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绕梁》arllany

1、归故里

　　广播里提醒飞机即将降落要系好安全带的时候，我刚从睡梦中醒来。手脚发凉，鼻尖冒汗，这是噩梦之后的症状。可是梦的内容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女士，您还好吗？”空姐温柔地问道。

　　“嗯。”说完我点点头，下意识地去掏放在口袋里的化妆镜。T区泛起的油光使粉底更服帖了，睫毛依旧屹立不倒可眼线却有些晕了，口红也因为嘴唇的干裂变得斑驳，再加上凌乱的卷发和因烫染而分叉的发梢，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沈余音，你可真狼狈。

　　“Z城的雾霾比较重，口罩放在你的背包左侧了。”刚开手机，江晨的短信就跳了出来。对于江晨，我一向是问心无愧的。22岁相亲认识，在一起两年，恋情平淡无奇。如今我24岁，岁月从不问多情，只会一遍遍催人老去，我想，我是会和江晨结婚的。可是只有我知道，我的坦诚向来有底线。情爱里的冒险者，都会给自己圈出一个安全范围。进一步的圈外是广阔无垠，是精彩绝伦，交出部分真诚换取爱，就能得到欢愉和永恒。退一步的圈内是寸草不生，是万年冰川，支离破碎的回忆总会让人在暗夜里自省。我是爱江晨的，我不介意他对我圈外土地每一分的侵略和占领，但安全范围内的每一寸，都属于梁川，这是江晨所不知道的。正如现在，我回复完江晨的短信就快步朝机场出口走去，因为我知道，梁川的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没有客套的寒暄也没有热情的拥抱，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直接坐了进去，看着后视镜里的梁川笨拙地把我的行李扔进后备箱。“Z城可真冷。”在他关上车门发动汽车之前，我率先说了第一句话。“沈余音，两年没见，你可娇气不少。”梁川说完嘴角依旧挂着我最熟悉的笑，或许只有这笑，是现在仅存的熟悉了吧。“你不要急着抨击我，你看看你现在，高领毛衣牛角扣毛呢外套，梁川，你当你自己还是纯情大学生呢？你以前不是最烦这样穿了吗？”梁川没有回答，只是笑笑。是啊沈余音，你们两年没见了，算上分手的时间，你离开他的生活已经四年了。他变成了你喜欢的样子，可是却不属于你了，这次你回来，不就是为了他的婚礼吗？环顾四周，也不难找到梁川新欢的痕迹：副驾驶座位脚下软软的绒地毯和座椅上带有猫图案的靠垫，方向盘上的卡通贴纸，倒车镜上悬挂的小玩偶等等。我慌忙收回视线，生怕梁川察觉到我这带有恻隐的窥探。

　　车窗外华灯初上，行人路上匆忙。Z城还是记忆里的老样子，属于北方的省会，无论再怎么发展都少不了尘土飞扬的厚重感。这是我当时选择南下的原因之一，我喜欢南方城市的清新飘逸，犹如一位时髦的少女，光鲜亮丽的衣物里包裹的是年轻有活力的□□，Z城则像是一位中年人，前半生沧桑艰难，后半辈子也不见得一定会飞黄腾达。仿佛在这样城市的生活一眼就可以望穿人生的尽头，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我虽抗拒在此奋斗，却不排斥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更不会拒绝此时身侧这个专心于开车的男人。还好这个时间段Z城不算很堵，梁川的车开得很稳，进入市区后没多久车子就停在一家餐厅的停车场里。

　　“不知道你现在什么口味，就挑了一家南方的馆子。”梁川边说边帮我按开了安全带。

　　相继走进餐厅，在后面的我竟有些局促。看着梁川依旧消瘦挺拔的背影，我急匆匆抓了两把自己的卷发，并且开始埋怨自己早晨出门的时候没有认真擦擦脚上的靴子或者仔细熨烫一下大衣的衣角，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这个男人仍旧不自觉地紧张，生怕被他捕捉到一点点差池。

　　“还照老样子来就可以了。”梁川并没有翻开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

　　“看来经常光顾这家生意呀，梁检察长。怎么？现在公费吃喝不严控了吗？”

　　梁川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你呀，真是不放过任何揪住我把柄的机会。这家餐厅我确实常来，会带朋友。先说好，过会儿上的可都是我常吃的便宜菜，冲这价位你也该知道我肯定是自费。”听到梁川这样说我也就不再说话，或许是四个小时的飞行令我心生疲惫，只得低下头把玩手指。我知道梁川在看我，是什么眼神呢？是久别重逢的打量吗？还是……我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胆怯，连抬头相视一笑的勇气都没有。还好饥饿缓解了这份尴尬，桌上的菜品虽普通却做得精致，我不客气地先动了筷子，味道果然很不错。

　　“你在H城怎么样？这才两年就升了财务总监，日子应该过得很潇洒吧？”席间梁川打破了沉默。

　　“还行吧，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连我升了职都知道。”说完我笑着眨了眨眼。

　　“不光知道你升职，还知道你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梁川一边喝汤一边轻描淡写。

　　“哈哈，被你发现了，姐现在出入可都是头等舱了。”

　　……

　　饭后梁川把我送到了酒店，行李拿下来之后，他递给我房卡：“房间已经开好了，我可是够意思了。”我笑着接过来房卡，转身拉着行李进了电梯，电梯即将关上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梁川转身离开的背影。梁川，我终于回来了，终于回到这座城市了，终于又来到你身边了。可是我知道，我可以再次为你着迷，却无法再为你停留。我选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推门而出，那天是什么日子呢？是知道你要出国的时候吗？是知道你变心的时候吗？是毕业时候我去车站偷偷送你的时候吗？都不是，那天阳光很好，我告诉自己不再爱你了，就以为真的可以不爱了。我一路南下，逃离关于你的一切，我胆小我卑怯，可是我的日子也过得不错啊。我买了房子江晨也向我求婚了，可是梁川，为什么这些在面对你的时候我都不能坦然说出口，这些关于现状的陈述对我来说是通往幸福的象征，可我为什么自以为这会成为中伤你的利器，到现在我依旧自作多情得认为你还爱着我。我以为你还爱着我，那是因为我还爱着你。想到这我竟然浑身颤抖，我需要快点把房门打开，把行李扔进去。对了，我还要给江晨回个电话，告诉他我今晚吃的饭菜并不如我俩前天吃的好吃，然后我要对他说我很累想洗个澡裹进被子里，告诉他我在Z城一切安好事情忙完了我就回去，告诉他我会想他。梁川，你看，我并没有停滞不前对不对，我向前走着，哦不，是一路小跑着，感觉自己快要到达幸福的终点了。

　　但是，幸福于我而言，怎么可以与你无关呢？

　　我双手颤抖着，房卡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它平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嘲笑我刚才的内心台词。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