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宝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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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病房被打开的时候，颜宁已经撕下了一连串的死皮——从双手手掌到手腕到小臂，原本的皮肤都在脱落剥离，下面全是那种细腻柔润，光泽无瑕的玉色肤质。这种诡异的错觉……就像是蛇在蜕皮。
“以现在的状况，你还是不要乱动为妙。”
颜宁抬起头来，看到了门口瘫坐在轮椅上，依然是满脸青肿的周锐。推着轮椅进来的护士又高又壮棱角分明，明显能看出手臂小腿处制服裹不住的肌肉，与其说是护理人员，倒更像是久经考验的女战士。
“这里已经被管制了。”周锐拍着靠板让护士停下：“中央非常重视这次事件，派出了专案小组……他们的权限当然要远远高于我们，现在抛出的借口是东南亚的恐怖分子潜入国内意图制造生化袭击，相关区域被全部封锁，涉事人员也被严密监控，等待专家一一检查。管制的理由相当充分，高棉来的那个术士也算得上恐怖组织头目。当然具体结论要等待进一步调查，有些问题要刨根问底，我也不一定掌握了全部事实。”
这番话明显是在大打太极、推脱责任，但颜宁犹豫了片刻，却问了一个大大出乎意料的问题：“江罗——也在这里？”
周锐微一迟疑，点头道：“他的伤势并不算严重，只是失血过多，稍作调养就可以恢复，说实话他恢复之快确实颇为令人吃惊……”
颜宁默默点头。江罗“恢复快速”是当然的，受伤初期时恐惧疼痛扰乱心神，是最危险的时候；但濒于昏迷时表层意识陷于停滞，那么求生欲强烈的潜意识就会发挥作用，反而足以扭曲身体的恢复能力。他轻轻咳嗽，拈起了床头柜上剥落的皮肤：“那么我呢？我是什么情况？”
这才是早在周锐预期中的问题。他伸手向身后的护士示意，接过来一个未封口的白色信封。周锐弹了弹信封底部，抖出来一张高清的数码照片。
照片上形象颇为模糊，能看清的只有一个满乘液体的密封玻璃瓶，以及里面漂浮晃荡的，雪白的细小手掌。颜宁瞄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嫌恶神色。
“——这并不是人的尸体。”周锐拈起了照片：“当然，最初发现的时候我们都很吃惊……这是在那个高棉术士的胸膛里发现的。”
颜宁没有听明白：“什么？”
周锐看了他一眼：“你的钢筋刺中的是小腹肝脏的位置，但很不巧根据尸检这个人生前似乎已经有疝气方面的问题，被喷涌的血液挤压后腹腔横膜撕裂，裂口从小腹开到了胸膛，长度大概有半米。”
他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颜宁都忍不住在病床上瑟缩。当时被肾上腺素激发的血勇目前消失殆尽，现在想到鲜血淋漓的一刺实在心里发颤。但周锐并没有善解人意的避开话题，他抖抖照片，单刀直入：“当时法医在内脏和血管里面发现了这个，然后立刻被送到了特殊部门。最开始的判断是东南亚的黑衣法师用来驾驭婴儿鬼魂的尸骨法器，靠植入身体来增强法力，同时用不知道什么手段规避了CT和B超……但后来进一步检查发现，这只手臂并不含人类基因。它是——木质的。”
说到木质两个字时他加重了口气，但颜宁对东南亚的法术一窍不通，自然是茫然不知所谓。他盯着周锐，看到他晃动信封，抖出了第二张照片。
准确来说这应该是一张检查单，照片上是一片鲜红饱满的血肉筋络，以及蔓延穿行于血管之间，几根格外显眼的深褐色枝条。
“我们对昏迷的女性受害者做了检查，为了详细准确按特殊条例进行了腹腔镜穿刺——当然这也是为了受害者利益着想。”周锐收起照片，装入信封，“也许是施术者崩溃后法术随之失效，这一次医生检查到了密布于整个腹腔的‘异物’，并且断定这些异物依靠掠夺内脏供应生长，目前已经造成了严重的营养不良。我们取出了一小节枝条做了检查，发现性质上与那节手臂相当之类似，甚至可以说本来就是一体。当时检验部门查阅了文献，给了一个猜想。他们以为这应该是一种植物的根茎与果实，只不过被人为切割放置于不同主体。类似的技术在唐代的文献已经有所记载，只是切割的人确实大大拓展了深度。”
颜宁当然要顺着脉络问下去：“这是什么植物？”
“它的学名相当晦涩，一般人未必听过。但诨名却相当有辨识度，”周锐道：“它叫‘人参果’。”
颜宁颇为惊愕，第一反应居然是网上起哄的香瓜茄，但随即醒悟：“你说的是……西游记那个？”
周锐微微一笑：“借用了名字而已。这种东西原产昆仑，自南北朝后绝种，到了唐代就已经成了传说。当然据文献记载，这种东西的性质与人参果实在相似。果实长成后确实呈婴儿形态，植物本体也畏惧五行之器，甚至传说是道家仙境的宝物，服用可以长生不死，脱胎换骨。唐初颇信道术，曾经派遣数百人入西域搜罗，可惜数年下来毫无踪迹。道术理论里这种东西根本不能在凡间存活，搜寻不到是应有之义。但现在居然有人找到了人参果的种子，甚至走到最后一步几乎培养出了果实……从技术难度上讲，简直类似于克隆灭绝动物。”
“所以那个人到A市——是为了这个？”
“一语中的。”周锐点头：“在之前调查身份时我们一直迷惑不解，从纹身上判断这个高棉派的术士应该是苦修黑法断绝人情的一脉，为什么要为了一件小事奔波千里，到A市这种里世界的蛮荒之地来？更何况他的身体状况实在太过糟糕，劳心劳力无异于催命。现在我们部分解决了这个疑惑，如果是为了精心培育的珍物，那么奔波劳碌只是应付的代价而已。与其说是被自己的客户‘弟子’邀请到了A市，倒不如说这些贵客只是苗圃和土壤，高棉的术士奔波过来……是来收割果实的。”
颜宁悚然，他还没有忘记这位搅动得A市损失惨重的煞星是被谁请来的：“你是说其他人也……”
“不止一个受害者。”周锐淡淡道：“我们在白夫人的血液里检测出了其他人的血细胞，一如我们在高棉术士的尸体里检测出了来自白夫人的血细胞。这是相当诡异的现象，但检测部门给了一个解释。人参果根本不能在凡间的土壤上生长，甚至暴露在外界过久都会枯萎衰竭。唐初被派去搜罗的人曾经记载过西域的术士为了挽救这种植物俘虏活人的身体来喂养，最后发现人的血肉上这种东西确实可以存活，但养育它消耗的血气营养太多，再强壮的人也要被吸干元气。所以他们有了一个猜测——这个高棉的术士极有可能是探索了新的培养技术，将负担营养的重任分担到了无数人头上，利用数量应付天文数字的消耗。熟悉珍奇植物的高人辨别过受害者体内的根茎，认为这应该是根系中比较粗壮的‘主根’，不仅本身负责吸收营养，同时也接受其他根系输送的养分，转运到主干——和果实。”
颜宁惊异万分：“那么你们发现的那只手臂……就是果实？他把人参果的果实埋在了肚子里？”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传销的树状结构，层层的分支供应了主干的营养。但那些“客户”明显更为悲惨。能找到东南亚求助于世外高人的大概非富即贵，这些人恐怕做梦也没想到，对方居然盯上了自己的性命。
“果实的一部分。”周锐心平气和地纠正：“应该说改造不完全成功。他应该是用了飞头降的法理来处理根系及果实间的传输，但方法太过粗糙，导致双方的部分血液也发生了交换，以至于我们竟然在体检中发现了不少怪相……人参果的耗费也出乎他的考量，哪怕客观上极大扩充了数量，但仍不得不压榨每一个宿主的身体，以保证果实的健康孕育。但压榨到了一定程度，那么即使有法术掩饰，也很难遮盖他那些‘客户’的异常了。当然从效果上看‘客户’和‘弟子’基本上是一次性耗材，从高棉那种地方出来的修行者，大概也不放在心上。”
“异常？你是说——”
“怀孕。”周锐道：“从气色和脉搏，甚至血液检测来看，白夫人明显处于怀孕早期，新陈代谢最为旺盛的时候。但腹腔镜扫描却完全没有看到任何怀孕的迹象——甚至隐约有子宫萎靡的征兆。从各种迹象来看，恐怕是三个月前她去泰国恭请的‘生子方’已经被动了手脚。高棉派的人用邪法催动了胎气，制造了一个怀孕的假象。当然这还只算欺骗敲诈，但怀孕后母体会不计一切的为胎儿供给营养，恰恰有利于人参果的根系迅速发展，吸干人体的元气血脉——这种东西的养分不止有水分矿物微量元素，更要紧的是先天元气，精元或者阳寿之类的东西。在母体怀孕时，吸收是最容易的。”
颜宁不仅是恍然，更是惊骇——那一瞬间他想到的不仅仅是白夫人，更有几天前自己和江罗听到的、顾权他母亲的异象。如果说受害者不止一个，那么这种假孕抽干活人的险恶陷阱，还波及了多少人？
但他来不及插嘴释疑了，周锐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流利气脉贯通，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
“——当然调查我是不能知道详细了。毕竟在医院里养伤太花时间。搜寻队的思路现在分成了两派，一方要按部就班，筛选高棉术士曾经的交际网络，加大人力从A市前几年出境东南亚的上流人士排查，甚至调取医疗记录——但考虑到时间人力，乃至更麻烦的隐私权问题，目前还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于是另一派打算另辟蹊径，利用人参果果实与根茎的感应连接，从道术上缩小排查范围。但现在的困惑是他们翻遍了高棉术士的内脏，但找的却只有那一节手臂。文献说人参果成熟后如同分娩的婴儿，那么……婴儿的其他部分呢？”
他深深的盯住了颜宁——或者说盯住了他的手。
颜宁呆了一秒钟有余，终于恍然大悟。
周锐有伤在身还能不厌其烦和他旁敲侧击，千转百折原来是为了这个！肾上腺素褪去后他的记忆逐渐模糊，已经记不起刺破高棉术士腹部后那团血肉里有没有什么雪白的婴儿状果实。但仔细想想人参果“遇水而化”，以及自己恍惚间尝到的，那种带着点甜味，迥乎于血液的液体……
“那么。”他从病床上支起了上半身，迎向了周锐的目光：“人参果有什么效用呢？——长生不老？”
“失传太久，我也不知道。”周锐淡淡道：“文献所说长生不死多半是文人臆测，但唐代时如此看重珍视，当然也会有想不到的效用。宗教局还在侦察案件，如果你有什么消息，不妨通告。另外——”他用手指敲了敲轮椅，后面的护士向后一探，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瓶牛奶，“你已经昏迷了两天有余。长期饥饿不宜于直接进食，最好从流食开始。”
但颜宁并不觉得有多么饥饿。他接过牛奶瓶，冲着转动轮椅的周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江罗呢？他在哪里？”
“他身体已经相当健康，但还在沉睡。”周锐头也不回，被推出了病房“主治医生说这是效陈抟之眠，醒来后别有进益，不必叫醒。”
宋初陈抟长睡华山的典故，颜宁当然一清二楚。只是陈真人一睡常常有数十日，难道自己要几个月后再来接人？他心中颇为忧虑，揭开瓶盖啜饮一口，却立刻仰头喷了出来。
以他的修养礼仪本来不至于此——但这瓶牛奶腥气浓郁，腐臭扑鼻，倒像是一堆垃圾倒入了口中。他连呛带咳，喷得一片狼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伸手抹脸擦去眼泪，忽然间却觉得脸上有异常。他用力一抹，摊开手掌，掌心上正是一大片薄如蝉翼的死皮。
喔，他想，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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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个小时后，颜宁发现事情大条了。
病房送来的午饭丰盛鲜美，香气诱人。但他他……什么也吃不下了。
作者有话说第61章 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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