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风雪大得连纸伞挡不了,尚墨索性在雪地里空手而行,心里却想着,这邢法,住在什么鬼地方,离宫城那么远,叫他一通好找,改天一定要赐他离宫城最近的府邸,不,干脆要他搬进宫来,不过以那人性子,这事恐怕难办。
忽然看见街旁一间食肆还没关上,角落的火盆橘光暖暖,百姓围在桌前说笑,尚墨一眼就看到邢法身影。
一身月白袄子,虽然穿得不少,体态却不显臃肿,他正对着一盆菜吃得开心。那菜尚墨也叫不上名来,只觉得烤肉色彩娇艳,宛如玫瑰,再加上不知名的什么配菜色泽翠绿,香气扑鼻,真正相映成趣。
“张家阿哥,你做的苔菜小方烤肉质可口软糯,苔菜却松脆鲜酥,这道菜真是味道酥糯并济,咸甜与共,色香味俱佳。”邢法也是赞不绝口,尝了之后就眉开眼笑。
“阿法,不就是寻常家乡菜,你想家了吧。”
“是啊,当然想家了,能不忆江南,不过就要回去了。”
“阿法,回去探亲啊?”
“不是的,辞官回老家了,以后就不用在这里受这鬼天气的折腾了,还天天有家乡菜可以吃了。”邢法笑了,很是开心,真正是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声溜的圆。
尚墨静静聆听他的笑声,心弦微微震动,他似乎从来没见过邢法真心实意对他展露笑颜,不由喃喃道,“容容。”
邢法讶异转身。
尚墨见他脸色一暗,显然不高兴见到自己,可是碍于礼节只得过来行礼,他冷哼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邢法只得随他走出店外,“殿下……”
“阿法,叫得真亲热。”
“阿是吴语,我们南方人喜欢用阿字,好比你们说兄弟排行是老大、老二,我们就叫阿大、阿二,乡亲之间叫叫也没有什么。”
“哼……你挺开心的嘛,与民同乐吗?”
“不过是吃个饭随意说笑罢了,倒是殿下千金之体,怎能轻易离宫,而且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我要跟你说几句体己话,难道也要阿猫阿狗跟着?反正长安治安不差,最坏不过是叫刑青天再捉了去,你若捉我倒好了,现在你避我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递出辞呈?”尚墨低语。
“不过莼鲈之思罢了,我住不惯长安。”其实真正原因他们两人自然心知肚明。
“容容……”尚墨开口叫他一声,要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邢法也不做声,雪下得很大,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身上都是积雪,尚墨是习武之人外加披着狐裘浑然不觉,只着袄子的邢法却冷得咯咯发抖。
“看你冻得,快点进去吧,你的饭还没吃完呢,等吃完了再说。”尚墨看着他的模样怪心疼的,解下狐裘披在他肩上。
“下官不敢,殿下请回吧,没什么好说的,我胃口已倒,也不必吃了,下官告退了。”邢法推开尚墨,漂亮的眼睛睨一眼他,固执地离开。
“容容,我扶着你走吧……”积雪已深,邢法行走不易,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却没有出口求助,
“不敢有劳殿下。”他才刚说完,就在雪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努力想撑起身子来,但是一碰到周围的雪,周围的雪化得化,散得散,不好借力。
尚墨冲上前去,一把抱起他,先拍掉身上的雪,赶紧用狐裘把人裹起来,“大冷天路又滑,你以为摔一跤好玩啊,要是伤筋动骨的,得在床上躺一百天,我看你怎么回江南,我送你到家就走,保准不多说一句。”
太子都这么说了,邢法也只能由着他,两人一路沉默。
到了邢法的屋子,邢法的书童灵风听见脚步声就迎了出来,“少爷,可回来了,今天不是递了辞呈吗,还忙得那么晚?我早就把暖炉烧好了,咦,少爷,你怎么了?”
“没事,摔了一跤,放我下来。”
“若不是你性子拗,本来哪用吃这苦头?”真想多抱一会,但是不敢再惹他生气,只好乖乖放手。
“您是?”灵风见了生人很是奇怪,照理说少爷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说奉承拍马,同僚之间也该有些应酬来往才是,可是少爷在长安好几个月了,除了爱去那家小菜馆,和周围街坊说笑,就没往家里带过人。
“吃了饭没事干的闲人。”
“我是你家少爷的上司。”
“你也是刑部的吗,我家少爷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还望大人多多照顾。”灵风却是个机灵的,少爷这样当面得罪上司可是大大不妙。
“我不是他直属上司,不过刑部的人见了我……”
“灵风,你话很多嘛,我冻坏了,赶紧给我打盆热水来。”这句话显然另有他意,尚墨也不敢再多嘴,只讪讪道,“你不知道,刚经了雪,直接用热水反而不好的,先用雪擦擦手就暖和了。”
“我这就盛些雪来。”灵风赶紧溜了,邢法这才看着尚墨,“殿下请回吧。”
“容容真无情啊,我一身湿透,你总要让我换身衣衫吧,啊嚏,好冷啊。”尚墨赶紧打了个喷嚏,做出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
“我此刻手头并无新衣,只有洗净的半旧衣服,殿下不怕腌臜吗?”
“不怕。”相反妙得很,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但是这等心思却不敢让邢法知道。
灵风果然端了盆雪过来,尚墨大献殷勤,“我来帮你擦手。”
邢法淡道,“不必,灵风你去烧水。”
支开灵风后,才对尚墨说,“殿下还是先更衣吧。”
他让尚墨进屋,取出干净的衣服鞋袜,递给他。
“谢谢容容。”
邢法递完就要出去,“殿下请更衣。”
“外面冷,都是男人,你避什么?你也把衣服换了。”尚墨知道他心思。
“我去灵风那间。”
“我不会穿,你帮帮我。”他日日有人服侍,哪用他亲自动手。
邢法其实想刺他句,那日你在青楼倒会脱了,但是又想起那夜他喝醉酒的种种,不觉面上一红,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低唤声,“灵风,你过来。”
“就来,可是水要开了,我好给客人沏茶。”
“你别随便叫个下人,粗手粗脚的,我不要,那我宁愿这样挨冻,也不换了。”
邢法只得默默伺候尚墨更衣,尚墨又说,“你先换了,你身子弱,比不得我。”
“等殿下走了我自然会换。”
“我没有歹意,要不我避到屋外可好?”
“背过身去。”尚墨果然乖乖听话,邢法先换好,又伺候他换了。
尚墨细细打量四周,只觉这屋子简陋至极,房间内除了一张床外,尚有书桌、书柜,以及很多书。虽然书案上的瓷瓶插着几支红梅,很是漂亮,但是依然不能改变寒窗败几的事实。“这种屋子能住人?”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自比颜回啊,容容是不是想听我夸一句,贤哉容容也!””
“殿下金枝玉叶,自然不能呆在这陋室,赶快回你的琼楼玉宇去吧,恕我不送了。”说完,走到窗边看着雪景,再不理他。
“容容,我的鞋子才穿了一只呢……”尚墨赶紧装可怜,单脚跳到他旁边,看了看外面,随口道:“外头风雪越发大了,容容,你喜欢下雪吗?”
“原来在江南的时候不怎么见雪,还是盼着下雪的,如今天天下,又觉得没趣。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我会睡不着,还是江南好。”正所谓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邢法一边叹气,一边蹲下来,帮尚墨弄好鞋子,尚墨虽然年纪比邢法小两岁,但是他身量比邢法高,脚也比邢法大,邢法的鞋子他其实穿不进去,只是半拖着。邢法再抬头看尚墨,他那日常穿惯的衣袍,却让尚墨穿出完全不同的味道来。太子殿下即使脱下了锦衣华服,气质还是不同于读书人的恬淡,尤其待在这种小屋里,他看起来气势过强,一看就知不是属于此地。
“说道白香山,他另有一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更应景,要不我们就来喝几杯暖暖身,下雪走路不便啊,这是天留客,要不我今晚就不走了。”
“我让灵风回宫请人来接殿下!”邢法才不答应呢。
说完就走远一些,尚墨自然要黏过去,却看到邢法书桌上放着一本《尚书》,惊叫一声,“容容,你什么不好看,要看这破书,我一看到别人看这书,都是要撕了,方才解恨的。”说完习惯性地就拿起《尚书》要撕掉。
“你吃你的无聊飞醋,何必糟践一本好书?”邢法那日听过他醉诉与莫离、尚书的种种纠葛,知道是为了什么,如何肯依,过去正要拿回书,不料突然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你干什么?”邢法怒喝一声,这人就改不了这臭毛病,说时迟,那时快,他屋中的窗子已经被人用刀砍碎,有人大喝,“邢法,你的死期到了。”
“什么人,胆敢行刺朝廷命官?”尚墨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