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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烽火锦州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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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地一声脆响,是铁石相击的声音,前方传来略带惊恐的呼声,身下的马却是去速不减。
“不用怕,凭这几个人是伤不了我们的。”澹台带笑地轻声安慰道,我惶惶中微睁开眼,那些辽安兵士已是近在眼前不过数丈的地方。
“再说一次,来人快些停下来,否则……”方才射箭的魔军头子尚且镇定地吼道,却没能说出否则怎样,就在马上晃了晃,一声不吭地跌下了马。
“他们杀了牛队长!”有人惊呼一声,而后便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身后的众人嗡嗡地吵成了一片,他们眼中的惶恐已然依稀可见,但军法不容其后退,只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期待运气够好可以抵挡住敌人的攻击,或者说,期待自己不被杀死。
“这牛队长可是人符其姓,果真生地如同一头壮牛一般。”如笙在一旁笑道,如同面对的并非生死之事一样随意,我看看她,再看看澹台,只愿此行能顺利突围,顺利找到云薇,顺利地安定下来,也再不愿经历这你死我活的事了。
不过是思想一瞬的时间,站在第一排的辽安人又陆续倒下了几个,吼叫声响成一片,不是那些死去的人,而是他们身后目睹他们悄无声息死去的人。说时迟那时快,领先的四骑中已有一骑冲至敌军阵前,骑手勒缰立马,抬手便将面前一人从左肩至右腹切成了两半,而他身后的人还来不及举起手中的利刃,一个剑花迎面而来,他和身边的一人便齐齐地倒在了血雾中。
在火把的照耀下,血雾被渲染成了诡异的金红色,血腥味更是迎面而来,另外又有几骑冲上去毫不言语见人便是一刀,我终于忍受不住,反身埋在澹台的怀里,压抑那一波波上涌的恶心反胃。
不出小半刻,方才向我们吼话放箭的人就成了一堆尘土,我们的队伍继续安静地向前疾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有我兀自屏息,试图不去呼吸面前那片犹有腥味的空气。
“可还好?”澹台在身后问道,如笙闻言向我看了一眼,许是觉得我面色不善,便又看了看澹台,终于扭过头去了。
我无意答话,方才那场杀戮于我来说直像一个噩梦,残酷而华丽的刀法,绝望而寂静的瞬间。在心里,那个眉目传情的温柔的澹台似乎被什么蒙上了一层阴影,又或者是揭开了一层面皮,然而不管是哪一种,这个瞬间化身为逆者必诛的修罗,让身上的厚厚裘衣都不能隔绝他传来的寒意,即使只是一瞬,也足以令我寒彻骨髓。
澹台没有再说话,我尽量向背后靠去,缩回自己的壁垒,也不去管这样是否离他过于近了些。这周围的人身上都沾了鲜血,在谁身边又有什么区别?
浑浑噩噩中不知过了多久,我眼前忽而是手持弓箭的魔族兵士,一会变成了鲜血满身的尸骸;忽而是澹台矇眬的笑脸,一会又化作鬼魅般的狞笑。待到终于被人摇醒的时候,我迷糊地睁眼,正见到澹台双手抱了我落在地上。
“跑了一夜累坏了不是?”他毫不掩饰关切之心,“已经暂时脱离了辽安围城的兵力范围,先在这里歇歇可好?”
我茫然地抬头,天边已经隐隐地泛起了白,原来果真已是跑了一夜了?又扭动僵硬的颈项,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一座不大的木楼,门前的布幡迎着晨风展开,像是什么客栈的字样。
没有反对他的提议,一半是因为不愿与他多讲话,另一半是确实身子僵冷地不行,便继续盍上眼,任由他抱着走了进去。
身体陷入一团绵软的时候,我伸展了腰肢,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不愿再动。这床铺本是乡间普通的硬板潮褥,由于连连下雪的原因,初一闻去还有些霉味,然而比起马背上的颠簸来,可是舒服了万倍以上,以至于有一瞬,我对安排我住下的澹台又有了几分感激,然而这也只是一闪即逝的。
“好好休息,我让店家准备的热络的吃食,好了来唤你。”见我没有回应,只当我是累极睡了,于是对如笙吩咐了几句,就掩门离去了。
此后竟然一觉无梦,醒来自己都觉奇怪,先前只是经历了万俟诚抹那么一下脖子就病了大半月,此番应是太疲惫了吧,尽连做梦都被省却了。后来与澹台说起的时候,他得意笑道是因为当时在房中为我焚了安神的香,然而仔细想想,原本已经没有什么比现实经历的事更为可怖了,还要噩梦来做什么?
恍惚中,听觉先于其它各感醒来,渐渐听得见房里悉嗦的动静,然后便是隐约的人声,大约是有人在门外说着些什么,其中一个是澹台的,另一个是陌生的男声,听得不真切,只有“锦州”“辽安”“失守”等字眼断续地跳入耳中。
锦州……失守……
锦州失守!?
我豁然睁开了眼,疲惫的身体还未恢复知觉,头脑却不可控制地运转起来,锦州失守了?
“睡醒了?”有人推门而入,原来是澹台,“要不要吃点东西?”
“澹台,”许是初起的缘故,声音竟有些嘶哑。
我侧身,移动麻木的肩膀意图撑着坐起来,澹台一步跨上,伸手将我扶了起来,姿势的变化让胸臆间涌入微凉而清新的空气,我猛吸一口,抓住他正欲抽离的双手,正色道:“老实告诉我,锦州是不是失守了?”
澹台伸手拿过一个茶杯来,倒了些热茶递给我,一面笑道:“哪里的事?想多了吧。”
我并未去接,却直直地看入他的眼睛,他亦坦然回视,丝毫不怯。然我知此人便是撒下了弥天大谎也能做出副天地良心的模样来,他回答地如此快,就更是不相信了。
轻叹一口气,他有些无奈地说:“锦州城确实好好的。”
好好的?被十万魔军围攻还能叫好好的?
“锦州虽危,要攻下来却也不是一两天的事,这你也并非不知。何况便告诉你失守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要单枪匹马回去救亡不成?我能放你走吗?”他又将杯子往我嘴边凑了些,似是伤感地说道,“在你面前,我何时说过假话呢?”
最后这一句,忧伤之情满溢,我怔怔地啜了一口,一股暖流从口中滑向喉头直到肚腑。诚然这桃花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在我面前也确实没说过什么谎话,至少是还未有过被揭穿的谎言,若他真要诓我,我又如何能分辨得出呢。
若如此,他深情的话语,或忌妒或哀伤的表情,全都是做出来的么?
摇摇头,这已不是我能猜度得出的了。
原以为已睡了很久,后来才知不过是一晌的时间。简单地吃了些农家菜饭,日刚过午的时候,我们便启程继续北行。
“我要独自一骑。”
如笙对于我这个要求很是无奈,求助地去看澹台,澹台微微一笑,刚要开口说什么,被我抬眼一瞪,便只剩下的摇头的份了。
我诚知此行艰险,但正因如此,便更不能一味龟缩在他人的阴蔽之下,北上的路还长,在这乱世中活下去也变得异常困难,我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让自己即便没了澹台作为依靠也能活下去罢了。
一匹低眉顺目的花斑马很快被牵了来,大约是花了些钱从店家手中买来的农家马,平时拉车犁地的活计干得多了,载人还是不常有的事情。在我固执地自个攀着马鞍上去的时候,它有些不安地晃动了两下,在澹台伸手执紧了缰绳后,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我拍拍马脖子,它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在这一群高头大马中,它看上去比骒子大不了多少,正如我在这群身怀绝技的人面前一样。
在澹台和如笙一左一右的保护中,我上路了。澹台一面讲着些御马的绝窍,一面纠正着我僵硬的动作,饶是一群人武艺高强,最开始也比步行快不了多少。我咬着牙,体会着跨下马儿的律动,看着周围的人是一脸的紧张,我心知此时就算真的失足摔了下去也一定落不到地上,但正因为如此,更不能有丝毫让这些人看扁了去,这样想着学着,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到了第四天清晨动身的时候,我已能持缰让小马跑动起来了。
这自然也是小跑的。
“这些日子姑娘的骑术可是大有精益啊。”如笙在身边笑着说。
越往北走越觉寒冷,今日清晨又纷纷地飞起了雪来,我往里缩了缩脖子,没好气地嗔道:“别人说说也就罢了,连你也来打趣我?这能叫骑术吗?不过是刚好能让自已不从马上跌下来罢了。”
如笙咯咯地笑了起来,澹台亦在一旁无声轻笑,只有周围那十数个黑衣武士不动声色,绷着一张面皮稳若泰山。
仔细看去,他们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小伙,正是英气逼人的时候,然而身上却裹着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可想而知平日里都过的是怎样刀尖舔血的生活。不由得去看澹台,他也是这样的么?
还未及他回过神来,我将视线投向远方,如今走的这条路也算得上是官道了,纷纷大雪中,许多流民无声地与我们同向而行。他们都是从锦州附近逃出来的人,向北,向南,向那些未知的地方躲避战争和死亡,却不知也许去到的地方会有更大的灾难等待着。
砰的一声闷响,前方又有人倒地了,领先两骑立刻拍马上前察看。这样的事三天来见的不少,许多都是因为缺粮而晕厥的,倒下来不多久就会死去,然后被雪埋掉,回归尘土。第一次所有的人都视若无睹,只有我笨拙地翻下我的小马,将那日澹台给我准备的点心和分给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孕妇,看着我满泪花,连一声谢都道不出来了。
从此每有此状,便会有随行之人主动上前,或是给些吃食,或是将已经断气的人埋葬了。
我停下马来看着前方,倒地的是一个女子,怀里似乎紧紧地抱着什么不放,忽然听得一把略带稚气的声音倔强地嚷道:“我不要,采苓不吃我也不吃。”
这声音端地耳熟,我拍马向前走了几步,猛地记起采苓正是当初伺候在三夫人房里的丫头,那么这个孩子……
“八少爷?”我下马,迟疑地唤道,原本蹲在他们身边的两人方起身让开,一张抹着黑灰的脸就映入了我的眼睛。
“莲……莲衣。”云艾睁大了眼看着我,原本倔强的双眼渐渐蓄起了泪水,终于哇地一声大哭着扑入我怀里,“莲衣……呜呜……莲衣姐姐……”
我抱着他,此人正是云家十岁的八少爷云艾,不远处躺着的……我抬头,果真是采苓,此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我,眼眶也是红成了一圈。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道,采苓也是狼狈地不行,曾经圆润的小脸深深地凹了下去,此刻手里拿着个饼,却不往嘴里送,也不说什么,只是叭哒叭哒地往下掉泪珠子。
“采苓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这副情景,我心中也是焦急,更有一个不祥地念头隐隐浮现了上来,还未等它成型,云艾已经哭喊了出来:
“辽安人打进来了!爹……还有娘……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