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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斗茶(下) ...

  •   铜壶内滴漏将尽,卧松云仍未归来,厅堂内已有人挥着衣袖扇着风,三三两两低声窃语。夏浅汐安静地坐在案前,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慢慢紧握,心中自是焦急不已。

      没时间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四周的议论声扰人清净,她终于按耐不住站起身来,向荀进一礼:“庄主,我派去取茶叶的人至今未归,想必是路上出了岔子给耽搁了,容我出去迎一迎。”

      荀进捻须思量,颔首道:“也好,小姐快去快回。”

      “多谢庄主。”夏浅汐步出厅堂,急匆匆往外边走去。

      立在人群中的南宫弦挥手招来近侍随风,向外间扬了扬脸,“去看看。”

      外头日光融融,风暖莺啼,夏浅汐和子栗一路分花拂柳,抄近道走出茶庄,在门口来回举目四顾,也未见半个人影。

      “小姐,卧先生到现在都没回来,咱们该如何是好?”子栗担忧道,“那个庄主临时起意改了规矩,分明是存心刁难人。”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倘若先生来不了,没有茶叶就等同放弃比试,就意味着她要兑现赌约,从此不再插手生意上的事,不敢再往下想……

      夏浅汐的眉头频频蹙起,又来回踱了几步,转身问向门房,“这位小哥,请问最近的茶叶铺子在哪里?”

      门房一愣,摸摸脑袋想了想,指着街角,热心道:“小姐您往那边直走右拐,不多远就有个天茗茶坊。”

      “多谢小哥。”夏浅汐向他道了谢,上了来时的轿子,子栗放下轿帘,催促着轿夫急急忙忙去寻那茶坊。

      轿夫脚程快,一眨眼的功夫,轿子在天茗茶坊门前四平八稳地落下,夏浅汐搭着子栗的手下了轿,提裙迈入茶坊。

      里面的掌柜一看来了客人,还是个秀美玉映的年轻女子,忙眉开眼笑过去招呼,“这位小姐,请问需要买些什么茶,老朽这里有荀国特产翠眉茶,还有齐国名茶云峰白毫,还有……”

      夏浅汐打断他道:“老板,我要买咱们大凉自制的茶叶。”

      那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讪笑道:“小姐一看就是外行人,咱们本国产的茶叶无论是品质还是色泽都极为逊色,价格也是最便宜的,不大上得了台面。”

      夏浅汐没空与他多说,急道:“掌柜的,我就需要土茶,劳烦您帮忙找些。”

      “也罢。”掌柜不解地摇了摇头,踱到里面,从架子上取了一簸箕茶叶,摆在案上。夏浅汐抓了一把摊在手心,拨揉了几片叶子,观其色泽暗而无光,老嫩不一,与下脚料的劣茶无异。她抬头问向掌柜:“还有吗?”

      “小姐稍后。”掌柜转身去里间找了一通,回来时给她拿了一包茶,“就这些了。”

      她取了几片放入口中细嚼,喉头浓醇微苦,炒焙火候有些过,尚且可用。

      “这些我全要了。”夏浅汐让掌柜包起茶叶,环顾一圈货架,留意到一罐子杭白菊,她眸光一闪,脸上浮现欣喜的神色,“掌柜的,再给我称二两杭白菊来。”

      聚仙茶庄的厅堂内,众人等得不耐烦,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歇脚。随风悄然闪身进去,附在南宫弦耳边低语了几句。南宫弦听后略松一口气,简要嘱咐他几句,让他退下。

      荀进看向滴尽的铜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名小厮小跑上前向他禀了几句,他听后面上微有讶色,向人群中望了望,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

      夏浅汐在厅堂外面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敛袂举步入内,福身道,“奴家已归来,让诸位久候,望请见谅。”

      “小姐安然归来就好。”荀进伸手请她入座,向众人拱手,“如此,这便开始吧。”

      夏浅汐与荀染互相行了茶礼,生火净手,煮水煎煮,细调茶膏,接着烫壶、点茶分茶、幻化汤花。两人技艺纯熟,手法相当,一时间难分高下。

      荀染闻到对面席案传来的茶香,眉头皱了皱,“夏小姐所用的茶饼并不算好,可要当心了。”

      夏浅汐莞尔一笑,“烹茶讲究心无杂念一气呵成,先生莫要分心。”

      人家对你的关心丝毫不买账,还舔着脸贴过去作甚。荀染心中苦笑,很快收起心思,凝神注汤击拂。未几,盏面泛乳腾雾,乳花鲜白,咬盏凝而不散,汤纹水脉幻成茅檐屋舍,清溪媚柳,疏云薄雾缭绕其间,好一个幽山仙人去处。

      有眼尖的茶师看出玄机,惊喜着一抚掌,扬声道:“这不是聚仙茶庄么,先生以击拂之法使其浮于盏中,纤巧如画,真是妙绝!”

      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好,溢美之词此起彼伏。

      夏浅汐手轻筅重,熟练点汤,淡然从容以对。她的茶饼稍逊,汤色呈现的不是上等的鲜白,而是下乘的黄白。

      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茶质比不过,只能在汤花上下功夫,胜负优次,在此一搏。

      她深吸一口气,暗自鼓了劲。顷刻,案上的黑瓷盏面浮现一株含苞待放的金菊,乍一看不起眼,细观菊花的花瓣重叠蜷曲,栩栩如生,颇有画师笔下名品秋菊素雅坚贞的神/韵。

      幻出花卉茂树并不稀奇,这茶戏还有下文。只见她素手轻然一挥,乳花涌动,菊吐青蕊,渐次开放,再一挥,花瓣缓缓收拢,呈枯萎凋零之势,须臾散灭。

      厅堂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还未从方才的惊人技艺中回过神来,夏浅汐微微一笑,“奴家材朽学浅,让诸位见笑了。”

      几名茶师上前,围在两人的茶盏前议论品评。一人道:“荀染的茶,汤色鲜亮纯白,而这位小姐的茶,茶汤微微泛黄,略逊一筹。单就汤色来说,荀染胜。”

      另一人道:“两位幻化的汤花各有千秋,但艺茶之术,胜在立意新颖,心思巧妙。某以为,当由夏小姐胜出。”

      又有别的茶师围绕案前,端起茶杯放在鼻间,细闻香味,品后赞道:“茶气饱满,初时微苦,回甘味久,荀国的茶四海皆知,不愧是上品。”

      他放下茶盏,喝过另一杯茶,闭目细品,猛然睁开双眼,看向夏浅汐,惊喜着点头,“此茶加入了杭白菊,中和了茶叶的苦涩,淡中有味,喉韵极佳,完全不输荀国的茶。”

      夏浅汐垂目道:“我的母亲常嫌茶汤清苦,我每每奉茶,在盏中加入一两朵杭白菊,以调茶味。”

      那位茶师抚须点头,“菊清香淡雅,能清热明目,与茶相融,倒是相得益彰。”

      茶师们围坐一团商量许久,由庄主荀进宣布道:“最后这一局,由荀染胜出。”

      话音刚落,荀染立刻起身,抬袖一揖:“夏小姐的艺茶之法精妙绝伦,某若以自国产制的好茶侥幸取胜,实难服众,亦受之有愧。”

      夏浅汐福身道:“我只会耍些钻营取巧的雕虫小技,荀公子的茶艺炉火纯青,担得起第一茶师的名号,我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也觉得比试的结果有失公正,纷纷为夏浅汐说话,荀进脸上有些挂不住,又与茶师们商议一阵,宣布道:“此次斗茶,由荀染和夏小姐两位茶师同时获胜。”

      厅堂内爆发出一片高低起伏的喝彩声,夏浅汐与荀染颔首接受众人的恭贺,荀染问起:“夏小姐用劣茶赢过在下,可见技艺高明,某好奇之余,想冒昧一问,小姐师承何处?”

      “我的师父是陆明,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茶师。”夏浅汐笑吟吟,转而道,“我家有良田千顷,我回去便禀明家父,广开茶园,引栽良种,迟早会焙制出令国人引以为傲的茶叶来。”

      荀染赞赏笑道,“某在此祝夏小姐早日得偿所愿。”

      “多谢荀公子。”

      她的眼角不经意地扫过人群,看到朝这边注目的南宫弦,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触即分。

      从茶庄出来后,夏浅汐乘轿回了夏家茶行,她在后院遇到卧松云,犹疑的目光看向他,“先生似乎欠我一个解释。”

      卧松云还未开口,身后一道清亮婉转的声音传入耳畔,“堂姐莫要责怪先生,此事因我而起。”

      夏浅汐回头,见一个婆子有些吃力地背着夏子衿走了过来,子衿让婆子把她放在石凳上,而后让她退下。

      夏浅汐走过去扶着她坐稳,不由问道:“子衿,你怎么来了,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子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眼泪汪汪,似一只困在陷阱中的小兽,“是我姐,她想让我拦住先生,我不肯,她就把我推到石头上,还磕破了膝盖,她真的好狠心。”

      夏浅汐看着子衿因不时抽噎而起伏的身子,心中颤了颤。子衿比她小上两岁,平时话少安静,不爱与人亲近,又有这么个恶毒的姐姐,也是可怜。

      她转身向卧松云福了一礼,“是我冤枉先生了。”

      卧松云忙摆手,“小生惭愧,未能帮到小姐。”

      子衿怯怯开口:“我姐如此对我,我以后再也不要理她了,堂姐,我以后能来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夏浅汐低头扶住她的肩膀,弯着身子与她平视,柔声笑道:“子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夏青青料到夏浅汐会找她质问,一早躲进房里称病避不见客。夏浅汐来时带了一个大夫过来,让子衿去敲她房门。夏青青让丫鬟带出话来,说她得的是姑娘家的病,不好见人。

      子衿由婆子扶着贴着门缝往里瞅一眼,按照夏浅汐吩咐她的话慢悠悠道:“京兆府尹家的许小姐送来请帖,叫阿姊去府中赏花,听说好些贵胄公子也去呢,既然阿姊有恙在身,子衿就替你回绝了吧。”

      “别,我要去。”闺房的门被打开,夏青青一只脚刚迈出门槛,眼皮稍一抬,就愣在当场。

      她的爹娘,子衿,还有叔父,叔母,夏浅汐,都在外面站着,那么多双审视的眼睛盯着她,似要在她身上灼出洞来。

      她刚想缩身退回房里,被夏立仁叫住了,“青儿,出来说话。”

      夏青青心知躲不过,暗声骂了句娘,低头走了出来,向夏立德和周氏行礼问安。

      “听浅汐说,你毁了她比试要用的茶叶,还把你妹妹推倒摔坏了腿。”夏立仁话音冷沉,脸上阴晴不定,“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给浅汐陪个不是,这事就这么算了。”

      “爹!”夏青青的声音蓦地拔高,竖起柳眉剜向夏浅汐,“只不过一包烂茶叶而已,我赔给你便是了,至于这么得理不饶人吗?”

      “啪!”夏立仁挥手给了她一巴掌,厉声斥道:“做错事还不知悔改,即日起,罚你面壁一月,等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愿意赔礼道歉,再放你出来。”

      夏青青捂着肿痛的脸颊,唇角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正想犟嘴,方氏眼疾手快拧着她的胳膊,把她推进房里,背着众人向她使眼色,“你还嫌闹得不够大,非要挨上一顿痛打才甘心。”训罢,回头对夏浅汐歉意一笑,“浅汐啊,青儿纵然有万般错处,你看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原谅她这一回,算了吧。”

      夏浅汐盈然笑道:“侄女并非不明事理的人,侄女只希望堂姐能收收性子,改过自新,这样对谁都好。”

      夏立仁轻咳一声,端出长辈的架子,打着圆场道:“牙齿与舌头挨得那么近,也有咬着的时候,既然话都说开了,咱们还是一家人,还跟以前一样亲。”

      众人又说了些场面话,便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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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斗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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