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三章 ...
-
“小三儿……”
女帝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着慈焕憔悴了的脸,慈焕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眼泪随即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嘴唇翕动着唤了一声:“姐姐……”
“好多年没听见小三儿这么叫我了……”女帝挣扎着要坐起,慈焕连忙在她身后加了个垫子,又帮她掖好被子。
“姐姐若喜欢,我便天天叫。”止住了眼泪,慈焕鼻子还是有点酸酸的,哄人的话也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女帝被这句话说得心头一暖,望着这个小自己六岁多的亲弟,不由勾起幼时姐弟俩在父皇母后膝下承欢的无忧时光,嘴角溢出的笑容也显得宠溺起来。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开心成这样,姐姐……必定是很寂寞的罢。慈焕蓦的一阵心疼,眼泪再次莫名的滚了出来。一屈膝,慈焕趴在女帝的床边上哀哀的抽泣起来,似乎要将来到这个异世后所有闷在心里的忧愁和担心全都发泄出来。
“马上就要行冠礼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女帝轻轻抚摸着慈焕的头发,心里却又想起了刚才的事情,“那些公主……你真的一个也看不上?”
慈焕心里虽然是一百分的别扭,但知道这个时候也不能再违拗姐姐,只得说:“皇姐容臣弟再去细细看看。”
“是得好好看看,不如你带回府中去看吧,也好多听听身边人的劝。”女帝眼中闪过狡慧之色。
“臣弟遵旨,臣弟告退。”慈焕悻悻退出宁泰殿(女帝寝宫),挥了挥手,示意蓝可沁和几名御医再次入内。
走出宫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夜晚,一个人策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慈焕心中升起一阵阵孤单无依的感觉——他的世界,他的家,他喜欢的人,今生今世,甚至来生来世,已经再也见不到了吧?他的魂魄羁留在了这个他一点也不了解的异世,这个让他倍感无力的异世。
远处几座灯火辉煌的楼宇吸引了慈焕的注意,他轻夹马腹,缓缓走近过去。
走近了,看清了,慈焕的嘴边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嘲笑自己的愚蠢:深更半夜,除了倚红偎翠的青楼,还有哪里会如此灯火通明、人流不息呢?
“大爷,我们的姑娘漂亮得很,进来吧!”
“公子好俊俏哇,进来喝一杯吧!来嘛!”
……………………
慈焕曾经在书里看到过对这些青楼的描写,写的无非都是些男人如何寻欢作乐,娼妓怎样自甘堕落,又或者穷书生钟情花魁,义妓舍身为情郎的故事。他没兴趣一探究竟,而只想找个地方坐一坐,让他可以忘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正当他再次嘲笑自己的奢望时,一个破旧小巷里的一个小院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如果侧耳倾听,还会发现被外面嘈杂的车马嬉笑声差点掩盖的,从这个院子里传出的悠悠琴声。
进去?还是不进去?
小院的门是开着的,门楣上“听潮馆”三个字龙飞凤舞,显示出书写之人颇有豪迈之气,然而这与男子的豪迈不同,纤细温婉的笔迹显示出写字的人是一个女子。
“公子是来听琴的么?”小院里走出了个清秀的小婢,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声音听着清脆自然,全然没有路边那些别扭的俗媚。
“怎么个听法?”慈焕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笑盈盈地下了马。
“坐着听、站着听,不知公子还想怎么听?”小婢“咯咯”笑着,眼中也流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
“此刻抚琴的是谁?”慈焕将马拴好,走到那小婢跟前问。
“听潮馆三绝,云展的琴,星彩的剑,霞飞的舞。公子看来不是常在欢场混迹的人呐……”小婢掩嘴又是一笑,笑得慈焕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确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不知姑娘可否引路,带我进去?”慈焕可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公子你运气不错,今日有位客人失约,十人之数未满,照理是可以进来,但这位客人订的是一百两的席位,不知公子……”
“一百两银子?”慈焕皱了皱眉,一百两若是给一户普通人家怕是十年也用不完“这位失约的客人非富则贵,看来我是与这听潮馆无缘了。”
“公子你误会了……”旁边另一个小婢乐了,“一百两指的是金子而非白银,看来公子与听潮馆也很难有缘了。”
那小婢说得刻薄,慈焕却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姑娘伶牙俐齿,可惜目中空无一物,在下今日领教了。所谓见其奴而知其主,这听潮馆还是与我无缘的好。”
慈焕此话一出,那小婢立刻双眉倒竖,正要开口,只听后面传了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晨晓,不得无理!”
一听见这个声音,小婢就乖乖侍立在一边,怯怯唤了一声:“星彩小姐……”
缓缓走来的女子,虽然是一如意料之中的眉目如画,但眉间的勃勃英气,让慈焕恍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熟悉。既然那个名叫晨晓的婢女叫她“星彩小姐”,那么这个女子必定就是听潮馆三绝之中以剑闻名的星彩了。
“星彩家的小丫头也是和你的剑一样咄咄逼人呢。”不知为什么,慈焕一开口就似与极相熟的人说话一样。
星彩目中闪过一丝疑惑,微笑着但语气中透着不愉:“公子说笑了,你我素未谋面,连这听潮小馆公子也是初次听闻,又何来星彩的剑咄咄逼人之说?”
慈焕被说得一窘,醒悟到自己身为男子这样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子说话似乎的确太轻薄了,连忙道歉:“姑娘恕罪,是在下失言了。”
见慈焕闻过则改,星彩目露赞许之色,笑吟吟地说:“今日公子确实与这听潮馆有缘,星彩私下就做这个主,请公子入内一游如何?”
慈焕对星彩语气中的转变大感惊奇,却越发觉得欣赏这个女子:“得星彩姑娘相邀,幸何如之!烦请姑娘引路!”
跟随星彩进入听潮小馆,令慈焕感到惊讶的是其内外给人差异之巨大——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是一片奢华,无处不传达给人纸醉金迷的信息,虽然与皇宫内苑相差甚远,但作为一家小小的民间勾栏院,的确令人咋舌。
一分神,星彩已走得没了踪影,慈焕张望了一会儿没找着,也乐得一个人逍遥,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却见台上空无一人,慈焕顿时有点失望。
“咦,这不是二公子么?!”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出现在慈焕面前,“没想到二公子也有此雅兴!”
慈焕当然不会认识这个人,皱了皱眉想别过脸去。没想到这男子紧追不放,轻声凑着慈焕的耳边道:“王爷真是贵人善忘,在下是兵部尚书之子常啸。”
“原来是常兄。”既然是兵部尚书的儿子,慈焕自然不能完全不理不睬,“我刚在馆外听到云展姑娘的琴声,进来了却不见其人,不知是什么原因?”
“啊,云展今晚的琴艺已经结束啦!”说着,常啸一把拉起慈焕,“接下来要看霞飞献舞,精彩绝伦,快随我到前面雅座去看。”
看到周围的人都面露期待和兴奋,不由分说被拖到前排的慈焕也就既来之则安之,要了杯好茶,静下心来想一睹这听潮馆的另一绝。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了,连旁边的常啸也有些不满的嘀咕:“霞飞今晚怎么回事?”
“我家小姐身体不适,请恕今晚的演出不能继续!”
熟悉的声音听入慈焕耳中,抬头一看,站在台上说话的正是刚才在门口奚落慈焕的婢女晨晓。晨晓也看见了慈焕,见他坐在前排雅座,露出惊奇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愤愤地神色走了。
“二公子今日运气不好,看样子霞飞又发了脾气,今晚别想看到了。在下知道有别家也不错,如果二公子没尽兴,不如同去?”常啸听了晨晓的话不气不怒,起身理了理衣衫,准备离开。
“霞飞不能演,总会有人代替吧。”慈焕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云展每日只弹五曲是出了名的,这来救场的只怕又是星彩——一个女人舞刀弄剑有什么看头?不信二公子看看周围!”
慈焕回头看了看,确如常啸所言,本来坐得满满的客人已经走了十之八九。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常啸又道,“本来舞个剑凑合着漂亮脸蛋看看也就算了,偏偏这星彩还有许多规矩,二公子想要见识,在下就不奉陪了,告辞告辞!”说着,带着家丁头也不回地走了。
舞剑还有规矩?慈焕顿感好奇:这个星彩还挺有趣的呢!
很快,一身雪白武士服的星彩出现在众人眼前……说是众人,其实连主带仆也就十来个,掌声听起来都是稀稀拉拉的。
“星彩剑出,必有相和者,不知诸位以何物相和?”星彩一开口,慈焕就知道让常啸等人悻悻而退的“规矩”,不由微微一笑。
“区区不才愿以酒为题,与星彩姑娘相和!”旁边的一个中年文士起身道。
“温相公又有新作,星彩洗耳恭听!”星彩手握剑匣,笑颜如花,看得慈焕也是心中一动。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
……………………
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
中年文士一连十首吟酒诗,无一不是佳句连篇,星彩目中异彩连连,闻声而动,一把剑舞得宛若游龙一般,十首诗念完了,星彩回剑入鞘,面不红气不喘,动作一气呵成。
不等慈焕说出赞赏的话,星彩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他:“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这位是二公子,星彩姑娘今日有幸,初次得见呐!”又是一张不认识的脸孔在说话。
“能被曹大人称作公子的,这世上也不多吧。”星彩的目光中滑过一丝不屑,“不知二公子可知星彩的规矩?”
慈焕知道星彩将他和那些人都归在一类了,笑着说:“星彩剑出,必有相和者,若是不知道,这对耳朵割下来喂狗算了。”
慈焕说得粗俗,引来周遭人的一阵哄笑,星彩的脸白了一白,冷道:“既如此,星彩的剑可记下来。”
“二公子是戏言,星彩姑娘怎可当真?”那姓曹的似乎怕星彩真的作出不利于慈焕的举动,连忙解释,却被慈焕挥手制止了。
“星彩姑娘似乎不太相信以在下所学能与姑娘宝剑相和,那在下也只好献丑了。”慈焕微微一笑,又道,“在下不才,曾有幸学过几年箫,但今日没带在身上,不知星彩姑娘可否借一管给在下?”
星彩一愣,随即一挥手,招来个小丫头:“春晓,为这位二公子去箫室取箫。”
很快,那个叫春晓的丫头就取来一管箫,慈焕一看,正是常用的六孔紫竹箫,稍稍试了试音,便吹起他平日最拿手的《天净沙 秋思》。
一曲吹毕,星彩竟是一直呆呆的聆听,人剑皆是一动不动,好半天才会过神来:“二公子吹的不知是什么曲子,星彩自诩见识广博,竟从未听过,一时忘情,诸位莫怪!”前半句是对慈焕所说,后半句则是向客人道歉了。
“在下曾无意得到一本曲谱,内中载有箫谱与琴谱,可能是些失传已久的曲子。这首名叫《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慈焕缓缓念出这首元代词人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词中的悲凉所感染,星彩的望着慈焕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星彩犯了自己定下的规矩,理应受罚,不如由星彩单独为公子演示一套剑法如何?”星彩在所有人的惊呼下说出这样一句话。
坦然接受在场所有人灼灼的目光,慈焕微笑道:“还请姑娘引路!”
“好一个二公子!天地之间圣上为第一,谁可做第二?静海王爷的这个别号取得可真好!”星彩挂好了剑,转身在小桌边坐下。
慈焕自斟自饮:“既知我是谁,为何仍旧相邀?”
“王爷名实不符。”星彩答得简单。
慈焕一笑:“星彩何尝不是?三绝难不成要变‘三痴’么?”
“说到对音律之痴,霞飞远甚于我,不出半刻,她必来找你!”星彩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传来晨晓的声音:“星彩小姐,我家小姐邀二公子一叙!”
慈焕坐着没动,朝着门外道:“在下正要欣赏星彩姑娘的剑艺,霞飞小姐的盛情恐怕在下是要辜负了。”
星彩走去开门的脚步为之一滞,回头狐疑地看着慈焕,似乎对他这个决定感到不可思议。
“星彩姑娘的绝世之姿还没有为在下一个人展现,在下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慈焕一口饮尽杯中酒,“难不成星彩小姐这点自信也没有了吗?”
星彩被如此一激自然不能再坐下了:“听闻王爷少年时曾经当街斩杀敌国杀手,今日既然只有你我二人,星彩斗胆请王爷以剑相和!”
“当街斩杀……”慈焕心里嘀咕了一下,脑海中不由浮现曾几何时学过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文——虽然对面的星彩笑语盈盈,但慈焕心口还是泛起几丝不适,勉强笑了笑,“其实是世人谬传,在下只是于乱军之中碰巧杀死敌将……若要说起御剑之术,恐怕要在星彩姑娘面前大大出丑了。”
“王爷莫要说笑了,当年圣上正是因为此事才将王爷靖海王封号首字改为安静之‘静’。天下皆知,王爷莫不是当我是三岁孩童么?”星彩秀眉一皱,似乎责怪慈焕谦虚得太过做作了。
慈焕百口莫辩,眼见星彩转身取了墙上的剑,心里暗暗觉得今天给这个美女刚刚留下一丁点的美好印象估计很快就要全毁了,不由轻轻“唉”的一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