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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簪花把酒画中仙[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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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流洲,在西海中,地方三千里,离东岸十九万里。上多山川,积石为昆吾,作剑光明洞照,如水精状,割玉如泥。洲上多仙家,风俗似吴人,山川如中国。
据那只自称有毕方血脉的乌鸦所说,这是《三界志》中,关于流州的记载。
我就是生活在流洲众仙家之中的一条白蛇。
我小时候每每出洞府,都能看到散仙们或诡异或鄙夷的目光。我大概也能理解他们这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思,可是这样的目光委实令人不舒服,于是久而久之,我便和我娘一样,成了一条终日宅在洞府里的蛇。
洞府中的日子很无趣,无非就是我看着我娘修炼,或者是我娘看着我修炼,再不济就是我们一起修炼。
……想想就不免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流洲是十洲三岛一顶一的钟灵毓秀之地,不过百年,我便修炼出了内丹,可化为人形了。
我娘很是欣喜,她说我这样的资质,的确称得上是万里挑一。说我是千万里挑一,也是不夸张的。
那只经常来洞府找我玩耍的乌鸦也说,至少在流洲地界,还未尝出现过如我这般,修炼速度十分了得的妖。
可是,“万里挑一”的我,在修炼出了内丹之后,修为竟然十几年内都毫无寸进。
尘世中,修真者若想提高修为,难免需要外出历练。于是我娘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将我赶出了洞府。临走时,她老人家还说:“遥夕,改日你归来的时候,最好能给娘带回来一条女婿。”
我被“一条女婿”这句话羞得满脸通红,摇身一变化成一个荼白衣衫的姑娘,拿扇子掩了面,驾云而去。
02.
历练么,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我很是随意地走走停停,便到了一处名为浣云尖的山脉。
浣云尖周围常年笼罩着迷雾,寻常人难以入内。我降下云头的那会儿,正赶上百年难遇的一次罡风吹散了大雾,我才得以顺顺利利地进山。
我朝深山而行,周遭皆一片影影绰绰苍茫迷蒙。直到我绕过了一处山谷,才发现,山内竟然别有洞天。
入我眼帘的,是云气氤氲出的一片碧海蓝天,各种萝芷兰蘅异香馥郁。一汪碧潭盈盈,萦青缭白,水纹淡淡,衬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蒸腾多姿的蓊郁水汽弥漫开来,愈发显得云缭烟绕,树木青葱。
我顿觉神清气爽,灵台一阵清明。
我正准备化成原形修炼,忽见仙雾缭绕,一袭紫气东来,几卷祥云托着一个双目紧闭的人缓缓降下。素白绣银流云袍,半透明水蓝掐丝纱衣,碧玉簪子束锦带,面若冠玉、目似点漆,似刀刻的清俊眉眼,令他有如画中神祗一般光华夺目。
只可惜,他落地的姿势不甚雅观,居然是脸朝下的。
这人一落地就不再动弹,我慢慢走近他,却发现远处看起来清俊无匹的男子,背上居然有一道十分狰狞的伤疤。
那伤疤从他的左肩斜斜划至腰腹,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还有丝丝血迹渗出,可见是新伤无疑。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脸朝下着地呢……
我端详了这个男子半晌,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未曾化成原形,方才还有祥云托他而来,定是一个仙人了。我对于仙人从未有什么好感,便纠结到底要不要救这个人。
片刻之后,我叹息一声,开始掐诀。
03.
他的伤势十分凶险,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么重的伤,我约莫着他怎么着也得昏迷上几天,再加上这儿灵气四溢,是个修炼的好地方,便决定在这儿待上几天。
待到暮色渐临的时候,我已经在石壁中打了一处洞府。
我十分担心那男子随时会断气,于是费了不少劲,把他拖进了洞府,方便我就近治疗。看他仍在昏迷,我便随意地寻了洞府之中的一处地方,化成原形,盘成一团睡觉。
可是不料半夜时分,我却感觉仿佛睡在了一个火堆旁边,那热度着实令我难受。
我睁开眼睛,滑到不远处那个男子的身边,用尾巴尖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果然烫得吓人。
我虽然很讨厌仙人,可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在我面前,却是真的做不到的。于是我沉吟片刻,做了一个令自己后悔一生的决定。
我保持着原形,钻到了这个男子的衣服里面。
04.
乌鸦说得好,功夫不负有心蛇。在我的努力下,三日之后,他的烧终于退了。
高烧三日而尚未熟透,我甚是敬佩他。
他似乎很不好受,昏迷中还不停呻吟。可是我也不好受,我本是冷血,可是为了给他降温,我足足忍受了三天三夜他仿佛火一样滚烫的皮肤。
眼下他体温渐低,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还没等我滑出他的衣服,七寸却被人捏住了。
我大惊失色。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你放开我!”
他似乎精神不好,半眯着眼睛,眼角的线条逶迤流畅,目光沉沉,为他整个人平添了一抹凛然之气。他声音很轻,语气却算不上和气:“你救了我?”
七寸被人捏住的滋味着实不好,于是我忙不迭地点头:“是我是我,快放开我!”
他闻言松手。
我松了一口气。为了防止他再掐住我的薄弱之处,我化成了人形,坐在洞府中离他较远的一端开始调息。
等我调息完毕,却发现他居然又昏过去了。
05.
浣云尖虽然是绝佳的修炼之处,可是不知为何,我的修为仍然毫无长进。
之前在流洲洞府中,我娘见我无聊,曾教我尘世间的琴棋书画来打发时光。可是在修炼上颇有慧根的我,到了这种事情上面,居然笨得“令蛇发指”,跟着我娘学了数十年,也不过就堪堪掌握了绘画一门的技巧。
眼下修炼无方,我又不能把这人丢在这里,于是闲来无事,便拿一些宽阔的叶子为纸,以花朵的汁液为墨,用我的尾尖为笔,自己画画玩。
后来那人醒了,我更为自在,经常一边在叶子上勾勾画画,一边哼歌。
某日我依旧哼着小曲儿画着画,那个已经能够缓缓走动的男子,竟然慢悠悠地踱到了我身边。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注意到他朝我走来,立刻警惕地化成人形。
谁知道他只是停在我的面前,俯下身子垂眸问我:“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歌?”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这么一俯身,他周身的气息像是那三天三夜一样,向我扑面袭来,令我浑身发烫。
我有些别扭地低下头:“不知道。”
他低低一笑,又问道:“你画的这是什么?”
我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没好气儿道:“你自己不会看呀?”
我本来说的是气话,谁料他竟然真的就地坐下了,伸手拿过我面前的叶子,开始细细端详。
画很简单,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山上郁郁葱葱,半山腰有一处山洞,洞口盘着两条莹白的蛇,洞外的一颗树上,栖息着一只乌鸦。
片刻之后,他说:“你画的这里,是你的家吗?”
我点了点头。
他唇角微勾:“真好看。”
他本就生得俊秀英挺、气度不凡,此刻展颜一笑,如旭日初升,周遭一切似乎都灿烂明媚起来。
我愈发觉得脸颊发烫。
06.
山中岁月长,不过转眼,我就和慕宁一起在浣云尖中度过了一年有余的时光。
他告诉我他叫慕宁,问我你的名字呢?
我说我叫遥夕。
“遥夕何解?”
我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何解,不过我娘经常念叨一句诗,‘结中洲之云萝,托绵思於遥夕’,我的名字就是从这儿来的。”
他沉吟片刻,道:“是个好名字。”
是不是好名字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慕宁这人,一颗心真真是乌黑乌黑的。他经常以自己重伤未愈为由,驱使我为他做这做那。
“遥夕,我饿了。”
“遥夕,我渴了。”
“遥夕,我冷。”
我既然能耐得住数百年的寂寞修行,自然能耐得住他的折腾。再加上他的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我难免要更上心一些。于是一直无甚脾气,就任他这么闹。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开始这么使唤我:
“遥夕,我想吃蛇肉。”
我勃然大怒,一抬手,随手捞起身侧的一幅画,摔在他的脸上。
他哈哈大笑。
07.
待慕宁伤势渐佳,我便打算离开浣云尖。
他似乎没料到我要走,拽着我的衣袖不撒手:“你要去哪里?”
我沉吟片刻:“总听我娘说尘世间如何如何,我想去那里逛一逛。”
他倒是麻溜地跟上了我,理直气壮道:“我也去,你带上我!”
我甩不掉他,只得带着他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