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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七彩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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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看着青琰。
“青琰兄,”王安臻不确信地追问,“你……你没有通关文牒?”
“没有。”青琰说。不久以前,他还不知道通关文牒是什么玩意儿。
王安臻和叶莲对视一眼,一同陷入了沉思。
包庇逃犯……要命是不至于,然而轻则有牢狱之灾,重则刑罚至残……这……
王安臻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青琰兄,你……不是逃犯吧?”
“不是。”青琰说。
王安臻松了口气,“我就说,青琰兄怎么会是坏人。”
叶莲扫一眼王安臻。没救了,隔壁老王家的这个傻弟子真没救了。
“不对啊,”王安臻快要把自己绕晕了,“青琰兄你没有通关文牒,怎么进的无为城?”
青琰往远处的城墙指了指,“那堵墙不高。”
王安臻:“……”
叶莲:“……”
实在,很实在。
“我们明天就出城吧。”叶莲说。事已至此,一时半会儿也深究不来,关于老叶的事,想来在无为城也挖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了,不必再在此浪费精力。
“好!”王安臻应道。他在无为城酒也喝了,玩也玩了,兄弟也交了,还赚了个羽神像,这一趟出山,不虚此行,回去够他跟师兄弟们侃上下半辈子的。
打定主意,三人返回客栈安歇。两人照旧把床铺让给青琰,王安臻很快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叶莲依然坐得端端正正,闭目养神。过不多时,他无来由地一睁眼,青琰不见了。
叶莲嚯地起身,快速打量整个房间,不见青琰踪影。
叶莲一个人轻手轻脚地寻遍整座客栈,无果。来到后院,抬头一望,才看到独自坐在屋顶上的青琰。
青琰朝他招手,示意他上来。
片刻,叶莲在青琰身旁坐下。他们九沧山阁并不以轻功闻名,但这么点高度,还难不倒他。
两人安安静静并肩坐着,遥望天际。青琰端起一个小巧的酒壶,递给叶莲。叶莲奇怪,“哪来的酒?”
“一楼拿的。”青琰说。
叶莲默然。行吧,明天又得他破费了。
叶莲接过酒壶,喝了一口。酒很温和,酝着淡香,滑入腹中,散出淡淡暖意。见叶莲喝完,青琰从他手里把酒壶拿过来,自己也仰头喝了一口。
“我……我爷爷,”青琰说,“给我讲过很多中原的事。”
“哦?”叶莲饶有兴味,“都说了些什么?”
青琰于是娓娓说起老族长给他讲过的那些故事。老族长本来就说得很朦胧,再经过他说给叶莲听,就更朦胧了。
但青琰讲得再没头没尾,叶莲也静静地听着,静静地凝视他被月光轻抚的侧脸,在心中默默地为青琰的故事补上他所想象得到的一切细枝末节,尝试着感受青琰的向往。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喝着,一壶小酒见底时,天边的鱼肚白也显现出来了。青琰站起身来,极力远眺,好像那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叶莲搁下酒壶,一同起身,与他并肩而立,两人的身形被一点点冒头的朝阳拉出一缕先是模糊、渐而清晰的影子,影子的一部分粘连在一起,似是在紧紧相依。
从红彤到亮黄的光芒普照天际,晕满云层,浩瀚苍穹之下,是远山、湖泊以及楼宇低矮却密集的整片城镇,在宁静的晨间半睡半醒。这是一种叶莲从未见过的,既高远又透着悲怆的美。
青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轮朝阳,雪白的脸此刻被染上了一圈金黄。
“青琰?”
“嗯?”
“今天出城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
“没有想去的地方?”
“嗯……我想走遍中原。”
“走遍?”叶莲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中原很大,你走得遍吗?”
“很大?有多大?”
“……我也不知道。”
“你呢?”
“什么?”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
叶莲想了片刻。
“听说南边有一座斜阳山,我想去看看。”
“那一起去吧。”
叶莲摇摇头,“不行,我去不了。”
“为什么?”青琰不解。
“有……”叶莲本想说有师门任务在身,话到嘴边,变成了“有正事在身。”
斜阳山离这里可不近,何况叶莲只是大约听到过一些传说,稍感好奇,若只为了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理由便大费周章地绕一通路,耗钱耗力,他这师兄当得就太不像话了。
青琰看了他一会儿,应道:“哦。”
两人都不再接话。
直至微煦的晨晖变成可感的日光,打向大地,醒来后找不着两人的王安臻才噌噌噌地跑出来,见他们双双立在屋顶上,便又惊喜又气恼地朝他们大呼小叫。
叶莲不忘结了昨夜的酒钱,三人一同离开客栈。叶莲看看王安臻,又看向青琰,说道:“我们去拜一拜七彩庙吧。”
七彩庙里祭拜的是七彩羽神,算是西方的羽神传说在无为城本土化后的产物。无为城因人口混杂,法制松弛,从而也间接导致文化缤纷,信仰多种多样,其中七彩羽神是最受当地人拥戴的神祗之一。传说远古时期,从西方飞来一只七彩神鸟,状如孔雀,落于此地,自此带来了恶劣荒漠之中一片绿水青山及宜人气候,这也才有了后来繁荣的无为城。大家都说,那只七彩神鸟在这里站着风干了,就成了如今七彩庙里的那尊神像。可也有人说,上一尊神像早坏得不成样子了,现在这尊是几十年前才重新修建的。
七彩神鸟的传说被总结为一句“彩神西来”,因此无为城许多人家的外壁上都写着这么一句话。又与中原尊北的习俗不同,无为城这里普遍以西为贵。
王安臻一惊,“莲师兄,你要背叛我们的祖师爷了吗?”
九沧山也有自己的神,那就是九沧山阁的祖师爷,传闻也是九沧山阁的开山掌门。叶莲笑了笑,“入乡随俗,来都来了,拜拜何妨。”
“嗯……”王安臻顿时被说服,“青琰兄,一起去吧!”
“好。”青琰说。
于是七彩庙成了一行三人在无为城中的最后一站。今日七彩庙人山人海,三人进门不久,就有祭神者端着七彩壶过来,询问他们是否要给七彩羽神献上敬奉。
王安臻早已好奇地四处乱蹿了,叶莲掏了十个铜钱,恭恭敬敬地放进了七彩壶里。祭神者微微鞠躬,说道:“愿七彩羽神佑你。”
“多谢。”叶莲虔敬回道。
青琰好奇地看着两人,忍不住问道:“七彩羽神得问你要钱才会佑你吗?”
叶莲和祭神者都愣了愣,叶莲连忙又朝祭神者歉笑着躬了躬身,以表失礼,一把抓住青琰手腕,拉着他匆匆走开。
青琰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待离得那位祭神者有一段距离,叶莲才松了口气。青琰好笑,“怎么?”
“身外之物,不过奉神心意。”叶莲顿了顿,“难道你们从来不奉神?”
“我们奉神,”青琰说,“但神不会要求我们奉。”
叶莲想了想,“不同的神,兴许脾性不同。”
“哈哈哈,”青琰笑了起来,“可能是。”
“莲师兄!青琰兄!”王安臻一边在拥挤的人潮中挤过来一边喊道,“我们去求个愿吧!”
叶莲一头雾水地被王安臻拽着走,一路拽到一处排着三列长队的地方,王安臻走在最前头,跟上最短那个队列的屁股。“只要捐一根七彩羽神的羽毛,许愿后插到那棵千羽树上,心愿就能实现——”王安臻兴冲冲地给两人讲解刚刚听到的重大消息,“据说很灵验的!”
“捐”的意思实际上是“买”,倒是很明码标价,也不贵,五个铜钱一根。
叶莲:“……”
这可怜的鸟神……早就被拔秃噜了吧?
排了半柱香的功夫,三人一人手上拿了根七彩羽毛,被祭神者带到千羽树前,许过愿后,祭神者就会替他们把羽毛插好。
王安臻双手合十,把七彩羽毛夹于双掌之中,也不管这姿势对不对,说道:“我要……干出一番大事,名震天下、光耀师门!”
说罢,他转头看向两人,“莲师兄,青琰兄,你们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叶莲仰头,望着眼前五彩缤纷的千羽树,思索许久,道:“解脱,悟道。”
“解脱?悟道?”青琰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叶莲说,“无欲无求,不悲不喜。”
“那不就是死了?”青琰说。
叶莲一怔,不等他解释,王安臻扑哧一笑,“青琰兄,你理解错了。”
“嗯?”青琰还是不解。
“莲师兄说的解脱、悟道那是修行的最高境界,凡夫俗子是做不到的。”王安臻说。
青琰看着他,并没有被说服的意思,“为什么要无欲无求,不悲不喜?欲和求、悲和喜有什么不好?”
叶莲对上他的视线,“……众生皆苦,唯有放下,方能脱离。”
两人对望良久,青琰咧嘴一笑。
“好。”他转头,也望向眼前的千羽树,“那我想要的就是不解脱、不悟道。”
他有欲望,他要追求,他要最极致的悲,最痛快的喜,他要快乐,他要激情,他要饱览河光山色,他要历遍人世情仇。
他就要这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