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的星际冒险指南[哨兵向导]》辛师语

298、Page94·Pour la peine

　　在终于击破了Viathan在圣若瑟星省的最后也最强的一股力量，把被圈起来作为威胁的人类全部转移到了后续跟上的部队，进化者们在这场联合军演中的一切用途都结束，不再需要上场之后，林娜·阿德尔抛下了留利克帝国的进化者队伍，一个人转进了某个废弃的卫生间。

　　注意到留利克帝国进化者领队动向的华夏进化者领队微微一挑眉毛。

　　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这里废弃的卫生间不代表是不被使用的卫生间，只是因为那些像大型熊孩子一样搞破坏的Viathan们而断了水电，被困在这里的人们照样还是在使用的——因为不使用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当然也有些不讲究的，可是毕竟这里原本的功能放在这儿，所以最……环境最糟糕。

　　但是作为一个同样等阶A+的哨兵，林娜·阿德尔就是转进了那个环境最糟糕的地方。

　　而且和杨舒华自己并不一样，林娜·阿德尔的感官强化不是视觉。
　　听觉、嗅觉和部分触觉……简直像是个盲人需要的感官强化，也是格外不适合把自己罩在一个套子里的强化类型。于是切尔纳伯格的设计理所当然和专注于保护狙击手自身，便于移动的后羿不同，更轻便敏捷，几乎是由各种导线连接在了身上的各种重要零件——这在最大化保留哨兵的感官强化的同时，也是把林娜·阿德尔最大化地暴露在了外界。

　　所以，杨舒华当然地听到了呕吐的声音。

　　——这回没有水声。

　　他第一个反应让自己觉得有些奇怪，然后杨舒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回”。

　　——所以上一次从胡安娜行星离开之后，阿德尔勋爵果然也去呕吐了吗。
　　出身华夏的哨兵在心里做出了总结，然后近乎于平静地抬头看了眼天空。

　　没掌握观星技术的话，就算是视力感官强化的哨兵，也只是能看见不同颜色，不同强度的星光而已。关于这些星星是恒星还是行星，它们的明亮是因为自身的燃烧还是人们在其上的生活，或者是对恒星光芒的闪烁什么的，就不是哨兵的能力范畴之内的东西了。
　　但是这毕竟不是地球时代。
　　抬起头看见的光芒也不是代表可能有生命存在，其中的一部分光芒是确确实实的生命活动带来的痕迹。

　　但是在联合军演结束之后，有一些光芒大概会永久地熄灭吧。

　　杨舒华眨了眨眼睛。

　　圣若瑟星省人们的异常流动对一个华夏军方哨兵来说还是挺好察觉的——毕竟时代在变，星际时代的人口管控肯定不会是地球时代的那一套，进化者和军方也算是华夏人口管控程序的一部分，和白塔这种当重武器投放的管理不同，擅长的技能当然也不太一样。
　　所以杨舒华——或者说华夏出身的进化者们，都敏锐地意识到，在林娜·阿德尔用雷列耶夫家养育留利克帝国皇帝陛下和贵族私蓄进化者作为私兵这条理由暂时压下圣若瑟白塔向导们的异议之后，有什么更大的事情，在联合军演的掩盖下发生了。

　　或者将要发生了。

　　但这和联合军演结束之后就要离开这个帝国的华夏军队没什么关系。

　　杨舒华大概能猜到些事情，但是……

　　林娜·阿德尔从卫生间中走了出来。

　　仍旧是少女模样的哨兵头部的护甲已经撤了下来，成为盘结在银灰色发丝中的繁复发冠。所以谁都能轻松地看见她眼尾的红点。
　　那是呕吐过于用力，眼角毛细血管破裂之后的痕迹。

　　“你在等我？抱歉时间有点长。”留利克帝国的哨兵隔着一段距离停下了脚步，紫眼睛扫了下周围，才安安宁宁地和华夏哨兵的那一双对视。
　　“然后，谢谢。但我就不走近了，身上还有味道——”

　　确实有味道，是刚才在卫生间染上的，还有藏在气味中的，极为微弱的一丝呕出胃液的酸气。

　　不过杨舒华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微微点头，转过身，先离开了这里和前方的队伍汇合。

　　后面跟随上他的是另一道脚步声。
　　切尔纳伯格相对更注重位移和即时反应，所以在腰和大关节处都安装了小型引擎，走路时的声响自然和后羿不同，两个声音交错响起，都是久经锻炼过的轻微迅捷，只是这时候……

　　就是令人觉得有些无来由的难过。

　　——————

　　林娜就是在难过。

　　在自己的哨兵回到指挥舰并且第一时间就冲进集体浴室冲洗的时候，西茜娅·李只凭着一瞬间感知到的精神场波动，就立刻肯定地下了结论。
　　然后林娜·阿德尔的向导就垂下眼睛，很细微地笑了一声。

　　与此同时，她半悬在空气中的一只手飞快蜷缩又伸展了一下，单看动作像是抓断了些蛛丝——假如星舰上有蜘蛛存在的话。随后，这只手就和主人的另一只一般插进了衣袋里。
　　西茜娅·李做完这个动作就转身，跟着自己哨兵的前进路线离开了迎接进化者们的对接通道口。

　　而在她背后，几个华夏向导在同行的白塔向导们露出微妙痛苦神色的同时，一起转开眼睛。

　　留利克帝国进化者内斗的事情，就不用华夏进化者参与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华夏进化者们进入自己居住区域修整的速度也不比帝国这对前首席候补来得慢。

　　倒是一直坐镇指挥舰的康纳将军和一开始还没看出来的华夏上将反应来得慢了一些——不过最后大家也都反应了过来，于是也就没有谁打扰进化者们修整的时间。
　　反正现在也只是将这些“高危活体武器”收回指挥舰的过程而已。
　　所以不管是林娜·阿德尔和其向导与其他帝国进化者间的脱节和争斗，还是华夏进化者们摆明了不想搅进浑水中的态度，他们也都可以宽容一些。
　　而在进化者尽数回归之后，就是最后的复盘阶段了。

　　至于后续跟上配合的舰队和军队，则还在安置各颗受灾严重星球的幸存者们的工作中，将在之后几天陆续回归指挥舰周围。

　　那是已经定好了规则，于是谁都不用关心的事情。

　　于是回归指挥舰的进化者们就有了自己空余时间。

　　但林娜·阿德尔可能不太希望有这么长的一段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时间也说不定——最起码，在刚刚把自己身上那股堆肥味道洗掉，换成清爽的西瓜味之后，她大概宁可去和杨舒华在事后复盘中为了哪些失误应该算是帝国还是华夏的责任彼此大战二百回合，也不愿意在走出浴室之后面对自己一脸若有所思的向导。
　　以及她明显不打算听见任何沉默或者话题转移的问题：

　　“林，在五月政潮捡到戈莱姐弟之前，你也是这种状态吗？”

　　此刻色彩浓郁艳丽的紫眼睛猛然睁大了。
　　不过下一刻，它就掩藏在了哨兵习惯垂下的银灰色长睫之下。

　　“林。”

　　西茜娅看着自己的哨兵，声调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和自己的问题。

　　“在你镇压五月政潮的时候，你也是这种状态吗？”

　　哨兵极为缓慢地重新抬起了自己的眼睛。

　　西茜娅看着那对稀罕美丽的紫眼珠的颜色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沉黯下来，然后自己放在膝头的手被另一只粗糙带茧，更小一圈的手掌覆住。
　　林娜一开始大概只是想覆住她的手，但很快就变成了无意识的收拢，最后干脆成了把西茜娅的手指往自己掌心里攥。
　　幸好哨兵还有最后的一点控制力，没有力道大得令西茜娅想要开始反击。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哨兵微微拉扯脸颊两边的肌肉，露出一个恍惚虚无的笑容。

　　“啊……大概……更糟？”

　　“你读过我的记忆的。所以你应该知道我那时候遇到的究竟算是什么。”

　　“是的，我知道。”
　　西茜娅艰难地在林娜的紧攥中扭转自己的手指，试着反过来握住她的。
　　“那么，那时候是怎么解决的。”

　　“什么都不想。”

　　林娜注视着西茜娅纯黑色的眼睛，嘴角很快地向上拉了一下。
　　“就是什么都不想。”

　　“不去想那些工人们在争取什么，不去想我在镇压什么，也不去想他们未来会是什么样，也不去想明天要做什么。”
　　“把自己放空，什么也不想就行了。”
　　“就算是明天卓娅和舒拉可能会被发现在我隐藏他们的地方这种事情……也不去想。”

　　“很痛吗？”

　　“……并没有。”
　　“只是……很空。”
　　每一天都有什么东西离开了名为维姬琳娜·索尔仁尼契夫娜·艾留涅娃的躯壳，剩下一具一直听从着指令的不知道什么。
　　或许那时候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不对，所以才在发现了戈莱姐弟时想都没想就制服了他们俩又把他们藏了起来。
　　不管是不是自我安慰，她至少做了什么。
　　大概正是这个念头支持着她一直空洞地行动下去，然后被叶伏罗西尼娅·达维多娃的死亡填补进了另外的什么。

　　在哨兵思索着这些可能永远没有答案的事情时，她的向导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还湿着的头发，又顺着发丝按上了她的后颈。
　　植入芯片的部分只要轻微用力就能感到皮肉之下的异物，但传递给皮肤的温度仍旧是温暖的。
　　“那么，现在需要重新放空吗？”

　　“不需要。”

　　近乎黑色的紫眼睛专注地注视着纯黑色的另一双，只偶尔很快地眨上一下。

　　“那么，需要像是收养戈莱姐弟，或者帮助请愿者越狱那样做什么吗？”

　　“……”
　　“……”
　　“我不会做什么。”
　　林娜缩了下脖子，把自己的后颈往西茜娅手中又送了送。
　　“胡安娜行星的暴露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人员现在也已经进行了转移——已经进行的方案才是能救下最多人的，我现在胡乱行动……只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胡安娜行星上的人……并不是弃子，不需要我为他们做什么。因为已经有人做了，他们会做得很好。”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这句话问出之后，哨兵的脸上丧失了刚才恍惚虚无的笑容。
　　她定定地和西茜娅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将自己埋在了向导膝头。

　　仍旧攥着西茜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