与宫里的一派喧闹风流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仿佛是远离博弈争斗的尘寰的空灵飘悠的仙界。到达空无一人的飞霞殿锁烟台时,恰好夕阳将落未落,晚霞似粉红的云锦飞在西天;举目望去,京城的街巷清晰可见,人影散乱,那里是一个我未知也永远不可知的世界。
我默默地立了一会儿转过头:“卷耳,你回去把我的箫拿来吧!”
卷耳有些不放心:“公主,您一个人!”
“你去吧!我就在这等你!”我坚定地说。
卷耳答应了一声:“您一定要等奴婢。”她快步跑下去。
“不用急,慢慢走!”我喊着,但她很快地消失在密林下的山道里。
我又把目光投向未知的远方,伤感而钦羡。
“落霞满石城,尘世幽自冷。杳然回眸重宫阁,不如寻常家情真!”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远而近,伴随着渐渐逼近熟悉的如幽篁滴水般清脆的环佩声,伴随着一点一点袭来熟悉的白芷的淡香。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闲王允炆。
我慢慢地转过身安静地望着他。他带着贯有的淡淡的笑容,还是一袭做工考究干净纯白的长衫,腰间挂着香囊还有那管暮雨笛,头上的黄色的紫金冠在夕阳最后一丝光线里灿然夺目。他温雅地笑道:“如铃,我可等你很久了。”
我没有一丝的笑容只是平静地道:“闲王安好,怎知本宫一定会来。”
允炆一如既往地笑着直言不讳道:“是我请了韩嬷嬷引你来此的,你一定会来赏飞霞远眺宫外的市井街巷。”他说得很坦然:“我想和你一叙,回来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单独好好地一话咧!飞霞殿是绝没有人来的,卷耳她一去一回起码要半个多时辰。无人打扰,我们自可畅所欲言。”他看着神色有些凄然的我仍是笑道:“不知刚才随口念的几句是否切合你的心境?”
我也笑了笑:“闲王说笑了。”
“还是喊我允炆吧,陡然一个闲王,你我生分了很多呀!”允炆温和地道。
瞬间里童年青梅竹马两无猜嫌的美好时光又涌上心头,但又一个念头是允煐在湖心亭里语重心长地那番如锥刺心的话,我抿着嘴唇:“不好吧,以前……那是不懂事。”
“私下里也不可以吗?”允炆有些失望,他的笑容有些僵硬。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我心里却非常难过。
“你心口不一了吧!”允炆仔细地看着我的脸,笑容又灿烂地漾开,“你呀!”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凑近些试探地道:“是不是王兄对你说了什么?比如……他会说,我是风流王爷啦,或者和马妃一往情深……”
我不由地吃惊地打量着他。
他呵呵地笑道:“说中了?”
我心下一横索性直言:“你是不是骗我?你和闲王妃感情很好吧!要不怎么会有孩子!”
他脸上扫过一丝的不快但又立即换着极为欢喜的笑容欢快地道:“生气了?我和她有孩子,你不高兴?”
我是很难过但我还是极力忍住不表现出来,故意笑道:“怎么可能?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生气呢?”但说出来的语调总觉得怪怪的。
允炆带着极为满意的笑容:“你肯定不高兴了,你呀,还是不会说谎,你现在的脸比晚霞还红呢!不信你自己摸摸,一定烫着呢!”
我下意思地摸着滚烫的脸,不觉哎呀地叫出来。
允炆却不笑了神色落寞:“你相信他,不相信我。唉……”
我低着头问他:“到底你们谁说的是真话呀?”
允炆没有回答,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夏夜姗姗来迟,七月初的微微一撇月斜斜地嵌在天边,山风阵阵送来夏日的一味清爽。“王兄没有告诉你我父王和你母妃的事?”允炆忽然抛出了这一句让我措手不及。
我惊愕道:“你也知道?”
他微微一笑道:“其实你的身世在宫里是公开的秘密,大家心照不宣却又讳忌莫深。”
我低头沉默着。
“那天,是我和王兄一起整理父王的遗物,我也看到了。”允炆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温软,“其实我在六年前就知道了你不是皇爷爷的亲生女儿,不过,我没有料到我父王和你母妃会有那么一段生死恋情……”
是呀,有谁会料到呢?宫里本来就是一个到处都有故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