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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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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的账目!”蓝杏见那案几上的一团乌血,胃里反酸,心里更是难受。想那账目可是自己这两三时辰来的心血,怎能不可惜?
蓝杏这账做的是假账,为了瞒天过海哄家里人的,不吃点回扣,只怕是跟着那些京城的浪荡子挥霍都不够,更莫提她还要时不时淘些心仪的宝贝来。所以她那些生意到底赚了多少,亏了多少,全在她脑子里,这本子上记得不过是她权衡利弊,踩着家里人能接受的底线给凑上去的数字。
虽说是凑,但也是个费脑筋的活,拿哪里的帐来填,又可以从哪个账里拨出来供自己消遣,这都马虎不得,要是哪一处没对上号,蓝杏可就露马脚了,少说一顿家法,多的她连想都不敢想,说不定自己这个蓝家二小姐的名头都得给去了。
“对……对不起。”陈十三强撑着身子,手掌支在案几角上,骨节间捏的咯吱咯吱响,像是浑身紧绷强行控制却还是控制不了的样子。
蓝杏纠结着眉头斜睨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铁青,眼眶龇裂,里面布满了红血丝,那眼球像是要掉出来,他急促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很难受。
看得蓝杏都难受了。
“没事,我再重做一份……”蓝杏宽慰道,也算假意宽慰自己,然她话还没说完,却突闻木头断裂的声音,当她看清陈十三手里捏着的被掰掉的案几桌角时,她的太阳穴立马狂跳起来,像打鼓般,打得她脑袋瓜可劲疼。
她的昭武年间仿古黄花梨镂空矮书案……
“你倒是越来越值钱了,呵呵呵。”蓝杏冷笑道,算上这书案,两套半丝绸行头,给他看病请的郎中钱,抓药的钱之类种种加起来,都快赶上她院子里两三个小厮的赎身钱了。
赔本的买卖,蓝杏向来不做,所以赔在陈十三身上的钱,蓝杏迟早要捞回来,而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别让陈十三一命呜呼了,要呜呼也得赔了蓝杏的银两来才成。
蓝杏这般思忖着,便再下一狠手请了京城最好的郎中来给他瞅瞅是咋回事,别这一口血吐得,把蓝杏之前弄给他吃的人参鹿茸天麻林芝给吐出来了。
郎中来看,把把脉摸摸胡须,最后说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老郎中开了副草药,抓药的钱还不及请他来把把脉摸摸胡须的十分之一。
蓝杏想着,自己都快怒火攻心了。
“你要是能动了,就自己下床熬药去,整天躺着都快把你给躺成大爷了!”蓝杏给陈十三送汤药来,总是没好气,“我那夜不就多问了你几个问题,至于急成这样么?真是不祸祸你小姐我的银子,你不爽是不是?”
陈十三一口喝完苦药,用袖角抹了嘴,没接话。
“都是因为你,害得我这几天心情差得不行,账也没理……天冷了,我不爱写字,你来写,反正也是你给弄出来的。”
“好。”陈十三抿了嘴,答。
翌日,许是陈十三的病情压住了,他一早就起来半靠在偏房门口,等蓝杏起了便跟上来,蓝杏挑眉,没搭理他。直过了午后,小憩起了她才施施然摸进小书房,歪栽在书案前,一手撑着额头,一手百无聊赖地翻着账本,寻思着怎么编一册好看的账目来。
陈十三悄无声息地跪坐在那断了角的案几一侧,端正笔直,俨然一副军中肃杀的模样,比不得蓝杏这懒散样子。
也是这蓝杏自个儿懒散惯了,所以她院子里养出来的小厮丫头也都随她的性子,能偷懒耍滑的绝不多干,比如这会儿,连个进来换炭火的都没有。倒是陈十三木头木脑的,寸步不离跟着蓝杏,蓝杏身旁没人时,便是他端茶送水,给搭个手的。
蓝杏心中有谱了便将面前的账本推到陈十三跟前,青葱般的手指在纸张上点了点,“我说,你写。”蓝杏交代着便示意陈十三拿笔,自己则抽了另一账本出来,翻开卷了一半拿在手里。
陈十三颔首,取了笔来,在墨石上捻了捻。
见他摆好了架势,蓝杏便开始一笔一笔地念着,“盛什二年末春,江南仁福记供上等蚕丝一千五百六十三公斤,银三百七十二两;盛什二年末春,蜀地锦绣金线……”
蓝杏说着不免口干舌燥,屋子里凉意渐起,又觉指尖寒冷,便放下账卷来,伸了伸懒腰搓搓手。陈十三停下笔后起身,“我去泡壶茶来。”说罢便径直出了屋子。
蓝杏便探过身子来瞅他写的那些,倒是规规矩矩写的明白。那字看起来虽总体娇小,但不失锋道,乍一看无破绽处,但仔细辨认也能看出写字人在压抑着笔力,然无论怎么压抑,那股凛冽劲却藏不住,更何况这横竖走笔间韵味十足,与当朝老相国、书法大家百字鬼手纪文沉有几分相似。
这个人要只是个平头百姓都能显名一方,若是个世家子弟定能入仕驰骋,可惜了,当初却入了安家军,还未能展现自身才能便没入奴籍,一辈子也只能在泥泞中挣扎不得出。
蓝杏此般惋惜着,心中又想那陈十三怎么还没见进来,泡壶茶要多久,难不成跑路了?
蓝杏歪着脑袋往门口张望着,可巧就见陈十三进来了,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拎着个小巧精致的汤婆子。陈十三关紧了房门,才走过来将汤婆子递给蓝杏,尔后又取来一盏琉璃杯,给蓝杏斟了热茶。
蓝杏喝了茶又歇了会儿后便开始做正事。
陈十三偏居的一角地方实在小,他两只胳膊都是悬空在案几外的,这样写字要是蓝杏,恐不出一行便手酸得不行。
蓝杏便招呼陈十三坐自己的位置上来,她便往边上挪了挪,把位置两边的靠枕都堆到自己一侧,等陈十三坐过来后,她便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倒在靠枕上。
陈十三一如既往跪坐得端正,蓝杏看不过便说他:“我这院子里没那么多礼数讲究,怎么舒服便怎么坐,”她说着便抽出一个枕头来,“要不要?”
陈十三摇摇头,“不用。”
蓝杏便不再管他只半靠着一堆软枕,把玩着汤婆子交代账目。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侧卧着腿脚有些发麻,便又换了个姿势,靠在陈十三身上,陈十三岿然不动,可比那些不一会儿功夫就软塌下去的软枕好使。
一本账目做下来,时间无息,很快便要吃晚饭了,从云在门外唤着,蓝杏也累了便不做账了,想着一会儿吃了饭就出门看夜戏去。
吃饭时,蓝杏又问了从云庄上的事,特别是给陈游夏做的那几身常服如何了。想陈游夏成亲后免不了要见识些达官显贵,跟着后院里的夫人小姐混闹多了,总会有人注意她穿着,一看二问间,她那景仁皖杏记的招牌就出来了。
从云拣着重点说,蓝杏心中便已然有了大概。
饭吃罢,蓝杏换了身衣裳,披了软缎貂子就准备出门,刚到院子里却见那外面晃进来一人,身着净面皮袄长褂衫,脚踩登云靴,三两丫头簇拥着。
是蓝杏的堂哥,她大爷蓝墨德的宝贝儿子,蓝世爵。
“这么冷的天儿,还这么晚了,你又要跑哪里去混闹?”蓝世爵进了院子和蓝杏打个照面,上下瞄了她一眼便问。
“哟,稀罕客啊,你也有时间来我这里,先生罚的书都抄完了?”蓝杏走上前,仰头含笑道。
蓝世爵啐了一口,“说正经的,你还是别出去了,我爹现可在大堂发脾气呢。”
“怎了?”
“像是早朝的时候被礼部的赵大人给怼了,就是你那小姐妹要嫁的那家,也不知道这次赵家办喜事,我爹还去不去,我都好就没见着赵浩初了,还指望着着他成亲,我能去闹闹新娘呢。”
蓝杏听了这话,感觉没在点子上,便自个儿问道:“你爹发脾气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蓝世爵搓着手笑:“我这不是怕他叫我过去嘛,我和你一块儿,他要派人来了我们两就一块过去,彼此承受的怒火也要小些不是?”
“呸,谁跟你彼此了。你赶紧走,别呆我这里。”蓝杏说着便拢了拢衣裳准备回屋,却被蓝世爵揪住住了,“别啊,我的好妹妹,有难同当啊……上次先生出的那道题,我让你帮我写,你看你写的些什么玩意儿,害的我被先生罚了那么几遍书,我都没说要与你算账呢。”
“你还想跟我算账??”蓝杏提高音量,反问一句。蓝世爵连连摆手称不。
那蓝世爵想是要转移注意力,便四下张望着竟见了那在方角亭下浇花的陈十三,“诶,那是谁,怎么没见过?”蓝世爵指着陈十三道,“诶诶,那个谁,你过来!”
陈十三望了一眼这边,没见动作。
蓝世爵又提高音量呼道:“那谁,小爷叫你呢,没长耳朵?”那头还是没动静,蓝世爵便拿手肘捅了捅蓝杏,“你怎么养了个耳聋的野汉子?”
“你才耳聋!”蓝杏反驳道,话出口又觉反驳得不对,便立马改口,“呸,你才养野汉子!”