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王妃》严凝

33、第33章 日子

　　康熙爷回宫后，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上，很快苏麻喇姑的灵柩停入了殡宫。胤裪与胤禟也一同请旨要为苏麻喇姑守灵，康熙爷心里感念二人的孝心，但也知依着苏麻喇姑的性子，是定不愿自己为她如此的越格，便下旨只应允了胤裪为苏麻喇姑守灵百日，为其供饭、诵经，其他皇子每日一人轮流给胤裪作伴，以表孝心。

　　“妈妈走的很安详。”佛像前，胤裪穿着孝服跪在地上，手里不离佛经，凝曦进来时他只微微往后看了一眼。

　　“有你们在。”凝曦走上前做了礼，胤裪念及她刚刚出了小月，忙让人扶她起身，又吩咐人取去个小墩儿来。

　　“不用。”凝曦转身拦下正要出门的小厮，回头跟胤裪解释，“我身子大好了，你不必担心。”

　　“刚出四十二天，就跑了这么远的路过来，脸上还没点儿血色呢，这就告诉我好了？仔细妈妈听了不高兴。”胤裪不悦的瞥了瞥凝曦，将佛经放好后才起身拉着凝曦到了一旁的耳房里，“知道你心里想着妈妈，妈妈也定是知道的。只是你若再不好好照料自己的身子，成日里胡思乱想，郁郁寡欢的，妈妈走的也不会安心，她老人家若是在极乐世界见了主子们定是要说你的不是了。”

　　这样蹩脚的理由，用来哄她宽心，这种事儿恐怕也就胤裪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凝曦回想起幼年时，胤裪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嗤的一声倒笑了出来。

　　“能笑总是好的，妈妈临走时说，我们大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这话我也说给你听，你从小就照顾我，迁就我，也懂得照顾各宫主子还有九哥。如今嫁了人，若没这些事情，我也是日日见着胤祥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下知道你照顾他也定是照顾得极好的。只是眼下，你也该多照顾照顾自己了。”胤裪坐到牙桌的另一侧，抿了一口茶盏里的清茶，“你就是太会照顾别人，心智长成的太早，现在看来倒也不见得是好事。”

　　凝曦静静听着，挑眼看着胤裪弯起了嘴角，“这些年，这些事。你倒是真的长进了不少。”

　　以前的胤裪，有着苏麻喇姑的呵护，心性随和不争不抢，自知资质不如兄弟们好，也不削尖了脑袋往人堆儿里头扎，久而久之随遇而安，心性洒脱也成了胤裪的标志，他的脑子不转弯，粗线条的性子在皇家里实在难得。

　　前些年，胤裪出宫建府经历了不少，有过丧子之痛，也有过幼女诞生的欣喜，如今成了家立了业，又经历了亲人离世。眼下的胤裪，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凝曦嫁到十三府上日久，渐渐的竟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胤裪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家里有他在，一切都好。”凝曦为胤裪倒上茶水，“不过你倒是清瘦了不少，菱鸢每日看着，心里也不知道多心疼你。你也不要光说我，倒是把说我的这几句，回头默默的在里头跟自己说说，我们都是有人牵挂的人。既然如此，便不能辜负了对方的心，咱们都要好好的。”

　　“好。”

　　…………………………

　　九阿哥府里，胤禟素服了一个月有余。年幼时，他也得过不少苏麻喇姑的照拂，自然也是要为苏麻喇姑尽份孝心。如今日子也进了十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下来，胤禟穿了一件薄袄，站在廊下看着湛蓝的天空，想事情想入了神。

　　“真是天冷了，半日不见这院子里的树都有些泛黄了。”缨儿从屋里出来，伸手递给胤禟已经温热了的手炉，“爷穿的单薄，在院子里立了这么久，先暖暖手吧。”

　　“恩。”胤禟伸手将手炉接过来，不一会儿手上就暖了，但他总是觉得暖意不够，不觉握着的力道重了又重。

　　“心里冷，何必为难了这手炉？”缨儿拿着鸟食儿，边喂笼子里的鹦鹉，边随意说了一句。

　　缨儿出身不好，虽在灯红酒绿的地方，但人是个聪慧的人，运气也好打一露面，她就侍奉在胤禟身边，眼里看到的，耳里听到的，这些年下来多少也能猜度胤禟几分。偏她这样的直言直语的性子，对胤禟极为受用，缨儿见胤禟不说话，回眼看了看他，见着胤禟眼里的孤寂，如刀尖儿一样，扎进缨儿的心底。

　　“回屋吧？”缨儿放了食盒，拉着胤禟往回走，她不奢求自己能走进胤禟的心里，去替代他朝思暮想的人，只要能这样陪他解闷儿，偶尔能为他疏解些心事，便已是知足了。毕竟她这样的出身，如今能住进这九阿哥的府邸，还是多亏了自己与那个人的几分相似之处。

　　“再胡说，仔细受罚。”进了屋，缨儿给胤禟倒茶，胤禟坐在榻上看着杯中清茶，抬眼警告缨儿。

　　“外人面前自然不敢多说，可在爷面前，我若再不说上几句，爷可不是更要苦着自己了？”缨儿不怕胤禟，转身坐到牙桌的另一侧，手里剥着早上胤禟刚让人送来的蜜桔，“这府里不缺美人，更不缺奉承爷，小心维护爷的女人，爷想方设法的把我接进来，也不是为了让我与她们一个样儿吧？”

　　缨儿把橘子一瓣瓣的放好，又将玉蝶放到胤禟的手边儿，探了探胤禟的面色，见他眉宇虽冷却没有半点儿不悦之色，安心的笑了笑，“我不能帮爷什么，也不懂哪些礼教规矩。在我这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便就是不喜，旁人看着没规矩，可我知道爷要的就是说句心里话的人。”

　　胤禟拣着橘瓣，顿了顿，挑眼看过去，对上缨儿甜美的笑容，也有了些许恍惚。

　　外人眼中的凝曦，是个话不多说，闲话不听，冲突不争的人，像极了苏麻喇姑闲云野鹤的性子，但生活在宫中，谁人没有自己的执念，谁没有自己的道理，谁又没有自己的情绪，只不过有些人仗着得势，处处显摆，而有些人则选择低调行事，不张扬。

　　凝曦就这样的人，看不过眼的事情，用点小心思不是让他就是让胤裪帮着去解决，暗下里替人出头。那些年他为她做的好事，也不知道替他挽回了多少名声。胤禟知道凝曦最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但她有明镜，自然小脾气也是有的，只不过在那些还没有胤祥的日子里，她的不悦都是展露在他的面前，她的脾气也都是冲着他发。

　　在胤禟的心里，那些日子多美好啊。

　　想得入了神，胤禟不觉笑叹几声，将手中举着半天的橘瓣，放到了嘴里。

　　他身边的缨儿，样貌有几分像凝曦，但胤禟最看重的还是缨儿的脾气，对他没有半点隐瞒的直爽，就好像那个时候的凝曦，总能说到他心里最深的地方，他的所思所想逃不过凝曦的那双眼睛。

　　“难得你还有点小聪明。”胤禟修长的手指在缨儿的额头上点了点，力道不重，逗得缨儿笑得更甜。

　　“谢爷夸奖。”

　　“起风了。”说话的功夫，京城的西北风就刮了起来，“看来这天儿是越来越凉了。”胤禟扭头看着窗外，随口说了一句。

　　缨儿怕冷风吹进来，让胤禟着了病气，赶紧起身要去关窗，可不想胤禟却先起了身，“我去福金处看看，她入了秋身子就不好，天冷了恐怕更容易招病。”

　　“是。”缨儿没多话，起身为胤禟添衣，又送了他出院子，才回了屋里。

　　“眼看着就要用晚饭了，夫人怎么不多留留九爷？”贴身服侍的丫鬟有些不满，缨儿回眼瞪了瞪，嫌丫鬟多嘴。

　　“备饭吧。”缨儿懒得与她多解释，不耐的挥了挥手，打发人下去了。

　　胤禟对希瑞的变化，是从苏麻喇姑过世时开始的，起初缨儿不明白，心里多少有些不悦，直到那日胤禟在她这里喝醉了，难得说了些心里话，她才知道胤禟各种缘由，也更加的心疼胤禟，心里原有的几分不悦，也都散了。

　　缨儿回想起那日，胤禟在她这里小酌，不知说到了什么，渐渐的就说到了他心里的那个她。缨儿不是官宦出身，也不曾是伺候主子的丫鬟，在府里没什么根基，又是这样的出身，其他院子里的夫人也不愿与她多走动，但缨儿也不是傻子，知道要在府里生存，至少要懂得最基本的忌讳，好在她在醉乡苑的时候，与胤禟身边的李大关系还算不错，几次酒钱的打赏，李大也说了些故事给她听，缨儿也就知道了胤禟心里的那个她到底是谁。

　　也不知是缨儿在府中的独行还是骨子里带着点儿清高，莫名的让胤禟想多与她说些心坎儿上的话，那日的酒劲儿竟让胤禟主动提起了凝曦小产的情景。

　　当初凝曦生命垂危，胤禟是想尽了办法也不见成效，正心急火燎的时候，太医想出了个法子，只是方子上缺的那味药，正巧儿是在希瑞母家里存着，胤禟以为希瑞心中忌惮凝曦，不会轻易拿出来，却没想到希瑞十分大度并没有拿着胤禟与凝曦的过往说事儿，这才算是救了凝曦的性命。

　　这原是段妯娌情深的佳话。起初听着，缨儿心里不觉对这个平日里善妒的当家主母有了一丝敬畏，可说到一半，酒桌上的胤禟却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里全是讽刺。

　　原来，这都是八阿哥的心思。

　　凝曦病重，药里确实缺了一味药，这东西也确实只有希瑞母家里有，但希瑞又怎能轻易的去救自己情敌的性命？

　　她如此恨她。

　　是八阿哥一早得了消息，先叫了希瑞在屋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一番，又有八福金一旁劝说，这才让希瑞松了口。

　　后来胤禟回过味儿，八阿哥倒也没隐瞒。明着告诉他，他能说动希瑞救凝曦，自然也能有办法让凝曦无药可救。而他这么做，是为了让胤禟明白，胤禟说不动的人，他可以替他出面，胤禟办不成的事儿，他可以替他想办法，但只有胤禟自家和谐才是能保全凝曦的办法。因为胤禟的妻是有希瑞，也只会是希瑞。

　　缨儿没有经历过后宫的暗潮汹涌，也不曾有过兄弟们相互猜度，小心翼翼过日子的经历，但她看胤禟，堂堂大清的九皇子，都活得如此的不随心意，心里不免唏嘘。原来，爱一个人才是最危险的，因为这个人随时会成为他的命门，随时都有可能让他断了前程，断了性命。

　　凝曦是八阿哥最大的心事，他怕有日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顾及不全，让旁人用凝曦来威胁胤禟，他要的是江山，而胤禟是他最亲密的战友，而董鄂一族在朝廷的势力是他们的加持。所以，八阿哥别无选择，只有点醒胤禟，与其以后胤禟夫妻不睦越发明显，让人轻易抓住把柄，毁了他们的将来，八阿哥宁愿就此了结了凝曦的性命，所以，救她与不救她，全在胤禟的心思。

　　这样的警醒，在缨儿看来不算什么好意，但却是为了胤禟的未来在思量。这样的事，让缨儿那夜久久难眠，听着身旁熟悉的呼吸声，看着身边的男人为了心中所爱的隐忍，她越发觉得痛。

　　权力让人迷失了自我，也让本该纯粹的兄弟情分，添上了莫名的顾忌，缨儿知道，八阿哥没有害胤禟的心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是为了他们的宏图伟业打算，但这份权衡对于胤禟来说太重了，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