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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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岩鸢长大的孩子多数都喜欢夏天。
夏日祭，烟花大会，七夕，在记忆里重重叠叠，明明灭灭，反复印出怀念的痕迹。
此后无论哪里的夏天都比不上岩鸢。
入夜后，七月的岩鸢并不过分的炎热，白天的暑气从土地与沙滩里一丝一缕地蒸发出来，被潮湿的海风轻拂而去。
七濑遥沿着海岸线从家走出来。冰冷的海水时不时地冲刷着他的脚，刚刚好几次滑了个趔趄，索性就将拖鞋脱下来拿在了手上，光着脚踩着湿漉漉的沙子往前走。身后的海浪尽职尽责地负责帮他清除刚刚留下的脚印，于是谁也不会发现他的行踪。
虽然没有必要——因为七濑遥回了岩鸢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有人知道。
他本人没有通知任何人，而且作为一个一直就没有什么话题新闻又刚刚退役了的游泳运动员，哪怕他曾经有过再辉煌的成绩，现如今也不会有人在意他度假的地点。
不知不觉七濑遥的步子偏离了海岸，于是他干脆直接朝大路上走去。
今天是七夕。
理所当然的会有祭典，还有就是小孩子的庆祝，比如女孩子的乞巧和不分性别的祈愿。
祈愿准确来说是全年龄向的，有人会干脆在自己家里进行祈愿，只是在七濑遥眼里这就只是小孩子的游戏——至少对于他来说，是只有儿时才进行过的游戏。将用毛笔写好愿望的各色长条诗笺系在竹叶上，连同用纸做的装饰品一起挂在小竹子上，然后把这支小竹子立在院子里，并将供品一起摆上。七夕结束后，把这小竹子和供品一起放到河里，意味着希望自己的心愿能够到达天河。
而现在很多时候这种祈愿是在祭典上进行，小竹子也被柳树所替代，以便承载更多人的愿望。
七濑遥此时就站在一棵这样的柳树前。由于挂诗笺的活动一般是从前一天晚上开始，现在的柳树挂得就像一棵夏季版的圣诞树。前面靠近海的地方还有人在搭大型烟花的支架，估计也是今天晚上的活动之一。
“嘿！那边的小伙子！你要写一条吗？”
手上被热情的大叔塞进一支毛笔，七濑遥还没来得及推辞就又被塞上了一张诗笺。
被叫小伙子还真是挺惊讶的——正常人这年龄可能孩子都有了。
在心里这样想着也就迟迟没有下笔。
「写什么呢？」
七濑遥握住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谢过了大叔的好意。
“还是给孩子们写吧，原本就是他们的节日。”
“小遥哥哥要来挂诗笺吗？”
“不要。”
“去年开始你就没有系过了……可是真的很灵验的！去年我的愿望是学会骑单车——还记得吧？怎么样？”
橘真琴一边说着努力踮起脚尖想要把自己的长条诗笺系在竹叶上，只可惜个子太小，反复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七濑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内屋里端过来一只小板凳，从小包子似的橘真琴手里接过诗笺，站在板凳拽住最低的竹枝，这才成功地将诗笺系在竹叶上。
“果然小遥哥哥最厉害了！”小小的橘真琴仰头崇拜地看着，雀跃地拍着巴掌。
有弹性的竹子“唰”一声弹了回去，长长的诗笺在空中飘荡，上面橘真琴被大人握住手写出的稚嫩笔迹依稀可辨。
「要长得和爸爸一样高。」
七濑遥眯着眼睛看清了上面的字迹，从板凳上跳了下来，回头看着因为兴奋而涨红了脸的橘真琴，不由得又眯了眯眼睛。
那笑容和阳光一样耀眼。
那是橘真琴叫七濑遥哥哥的最后一个七夕节。
香炉里幽幽地燃着三支香，黑白相片里奶奶慈祥的微笑一如往常。
七濑遥沉默地凝视着大人的眼泪。
“难过你就哭出来啊遥！”
橘真琴一直拉着他的手，不住地哽咽着说道。而七濑遥只是紧紧地回握着，咬紧牙关就是不想哭。
一直到奶奶下葬，七濑遥还是没有哭出来。
从葬礼回来的橘真琴仍然在抽抽搭搭。
“什么叫死呢。”
七濑遥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他弯下腰来，院子里的紫阳花开得正盛。
“花摘下来的话，就叫死吗？”
“那么人呢？”
橘真琴被问得愣住了，眼泪一下就收了回去。
“真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和水可能是一样的？”
“无数的水滴汇成河流，河流跨过山川融入大海，水滴隔得再远也没有关系——他们环绕一周，最终还是把手握在一起。可是也许其中的一个水滴有一天就会无声无息地从哪里蒸发，消失不见。那么原来的水会不会觉得蒸发的水，是死了呢？可他们还是会变成雨从哪里落下来，又重新汇聚，那样真的算是死了吗？”
“就像这朵花，”七濑遥从完整地簇成一团的紫阳花中掐下一朵，轻轻抖出一颗种子，“它是死了呢，还是重新再活过一次呢？”
“也许奶奶只是以另一种形态陪伴在我们身边呢。”
“所以不要哭了，真琴。如果奶奶看见我们哭，会难过的，会不想去往她的世界的，不要哭。”
从来就不爱说话的七濑遥将一句话喃喃了两遍。
七夕那天是有很多传统食物的——索饼，挂面，粘米点心，每个都有不同的寓意。
往年煮熟了的粘米的香味总是能提前提醒七濑遥七夕的来到，而今年却是橘妈妈叫他来家里吃挂面才让他惊觉今天是七夕节。
屋内挂着橘妈妈亲手剪出的纸衣，用于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门口则是刚刚添上的七夕人偶，祈求去年刚刚诞生的小妹妹橘兰以后能有一双巧手。
“七夕吃挂面大病不生——所以哪怕别的不吃，挂面都还是要吃的。”
橘妈妈笑着讲出每年七夕大人都要说的俗语。
雪白的挂面静静地卧在桌上。
“七夕吃挂面大病不生——所以哪怕别的不吃，挂面都还是要吃的。”
“每个七夕都记得要吃，就不会生大病吗？”
“对呀，所以小遥不能漏吃啊。”
「那么这样看来，奶奶应该是漏吃了吧。」
一滴。两滴。
一直说着哭没有意义的七濑遥，眼泪就那样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永远永远要和小遥在一起！拜托了！」
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也好只是离开了还会相遇也好，都不想要这样。
一定要陪在他身边——不想让他再难过了。
橘真琴伸手拉住竹子的枝条，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系诗笺，已经用不着垫脚了。
之后两人一起在七濑遥家的院子里挖了个浅坑，将之前的种子郑重地种下去。
只是不知是因为那颗种子还没有完全成熟就被七濑遥取了出来还是因为种下去的时间不对，无论两个人怎么小心细致地注意浇水甚至松土遮阳，它始终就是没有发芽。
第二年院子里开得满满的都是紫阳花，再也分不出哪一株是他们种出来的。
“人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到，花也是一样啊。”橘真琴蹲下身来挑了一株只开出了白色和粉色子花的紫阳花，“这株没有蓝色的花，是不是很特殊？就把它当成我们种的花吧？”
“随便。”
七濑遥踢开了一颗小石子，漫不经心地答道。
不想告诉他小石子旁边就是至今都没有发芽的种子。
橘真琴急匆匆地在立在市中心的柳树撤走之前抢着系上了自己的诗笺。
“第一次来东京过七夕还真是不习惯啊……差一点就晚了呢。小遥还是不想写愿望？”
“没有什么愿望。真琴想要写就自己写好了。”
不信鬼神是七濑遥的标志之一。
“好吧……话说回来我至今为止的七夕祈愿基本上都实现了呢。。”
“猜猜我今年写的是什么？是写过的话题呢。”
橘真琴转身看着七濑遥，眼底不安地波动着，但是还是尽可能露出让人安心的微笑。
浅蓝色的诗笺在晚风中像船帆一样鼓起，呼啦呼啦地响着。
「要和小遥在一起。拜托了。」
橘真琴有些不知所措地用着“以后请多关照的”方式弯下腰去鞠躬。
“那就拜托了！小遥！”
声音颤抖着，手足无措，像是下定了什么必死的决心一样——完全没有必要啊。
“嗯。”
「这种告白方式好蠢。」
「真琴是笨蛋吗。」
故作平静地这样想着，心跳加速却被红晕写在了脸上。
七濑遥靠在窗前，有点心虚地把粘米点心捏碎抛出去喂那些鸟雀。
就是不知道七夕已经过了还有没有用——等等为什么要信这种东西！
「只是吃不完了而已。」
「这就是你送给自己的毕业礼物吗，真琴。」
七濑遥坐在礼堂最后一排，听完橘真琴作为学生代表的发言，在躁动和欢呼中坐得寂寥。
“说起来橘君不是特别热衷于社团活动什么的人啊，没想到和大家的感情那么深，毕业那天不仅喝醉了而且泪流满面说舍不得。”
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七夕已经过了。
说话的是他的舍友，是一字一句，咬着字音说出来的。
“和我没有关系。”
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无数的水滴汇成河流，河流跨过山川融入大海，水滴隔得再远也没有关系——他们环绕一周，最终还是把手握在一起。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七濑遥的眼睛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小时候喜欢想一些有的没的。”他轻轻甩开那个人的手，“现在不这么想了。”
等到他明白过来橘真琴自作主张地帮他用爱情换了前途与名声的时候他已经退役了。
二十八岁退役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从开始到结束整整十年。
七濑遥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终于还是成为了想成为的那个凡人。
拒绝了大学和泳队有关教练的邀请，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岩鸢。
为了一个近似乎渺茫的猜测与执念。
无数的水滴汇成河流，河流跨过山川融入大海，水滴隔得再远也没有关系——他们环绕一周，最终还是把手握在一起。
你还记得吗。
你会回来吗。
七濑遥又绕回了那棵用来展览的柳树。
柳树边已经开始有人围聚，而柳树也已经被装饰得满满当当，显然很快就要进行最后的一项——顺海漂流。
这些人应该都是来目送自己的愿望被海波送达天河的。微弱却无比伟大的愿望，那些在一整年甚至一生中反复斟酌后选出的最重要的，承载着他们希望的一两句话——他们在等着它们启航。
“哦！是你啊！还有几张诗笺，有话想说就过来写吧！装饰得满一点不是更好吗？”大叔从人群中看见有些失神地凝望着柳树的七濑遥，似乎以为他在后悔没有写上愿望。
七濑遥几乎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握住毛笔的手有点抖。
「回来。」
最终他只写了寥寥两个字。
数十年的七夕愿望，凝结成这两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在呼唤什么——是在呼唤橘真琴还是在呼唤回不去的那些日子，亦或是从前的自己。
他只知道有太多东西逝去。
回来。
终于他也长到了可以轻轻松松就挂上诗笺的个子，只是下方的枝叶已经被挂满了，要挂高处的还是要努力踮起脚尖。
突然他就想起小小的橘真琴，憋红了脸，很努力很努力地将诗笺往上挂的样子。
噗嗤。
身后有一个人轻轻地笑出了声，很快手上的诗笺就被一双手温柔地接了过去。
熟悉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小遥。”
前方的烟花猛然炸开，那个人挂好诗笺，转过身来逆着光影站在那里，伸出一只手，嘴角微微勾起，八字眉温和的垂下。
那个人的眼睛像镜子一样，满满地映出自己。
七濑遥看进他的眼底，看出自己的眼睛里藏着一朵灿烂的烟花。
“我回来了。”
完全不用多余的语言彼此就心知肚明。
身侧的孩子刚刚还在打闹，见到烟花却一下安静了下来，很快又因此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他们手牵着手。
人生就是无数次的相遇与别离。
七濑遥想起不知在哪里见过的话，当时觉得矫情的句子突然就被赋予了它自己应有的含义。
当时种下的种子终于发芽。
思念，纠缠，羁绊和爱，在重逢中长成参天的模样。
「我们像水一样。」
「而我和他的故事，像河流跨越山川，汇入大海。」
「终归在都是环绕一圈之后，又将手握在了一起。」
——END——
感谢阅读。
写文bgm：①郁可唯《时光正好》
②银临《锦鲤抄》
③acane_madder《庭园にて。》
备注：①日本七夕和中国七夕是不一样的，中国不用说是情人节啦，日本更多的是祈愿，是孩子的节日，在传统意义上更是女孩子的节日，期间还会有各种活动与祭典。不过后来经过发展就成了一个全员向的节日了。
②紫阳花又名绣球花，是很多子花凑成一团的花。花期是六月和七月。蓝色紫阳花的花语：背叛、见异思迁、对爱情不忠贞。白色和粉色的紫阳花花语：希望。后文会用到花语。
③日本的七夕还有一个习惯，就是人们会购买粘米做成小点心来吃。可能是希望通过粘的东西，让鹊桥结实些，为了避免影响安定团结，也要粘住看见牛郎织女相会的鸟的嘴巴，避免它们对看见的事情多嘴多舌。［对的，事♂情。］
④文中出现的舍友是私设。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